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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寨黔东南,述洞村和“鼓楼之宗”

2019-06-23 09:23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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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驰迪

在黔东南,苗、侗平分秋色,穿寨走村时难免困惑自己正身处何寨,尤其在服饰汉化的今天,要从着装上区别他们已经变得困难。当地人告诉我一个诀窍:寻找鼓楼。鼓楼是苗寨没有的建筑,而作为侗族的精神中心,几乎每寨必备,甚至不止一个。

这次,我冲着“鼓楼之宗”的大名探访了黎平的述洞村,虽没有五体投地的视觉惊艳,却体验到了侗寨里“极简”的一天。

拥有“鼓楼之宗”的侗寨名叫“述洞”,当地发音是“熟洞”。其实,按照侗语,寨子就叫“shú”,洞,是称其“侗”寨的遗留。告别肇兴度假村,述洞是我第一个真正的侗寨。说真正,是因为它藏在山坳,鲜为人知,除了偶有慕名而来的古建爱好者,几乎从未被商业染指,连县城的班车也只有一天一班,且当天只去不回。车站里,我找遍了停车场才赶上了这部灰头土脸的迷你巴士,正午的太阳把车厢晒得滚烫,除了我,都是熟得不能再熟的寨里人。

小巴缓行在窄小坑洼的山道上,每颠簸一次都能抖下一身灰,老汉们靠着窗口抽着烟,窗外则从拥挤的砖房、楼盘,慢慢变为一片片环抱山头的碧绿梯田。

40多公里的山路,开了2个小时。一下车我就急着打听鼓楼的位置。“就在那里”,司机向后一指,我摸不着头脑,但转身又问到了同样的回答。后来才知道,述洞很小,整个寨子沿着溪流的坡度,就像一个滑梯,根本不需要什么方位、路线,所有的地方只要“这里”“那里”就可以概括了。

果然,下车、右转、几步就看到了鼓楼。不过,也失望地发现它正被脚手架重重包围,我绕着它走了两圈,对比着网上的照片,实在不愿相信这就是鼎鼎大名的“鼓楼之宗”——它太小了,简直就像是个凉亭。隔着脚手架,我努力脑补它的样貌,窥视它的“独柱”。

15.6米的独柱鼓楼 本文图均为 董驰迪 摄

“独柱”是它的名字,也是它的结构。如今鼓楼的内部都会用上四根承重柱,而这一座却是“一柱擎天”,只依靠一根楼心柱来承重,而且一擎就是几百年,从崇祯九年(1636年)挺立到了现在,成为了侗族地区现存鼓楼中最老的一座。如此想来,这个“宗”级的老建筑,却是保留了鼓楼“童年”的模样。望着它一身重症监护的架势,我只能祈祷修复团队不要下手太狠。

“任务”完成得如此轻松,述洞的一天便剩下了大把时间。幸好这里有唯一一家客栈,正对鼓楼。主人辟出自家的二层作为客房。他女儿珍珍,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从里屋抱出两只大号的汽水瓶,叫我一起去打水。寨里有供水系统,卫浴俱全,但似乎这里的人都对自来水没有感情,偏要亲自去打泉水。珍珍带我边走边聊,石子路的两边都是全木的吊脚楼,木料都来自进村前的杉树林,可不是乱砍乱伐,这里的每户人家都有一片自家的林子。

按照老板的话说,他们造房子用的树,都是爸爸的爸爸的爸爸种下的。在他们坎树建房之后,也要给自己的孩子种上树苗,一棵树长成需要几十年,他们这辈子是享用不到了,但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俯瞰述洞

打完水,珍珍被唤回家写作业,我继续一个人走。沿着刚才的小河,逆流而上,河边总是三三两两地放着一个个大水缸,缸里泡着蓝草。这种叶子经过在石灰水的发酵逐渐释放蓝色,成为染布的原料,蓝靛。近年来,城市里“天然”“古法”的蓝染服饰悄然走红,一件用这种原料染成的T恤至少成百上千,而我留心看了一下,这里老奶奶穿的都是这种“奢侈品”,某些窗口里还能看见她们正坐在织布机前,来回穿动着梭子。我问过珍珍喜不喜欢这种衣服,她说那个奶奶才穿,不好看。

数过了五座风雨桥,步道开始变窄,我猜是到了村子尽头,想再往前几步,路尽则返。而当我绕过杂草,一片平坦的稻田顿时摊开在眼前,视线豁然开朗,田埂后方地势陡升,山包上连绵一条的鳞次栉比的木楼,一片黝黑。恰逢夕阳把稻田打得金黄,连老楼也变得乌亮。我顿时心花怒放,想必武陵人发现桃花源时也是这种心情。抬头,无数燕子在空中穿梭着,唧唧咋咋的叫声回荡四周。

路尽头的稻田

刚绕出田埂,一个身影从背后冲上来,“终于找到你了!”珍珍气喘吁吁地跳到跟前,我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一路盲找过来的。这里人见面不需要电话预约吧?我仿佛瞬间找回了儿时的玩伴。她兴奋地说要带我去个很大很老的房子。

她说的那个地方叫作“卡房”,是侗族人聚集议事的地方,现在成了村里的“老年活动中心”,偌大的屋子中间设一个火坛,凳子围成一圈,特别的是,这个卡房的凳子真的就做成了一个大圆圈。房间的四壁已被熏黑,老人四散地围坐着,对话一来一回,抛得很慢。见我们坐下,一个大爷端来一盘刚晒好的瓜子:“来,吃不吃?”,经过的大妈顺手抓了一把,大爷回头,“我又不是问你”,大妈理直气壮:“那你再问一遍”。众人笑。

另一座简易鼓楼

回到客栈,老板娘攥着菜从地里回来,“这里只有这些了,自家种的”,她说得羞涩又自信,“我们吃饭晚,你多等会啊”。

这顿晚饭后来等到了八点,之后我在其他寨子的晚饭也都没有早过八点,因为,这里正常的晚饭时间应该是九点。不过,让我过意不去的是,老板娘非常贴心地没有放辣椒,一家人陪着我吃了一顿对于他们来说或许毫无味道的晚餐。

晚饭后,村里暗了,夜里山间凉爽,四下寂静,只听见远处传来了大声的广播,用的是侗语,老板说,是明天外头要铺路,召集全村人去帮忙搬水泥板。我觉得十分新奇,坐在门口,吹着晚风,听着一遍又一遍重复的“群广播”,感觉回到了从来没有生活过的年代。

村中风雨桥

第二天,出发的班车七点半在村口准时按起喇叭,临走时一个大叔叫住我了,我记得他,那片稻田就是他的,更记得他在得知我的老家后高声感叹“上海啊!大城市!世界第二大城市!”,我大笑,纠正了几次,他还是坚信不疑。他激动地伸出手机要加微信,并且反复叮嘱我回去拍几张东方明珠给他。

回到上海,已是一个月后,或许又过了一个月,我才决心去陆家嘴。高耸的铁皮下,簇拥着密密麻麻等待参观它的游客。和天桥上所有的人一样,我对着它举起手机,努力将这个庞然大物装进屏幕的同时,我想起了独柱鼓楼,身高15.6米的独柱鼓楼。我忽然意识到,稻田大叔认为东方明珠之于上海,就像独柱鼓楼之于述洞一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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