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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独居的民”:从希伯来圣经看以色列的历史
“这是独居的民”
贝京先生虽然放弃了家庭招待会,但他又搞了个《圣经》研究小组,成员们每周六晚上在他家聚会。这个小组大约20人,其中有几位极具名望的《圣经》研究学者,他们会坐在总理的沙发周围,花费一个多小时钻研《圣经》中一些特别引人注目的段落。我当然也要参加这个集会,出席总理参加的活动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圣经》研究小组第一次聚会是在贝京启程前往华盛顿的前夜,那天挑选的是《圣经》中的《民数记》第22至24章,内容记述了以色列的子民们在离开埃及四十年后,即将到达应许之地的几个月前,异教先知巴兰(Balaam)受到摩押国王巴勒(Moabite King Balak)的劝诱——实际上是贿赂,巴勒要求巴兰诅咒以色列人,让他赶在以色列人消灭摩押之前,先发制人消灭以色列人。然而,让巴勒生气的是,巴兰依照神的命令,身不由己地为以色列人许下了祝福。
当天晚上的讨论主要集中在第23章第9节,巴兰以非凡的先见之明预言了犹太人未来的命运,“……这是独居的民,不列在万国之中”。
希伯来圣经总理大声地念着这一段,轻声笑道:“不一定只有神秘主义者才会想象出这么不靠谱的事情,让一个国家永远‘独居’。这难道不正好准确地预言了我们犹太人的历史吗?”
时任以色列总理贝京贝京说这番话的时候,我立刻清晰地回想起果尔达·梅厄总理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她讲述了自己在每次参加联合国会议时都会体会到的孤独感。“我们在那里没有家,”她当时说道,“以色列非常孤独。为什么会这样?”
果尔达·梅厄是社会党人,不信奉神学,也无意回答自己提出的这个重大问题。可是现在,梅纳赫姆·贝京却就这个无可争辩的事实展开了讨论。
“为什么犹太国家会在国际大家庭中受到孤立?”他问道,“难道就因为我们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犹太人国家吗?难道因为我们是说希伯来语的国家吗?为什么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犹太国家?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基督教国家、伊斯兰国家、印度教国家、佛教国家、英语国家、阿拉伯语国家、法语国家,为什么就没有别的希伯来语国家?简单说,为什么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是我们的亲朋好友?在联合国,每个国家都属于某一个区域集团,每个集团都有共同的地理条件、宗教、历史、文化或者语言。他们团结一致,相互投票。但世界上没有其他国家和我们一样,有这么独特的经历。从地理位置上说,我们属于亚洲,但亚洲集团不接纳我们。我们的阿拉伯邻居们盯着呢。事实上,他们是想破坏我们。因此,在地理上,我们真的不属于任何地方。鉴于联合国安理会成员是同地区集团相对应的,所以实际上我们根本没有机会被选为其中的一员。如果说,我们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家族血脉的话,那就是我们的离散犹太人,他们在任何地方都属于少数派,他们不享有民族或文化自主权。”
以法莲·乌尔巴赫(Ephraim Urbach)教授身材矮胖,头发半秃,一看就是个文雅、睿智且很有才华的学者,他接过话题,引用著名评论家的话说,巴兰所谓的“独居的民”实际上是指按照自己的意愿将自己与他人隔离开。换句话说,犹太民族是因为独特的宗教和道德法律而将自己与其他民族区别开,认为上帝在各个民族中选中了自己来行使神的旨意。“从这个意义上说,犹太人的独居出于自己的意志。”他说。
一位五十多岁的女士请求发言。她身材瘦高,一张长脸,穿着朴素,眼睛里闪耀着聪慧。她是著名的《圣经》研究学者内阿马·莱博维茨(Nehama Leibowitz),她每周所做的律法评论脍炙人口,易于理解,因而名声在外。她巧妙地将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到原文的语法结构上,并对乌尔巴赫教授的观点进行更详细的阐述和强化。她解释道,yitchashav这个词,通常被翻译成“认为”——“不列在万国之中”(shall not be reckoned among the nations)——在这里应该理解为反身形式,因此句子的意思应该是“不自列于万国之中”。她还插了一句题外话,指出这种特殊的语法现象在整部《圣经》中也只出现了这一次。
“没有独居,我们就不复存在”
雅各布·卡茨(Yaakov Katz)教授身材瘦小,脸色阴沉,善于进行深入分析。他插话道,著名犹太法典编著者马库斯·贾斯特罗(Marcus Jastrow)曾经提到,这个词的词根“chashav(reckon)”的意思是“共谋”,这就意味着以色列是个“独居的民族,不会与他国共谋反对其他国家”。
