社区更新·谈｜山崎亮：遇到反对派，如何制造对话

【编者按】

在社区更新中，提倡公众参与、倾听居民的意见已经成为一个重要环节。然而，在实践中，如何协调不同利益相关者之间的冲突，仍然是不可避免的难题。如果遇到来自居民的反对声，设计师该如何应对呢？日本社区设计师山崎亮的经验，或许可以提供一些答案。

艰难的研讨会

有一天，我收到邀请，去参加在大楼开发公司的会议室中举办的研讨会。内容大致如下：他们要在某块用地上建造高层住宅，并希望拓展公共空间，建设让住宅及周边居民都能享受绿意盎然的公共庭院。但他们决定，不只由专家设计，而是利用研讨会的形式，听取附近居民的意见来进行设计。

于是，对方想请我协助举办敲定庭院设计方案的研讨会。只不过，附近居民中有些人反对这次的高层住宅建设。负责人表示：“在这种情况下，开展研讨会很困难吧？”

在新建高层住宅的前提下，举行交流讨论其相关庭院设计方案的研讨会确实不容易。首先，现在还不能确定将来住进该高层住宅的是谁。即便举办研讨会，也只能邀请周边居民参加，并听取他们的意见。可是，周边居民中有些人非常反对在家附近建设高层住宅。即使有的居民认可高层住宅建设，但只要附近居民中有反对者存在，其他居民也不可能欣然参加大楼开发公司主办的研讨会。这次的研讨会任务的确艰巨。

与反对派碰面

对于这项委托，我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大楼开发公司是根据程序建设高层住宅的，在制度上无可厚非。另一方面，我也理解持反对意见的居民的心情。本来美好的风景被新建的大楼挡住了，任谁也不会乐意。附近有些居民就是为了眺望远方风景才会选择在此买房安家，然而却被眼前立起的大楼挡住了视线，自然沉不住气了。

不过，并非所有周边居民都反对，其中也有人同意建设大楼。大楼开发公司非常希望与周边居民对话，共同探讨设计方案，态度很真挚。我越了解越发现大楼开发公司与附近居民都有理。可当双方碰面时就会变得无理，可以说是不幸的相遇。

我本可以拒绝大楼开发公司的委托。即使我拒绝了，大楼建设依旧能推进下去，因为在制度程序上完全没问题。为何不去寻找周边居民与大楼开发公司双方都认可的方案呢？毕竟未来入住大楼的居民们，也不想被当作不速之客而受到排挤。如果我的参与能让情况有所好转，即使被周边居民怒骂，我也觉得有必要制造对话场合。

在研讨会的说明会上，汇集了各类立场的人们，针对大楼建设，有人反对、有人认可。当然，我们也收到了诸多意见。我把自己的想法原原本本地传达给大家：“即使大家反对，大楼也不会停建。既然无法阻止，我想应该在对大家有利的条件下进行施工。这个条件不仅能提升大楼魅力，也能给开发公司带来积极效果。为此我才主持这场说明会。”

在说明了这一点后，我仔细聆听了在场人们的发言，我们逐渐理出了几个值得讨论的主题。我们发现，那些聚集起来的反对者毫不在意大楼的颜色外形高度，对于建筑相关的话题说什么他们都反对，但对于有关共用庭院（公共空间）的话题他们却毫无怨言。

我想，或许能以“共用庭院建在哪里好”为话题展开研讨会进行对话。因此，我呼吁：“要不把讨论主题定为‘提升大家生活品质的共用庭院设计’吧？若能建成为当地做出贡献的庭院，不仅能增加大楼价值，也会给将来入住大楼的新住户带来好处吧。”

数日后，周边居民回复同意参加研讨会，但声明“反对大楼建设的立场绝不改变”。以共用庭院为主题的研讨会共用庭院相关的研讨会，面向大楼周边居民一共开展了3 次。

第1次主要探讨周边地区的特色及待解决的问题。特色有绿地丰富、溪流交错、设施完备等。问题有通过的车流量大，缺少供老年人游憩的场所，以及最主要的“建设高楼大厦”问题。接着，我让大家讨论，在发挥特色、解决问题的基础上，共用庭院建在何处比较好。结果是，人们希望这个场所绿意盎然、溪流交错，小孩、老人也都能尽情享受。

