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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认注销QQ号,一键埋藏青春史
2019年3月,手机QQ7.9.9版本推出,QQ用户拥有了注销自己账号的权力。
QQ几乎承载着中国民用网络即时通讯的全部发展历程。近20年来,这只企鹅游过世纪节点,从电脑跳进手机,占据着3亿多人虚拟机器的内存。但QQ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不只是“沟通”的工具。QQ的功能不断地添加,每个QQ使用者的历史也随着时间一层层地累加,不管是否在记忆里被遗忘,都在账号里被记录了下来。
为了埋葬“历史”,有人选择清理空间动态,就像从没来过一样;有人尝试权限功能的正确使用,“仅自己可见”成为安全感的最大来源;有人永不再上线,让自己成为别人列表里的灰色头像。现在,有人想要彻底告别这一切。就像把记着生命痕迹的纸张丢进焚烧炉,注销账号是永久性的一键删除。
我们采访了三位注销QQ的人。因各自不同的理由,他们经历了繁琐的注销工序,并最终点下了那个“确认注销”的红色按钮。他们讲述了自己和那个永远消失的账号的故事。
记者|王睿临 曾靖涵 戴汀屿
手绘|靳嘉琪
编辑|张卓辉
苏纹:为了把人际关系都转移到了微信上,我注销了QQ
在空间里发布说说,告诉大家我将弃用QQ、转战微信,另附我的微信二维码后,我注销了我的QQ。
尽管我早就有注销的想法,但因为担心错过老同学的联系信息,我一直没有放弃QQ的使用,直到注销前,我仍然在QQ上保持着“只看不聊”的离线状态。与其单纯不上号,担心错过消息和盗号风险,不如直接注销,把全部的人际交往转移到微信上,方便又安全。
我三年级以前其实都是在韩国生活,三年级来烟台玩了整整一年,也有专门找老师学中文。四年级就去了那上学,留在了中国。五年级,身边的朋友纷纷邀请我一起玩QQ。一个好朋友主动要求帮我申请,我便和她约定周末来我家里帮忙申请。
我俩在家里的台式机上按要求填写信息。最令我纠结的是昵称,因为思考好久也没有合适的想法,实在太麻烦,但那是必填内容,最终以“。。。”代替。后来有人吐槽我的昵称太久没有修改,应该换一个,我就换成了“ABC”,一直用到注销前。
最开始,我的头像是那个最经典的企鹅大头照,后来就经常换了。我和想假装自己不是单身的小姐妹用过情侣头像,也因为心情不好又懒得找其他头像,使用过纯黑的头像,总有人来问我为什么要使用纯色头像、为什么非要选黑色。
小学时更多地用电脑上QQ,到了初中有了自己的智能手机,就更多地用手机玩QQ了。我经常24小时都用手机挂着QQ,有的同学就很羡慕我,因为他们担心被家长看到。我就教他们在家长走进房间时及时关上屏幕,再用几本书挡住就可以了,怕出消息提醒发出声音可以用小音箱放别的音乐,不让家长发现就行。
一天临睡前,一个朋友来找我聊天,问我作业的完成情况和补课班的事情。我觉得有点突然,但也没在乎,还像平常一样开玩笑叫她“智障”“傻子”。过了一会,她又给我发消息,说刚刚和我聊天的人是她妈妈,我以为她在开玩笑,没有多想就去睡觉了。
第二天在学校,她又一次来和我解释,不停问我有没有说一些奇怪的话。原来她妈妈好奇自己青春期的孩子交了什么样的朋友,就偷偷登陆她的QQ,和列表里的好友聊天。那个朋友庆幸的是自己早恋的秘密没有被捅破。平时我们俩聊天时,总是会聊到她和她男朋友。那天她妈妈和我聊天时,我反常地没有像往常一样八卦。
初中那段时间,大家的QQ都十分可怕,每个人都很非主流。我当时就在想,大家到底是怎么了,怎么每个人都在用那种奇奇怪怪的头像和个性签名。刚开始我还以为某个朋友在爱情上遭遇了巨大的打击,十分不正常。后来看好多人都用,就觉得还好了。不过我自己倒是没有用过,我觉得我还是个正常人。
我玩QQ飞车,一直玩到五十多级。初一的时候我为了买装备打破朋友的记录,充值过两次,每次都是50元。第一次找了一个朋友帮忙,第二次的时候觉得总拜托朋友不太好,就去了小区门口可以帮忙充值的报刊亭一样的小屋。
帮我充值的是个中年男人,抽着烟还留着胡子,看起来十分邋遢,语气又不和善,整个人透露着很凶的气息。我站了好久,一直在犹豫,不知道如何开口,最终因为实在不知道其他充值地点勉强开口。他点了一下头,也不说话,我也只好傻傻站在那不出声,没多久就充完了。
我和朋友建过一个QQ飞车的游戏群,也加过一个手工相关的群。当时身边一个同样喜欢做手工的朋友拉我进群,群里大部分都是网友,互相发一发自己的作品,分享教程、淘宝链接什么的,也会闲聊。我在这些群里并不活跃,大多数时候都是潜水看看。不过后来因为群消息实在太多,我就都屏蔽了,放任它们99+。
我的QQ上有一百多个好友,全部是大学之前的老师同学,尽管大部分都没有联系,注销的时候,我还是纠结了一下:如果没有我微信的朋友想通过QQ找我,联系不上了怎么办,会不会有点不太好?不过反过来想,现在不找我,以后怎么可能会找我。
我没有喜欢过谁,也没有谁喜欢过我,我的青春很平淡,QQ上也没什么难忘记忆,所以注销QQ没什么留恋的。不过我还是觉得那些注销之后就不会再有的动态、照片十分宝贵。在QQ上和朋友交流似乎很容易讲出内心深处的思考,感情也更深一点。