哈雷尔·费什(Harel Fisch)教授是从事文学研究的学者,未来以色列奖得主,他举起一根手指示意。只见他摸了摸山羊胡子,沉思着说,在现代社会中,犹太人独一无二地体现了民族意识和宗教信仰的完全融合,这个犹太国家的品性来自两桩重大事件:出埃及,使得犹太人作为一个民族走进历史;在西奈山领受律法,使得犹太人作为一个有信仰的民族走进历史。因此,犹太人是两种特征——出埃及记和西奈山——的融合。虽然几个世纪以来,许多人试图将二者剥离开,但作为犹太人,二者缺一不可。不管你是犹太教信徒还是怀疑论者,这种微妙的民族与信仰融合的特性是不可分割的。这是犹太人有别于其他民族之处,因此人们总是特别强调“独居的民”。
另一名参与者被大家称为苏里克(Srulik),他头发浓密,戴一顶从门口自取的翠绿色圆顶小帽,他是名考古学家、研究《圣经》的奇才。他激动地表示,无论怎么解释巴兰的预言都是在强调,犹太人在世界民族大家庭中永远是个不正常的民族——而这违背了传统的犹太复国主义信条,因为犹太复国主义的目标就是让犹太人实现正常化,使他们成为一个无异于其他民族的民族。实际上,19世纪和20世纪初的犹太复国主义思想家,特别是劳工犹太复国主义者的中心论点认为,一旦犹太人和其他正常民族一样拥有了土地,他们就会自动成为世界民族大家庭中的一个正常民族。因此传统的犹太复国主义理论提出,一旦犹太人掌握了土地,反犹太主义就会枯萎消亡。然而,目前为止它尚未消亡。相反,正是犹太国家的存在经常引发反犹偏见,这无疑令犹太复国主义的基本信条蒙上了一层阴影。
对此,以色列圣经公会(Israel Bible Society)主席哈伊姆·盖法亚胡(Chaim Gevaryahu)博士补充道,他不明白昔日那些才华横溢的世俗犹太复国主义开国元勋何以如此自信地认为,犹太人的民族自决本身就可以实现民族正常化,消灭反犹太主义。确实,一旦犹太人成为一个正常的民族,犹太人可能就不再做犹太人。可这是不可能的,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消灭反犹太主义。实际上,从这一段《圣经》内容可以得知,所谓的先知巴兰就是个典型的反犹分子。他的整个意图就是诅咒,而非保佑犹太人。真正保佑犹太人的是上帝,而不是他。
总理忍不住打断了争论,就犹太民族独一无二的地位阐述道:“正如哈雷尔·费什教授所指出的那样,其他国家的人民信仰多种宗教,其他地区存在着多种民族。但我们犹太人完全相同——作为一个地区,作为一个国家都是如此。乌尔巴赫教授和莱博维茨教授认为,我们因为拒绝被其他民族同化,因而一直保持着这种特殊性。这一切从我们民族的祖先——来自迦勒底地区吾珥的亚伯拉罕身上就已经开始了,他在75岁那年悟出了一神论的永恒真理,为崇拜上帝摆脱了父辈们的偶像崇拜。几百年后,我们发现他那被奴役的子孙又踏上了一条上帝吩咐的旅程——逃离偶像崇拜的埃及之地——这一次还是为了崇拜唯一的神。两次旅程的目的地都是以色列,去完成他们的宗教-民族使命。在犹太人的历史上,二者从未分离。”说到这里,他收紧嘴角准备得出一个可行的结论:“既然民族和信仰不可分离,那就意味着在犹太国家,宗教和国家是完全不可分割的。”
这番话引发了巨大争议,因为在座的一部分学者认为《圣经》是上帝的杰作,而另一部分人认为它是世俗的,是一部特殊的文学作品。总理聚精会神地听着,然后真诚地为大家解围道,无论各种观点之间存在多少差异,一个永恒不变的事实是,每种对《圣经》的解读都认为,犹太人确确实实是世界历史上的一种特殊现象。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他引用了一段雅科夫·赫尔佐克博士的话。在我当年第一次踏入外交领域的时候,雅科夫是我的导师和引路人。1972年,他才50岁就过早地离世了。梅纳赫姆·贝京当时恰当地形容他是“一名纾解国际外交困局的大师,犹太学领域的奇才”。贝京说:“事实上,他是我见到过的唯一一位既受列维·艾希科尔之邀担任总理办公室主任,又被英国犹太界邀请担任英国首席拉比的人。”
当天晚上的讨论即将结束时,梅纳赫姆·贝京朗读了赫尔佐克渊博的哲学文集《独居的民》中的一段文字:传统犹太复国主义的理论是实现国家的正常化。这个理论的问题在什么地方?它认为,“独居的民”是一个非正常概念,而实际上“独居的民”是犹太人的自然概念。正因如此,我们至今仍然可以用这个表述来描述以色列复兴这一非同寻常的现象整体。如果有人问,他做梦也想不到,流亡的人们是如何聚拢到一起的,或者以色列是如何忍受如此严重的国家安全上的挑战的,或者以色列是如何发展起繁荣的经济的,或者离散犹太人是如何做到始终如一团结一致的,那我们就必须追溯到“独居的民”这个最基本的思想。除此之外,我们不但要用这个概念来理解犹太人为何能够存在如此久远,而且还要用它来证明犹太人在他们的复兴之地拥有生存权。“好了,现在大家了解了吧,”贝京猛地合上书总结道,“没有独居,我们就不复存在。这是个多么费解的难题!”
本文摘录自《以色列总理私人史》,[以]耶胡达·阿夫纳 著,马娟娟 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9年7月。澎湃新闻经授权转载,现标题和小标题为编者所拟。- 报料热线: 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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