与居民一起思考的研讨会，重点是要按设计师的思考顺序来理清思路。在推进设计方案过程中，我们最先做的，就是整理出包含周边区域在内的当地特色与问题，并在此基础上确定规划用地的设计方针。如果按这种顺序推进，居民们提的意见就不至于太荒唐。

第2次研讨会的主题是，大家想在共用庭院内做什么。我准备了共用庭院的初步设计图，请大家提议想在何处、与谁、做什么事。另外，还请大家附上想在哪个季节、哪个时间段里做这些事。最终列举的活动有散步、慢跑、赏花、园艺活动、读书、儿童游戏、老年人健康养生等。

在进行有关空间设计的研讨会时，最好避免询问“什么样的空间比较好？”“你想要什么？”之类的问题。因为这样问，得到的回答都是举一些常见的空间印象，缺乏通用性，很快就落伍过时。空间设计还是应该由专家负责。重要的是，听取居民期望在这个空间里进行的活动项目，作为专家以此作为设计的主要依据。

将居民列举的活动整理好后交给专家，专家便能把这些活动安排到设计美观的空间里。于是，我们将第2次研讨会得出的意见整合好后，亲手交给了景观设计师。

第3次研讨会，设计师发表了共用庭院的设计方案。在发表前，我整理了大家在第1次与第2次研讨会上提的意见，让在座的各位回忆一下迄今为止的经历，接着大家一边看根据意见整理出来的活动内容，一边听设计师讲共用庭院的设计方案。共用庭院建在绿意盎然的林荫空间里，小溪潺潺，并配置有广场、市民农场等空间，大家看到这个庭院正是自己理想中的样子，都欣喜万分。

空间设计与社区设计

空间设计非常重要。如果已在研讨会上收集好大家的意见，并且大楼开发公司与周边居民之间愿意沟通交流，但需要设计的空间方案却空洞无物，则会让参加者感到灰心丧气，期望落空，觉得大楼开发公司不把自己当回事。感到被背叛的人们肯定不愿意再与我们交流了吧。还好，这次的设计师做出了十分优秀的方案，不仅囊括了人们要求的所有活动项目，还设计了美轮美奂的景观。

一位参加研讨会的居民举起了手，他是附近低层住宅楼的住户。最初，他主张保留公用庭院南侧的常绿高大乔木，借此遮挡碍眼的大楼。他甚至提议在乔木下筑起围墙，绝对不能与新大楼往来。

但现在，他这样说道：“如果能建成这么好的庭院，我们也想多加使用，例如做一些活动企划。因此，在南侧的围墙上设几个出入口比较好。”周边赞同的居民拍手叫好。大楼开发公司立即做出回应：“我们会考虑筹措一笔资金，与周边居民一同开展活动。”

后来，大楼负责人与我联系，我了解到：一部分周边居民依然反对大楼建设。不过，据说他们的态度发生了相当大的转变。通过交流沟通，他们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并开始愿意倾听开发商的意见了。

真是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共用庭院方面，与设计师不断协商，尽可能把研讨会的结果全部变成现实。当我对负责人说：“竣工后的共用庭院，一定会成为新居民与周边居民共同享用的美丽空间。”负责人回答道：“我们会加油的！。”

但愿将来入住大楼的新住户，能收到来自附近居民的温暖问候。

澎湃新闻市政厅栏目发起的“社区更新观察团”，希望把积极从事社区更新实践，想要一起完善社区的人们集合起来，一起观察，一起漫步，一起讨论。“社区更新观察团”将对上海五个不同类型的社区更新实践深入考察；相关实践者将以“城市漫步”的形式，分享在地经验，并与关注社区议题的更多人，在 “空间正义”与“社区赋权”的框架之下，共同探讨社区的未来。

（本文经授权转载自《社区设计》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