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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江鹏︱陈垣抗战后廿万元购入的全祖望墨迹是什么?
胡文辉先生近撰《陈垣早年的两件尴尬事》,载于2019年5月25日《澎湃新闻·上海书评》。通过勾稽陈先生早年间的两件所谓“尴尬事”,得出结论:“历史学家在做学问时,最痛恨伪造历史,然而历史学家也是凡夫俗子,事到临头,他们也可能为了一己之利益或名誉而伪造历史。这表明,为人毕竟是更难于为学的。”胡文材料搜集巨细无遗,无可补苴。这里想谈的,是胡文开篇配图的早年刘乃和照。
这帧照片下,胡先生写有说明文字云:“早年刘乃和(抗战后陈垣尝以廿万元购入全祖望墨迹,疑即合影所见者)。”其实,合影中的全祖望所书条幅,陈垣先生并未购入。2018年是刘乃和先生百年诞辰,刘先生的弟子内蒙古师范大学邱瑞中教授精心编辑《刘乃和百年诞辰纪念专辑》(上下册),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精装印行。书中收有刘先生旧影墨迹甚多,其中一帧如下:
照片旁有邱先生说明文字云:“刘先生说:1947年,琉璃厂书商送来这幅字。陈老因索价太高,未留。他让我送回前拍照保存。摄影师说:条幅有长没宽,你可站在一侧。遂留两幅。”紧接着又云:“站在左侧那张,是刘先生毕生最满意的,时在初冬阳历11月。”(256页)据此,可知全祖望这幅字最终未能入藏励耘书屋,仅仅是刘先生遵师嘱拍照两帧保存而已。胡文所采用的那一帧,是刘先生毕生最满意的。
那么,胡文所云“抗战后陈垣尝以廿万元购入全祖望墨迹”,有没有可能找到别的线索呢?
2014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了陈垣先生哲孙陈智超先生所编《史源学实习及清代史学考证法》,系根据陈先生高足李瑚先生1947年9月至1949年6月间听讲笔记整理而成,陈先生所授课为“史源学实习”,用的是《日知录》。在讲至《日知录》卷十四“君丧”条后,陈先生即兴谈到他所购得清代学人手稿,云:“近数年始得全祖望《困学纪闻笺》手稿。上面乱批,下面有横道,思之久,始知所批者将置于横道之下也。钱大昕《廿二史考异》初皆书于书眉,付刻时当置于何处,全氏之横道即为此也。钱《五代史考异》手稿,二十年前用二百元买得二册,为亲手所写。又得殿本《旧五代史》辑本,乃换红笔又黏上。又有王念孙《广雅疏证》稿,二十年前所买,只三册,王亲笔所写,改处甚多。沈兼士先生借用数年,借与一学生重新作,大有进步。王氏借《广雅》为法则,每一字引用许多古书之文,一字找一条材料,后来有更好者则黏其上,有黏至数层者,皆是楷书。如一层层揭下作拾遗,有趣事也。取前人手稿从新作一次,等于从其学也。”(75-76页)又据陈先生《史源学实习和清代史学考证法教学日记及札记》所记,1948年4月28日讲《日知录》“十四卷十七页”。“近数年始得”,则应是1948年稍前的几年间。那么,胡文所云“抗战后陈垣尝以廿万元购入全祖望墨迹”很有可能就是全祖望的这部《困学纪闻笺》手稿。
陈先生对全祖望之学术十分推崇,1946年6月23日付长子乐素家书中即云:“朱竹垞(彝尊)、全谢山(祖望)、钱竹汀(大昕)三家集,不可不一看,此近代学术之泉源也。”开“史源学实习”课时,即选用《鲒埼亭集》。“甚欲用《经典释文》体作一《鲒埼亭集考释》。但其书博大,未易毕业也。”(1946年6月1日付长子乐素家书)兼之陈先生认为“取前人手稿从新作一次,等于从其学也”。因而,陈先生费“廿万元”买全祖望这部《困学纪闻笺》手稿自属情理之中事。
陈先生在为李瑚等讲“史源学实习”时,曾在讲到《日知录》卷八“州县赋税”条时,因顾亭林此条引及《太祖实录》中语。遂谈道:“明《太祖实录》五六年前全北平无几部,因无刻本,惟有写本。三品以上官皆可抄写。《清实录》有《东华录》代之。无列传,列传单行。《明实录》编年之外有列传。北平有二三部。梁鸿志印出,汉奸之赐也。《明实录》各朝不同,大小、行款皆不同。抄书容易校书难,故错误甚多。去年此时我卖了一部,因为要用钱,卖了52万。”(14页)又据陈先生《史源学实习和清代史学考证法教学日记及札记》所记,1947年10月8日讲“《日知录》卷八史源”,则《明实录》系1946年10月前后卖掉,距抗战胜利后不久。《明实录》计三千零四十五卷,北平仅有二三部。若非急用钱,陈先生断不会出让。我们推测,陈先生很有可能是为了购入全祖望的《困学纪闻笺》手稿而出让《明实录》。因无确据,姑妄言之故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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