我有时候也会发一些仅自己可见的说说,比如什么特别不开心的事情,或者特别想骂人,或者特别委屈,就像写日记一样,但是因为QQ密码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所以不担心被别人看到。空间动态让自己心情不好时的一些委屈与不快、青春期时对家长老师的抱怨有了安全而高效的输出途径。
吴怡:在删除他好友前,我建了一个小号看他的空间
我本来都忘记了自己还有个好久没用的小号,一个专门用来看喜欢的男生空间的小号。看到注销QQ的新闻,我就突然想起来了。我找出账号,回忆密码,登录成功——密码还是我给那个男生起的绰号。然后仔仔细细地翻了翻空间和好友列表,截屏留念了一些东西,点下了注销选项。
因为这个号太久没有用过,注销时步骤十分繁琐。首先要解绑一些我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绑定的账号,比如豆丁网、微博账号,还要验证一些信息,比如勾选自己曾经使用过的客户端、填写曾经使用的QQ密码等。
时间久远,我提供的信息不足以验证我是这个号的主人,我只能诉诸另一种验证方法:要通过向列表里的好友发送申请来证明身份。我的小号好友列表里只有一个人:我的大号。我不记得是我删了那个男生还是他删了我,总之他已经不在我名为“Only。”的分组里了。我通过点击大号邮箱里的相关链接,证明了自己的身份。最后我还需要让小号在现在使用的手机上登录满十五天,设置密保满一个月,这样,它才可以真正被注销。
我其实有两个小号,一个用来和大号互传文件、做备忘录使用,另一个就是这个,用来看自己以前喜欢的男生的空间。那个男生和我是小学同学,他在我隔壁班。六年级的时候他说他喜欢我,我没有回应,不过算是记住了这个人。我们成了QQ好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聊天的内容逐渐变得丰富,两个人也逐渐熟悉起来。
他在QQ上给我发过许多张他画的“演变图”,展现了他如何利用《三国》中的战术,从东南沿海一直扩张到内陆,统一中国,最后让中国立足世界。当时我觉得他好傻好幼稚,又因为他把《三国》看得这么细这么深而感到不可思议。
后来,他说他喜欢四班的一个女生,想要给她送情书。我听说后,主动提出帮忙。不负众望,他们在一起了。他们两个换了现在看来十分非主流的情侣头像、昵称还有签名。不过我始终怀疑,他们的签名是随便找的,简单地对仗了一下就成了情侣签名。他们没过多久就掰了。
后来马上就毕业了,回学校取成绩报告单的那天,我突然意识到我好像暗暗喜欢这个男生很久了,我不能让自己的青春就此埋葬。但在学校里我憋了半天也没鼓足勇气当面和他说,于是我就回去,在QQ上把自己的想法讲给了他。但我并不想和他谈恋爱、确定关系,因为这实在太麻烦,而且老师家长方面的压力也会多出很多事情。后来他问我要不要和他在一起,我还是觉得不太想,就拒绝了。
2012年12月21日,传说中的世界末日,他又一次和我说让我当他女朋友,我又拒绝了。他觉得世界末日这天表白被拒实在是很尴尬,第二天对我说,如果这样我还是不愿意做他女朋友,那就不要继续联系了。
之后有天我心情不好,想到我们之间的种种不愉快,就把他删除好友了。不过在很久之前,我就想过这件事可能会在某天发生,于是就建了一个小号加了他,这样我就能一直看到他的空间了。
为了让这个号看起来不那么像小号,我在一些时间节点特意发过一些动态,比如“期末复习好累”。还装模作样地问他“在吗”,他回了“在”后我便没了下文。暑假我生日的那天,通过小号,我看到他在空间里发了一条说说,“srkl”,是“生日快乐”的缩写。
可能是因为身边没有值得喜欢的人,我一直在心里给他留了一个位置。寒假时,他加回我,就像“一笑泯恩仇”一样,我们又开始联系。其实我到现在也不清楚,我究竟是真的喜欢他,还是仅仅因为当时实在没别的人想要喜欢、人生太过无聊,只好在心里与这样一个角色保持联系。
那时候我以为我们俩是很好很好的朋友。结果他偷偷和我最好的朋友谈了恋爱,两个人统一对我缄口不言。
其实我早就预感到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了。某次,我看到他在我那个朋友的空间里留言“卍”。本来我并不知道这个符号,搜索查找后才知道它念“wàn”,我想,这不就是“我爱你”的缩写吗?于是我又向前翻,发现之前,他还留言过动画《言叶之庭》里的台词:“隐约雷鸣,阴霾天空,但盼风雨来,能留你在此;隐约雷鸣,阴霾天空,即使天无雨,我亦留此地。”我便意识到,自己的猜测应该是事实了。
我在QQ上问好朋友,是不是和他在一起了,还特意强调直接说没关系的。她没说话,回了我一个奇怪的表情:→__←。那时候大家QQ聊天特别流行用→__→或者←__←的表情,可是她却回了我一个斗鸡眼,这不免有些滑稽。
快体育中考的时候,他和朋友去玩桌上足球,因为和别人吵起来了,打闹间他右手的一个手指骨折了,去医院拍了X光片,打了钢钉。他在QQ上把X光片发给我看,钢钉的角度呈现出“Y”字样,而我的名字里刚刚好有“Y”。他开玩笑说,是让医生特地这么打的。
我是自招升入高中的,所以中考前一个月就可以提前去高中上学。离开初中的那个周五,我在学校收拾东西,我特别想和他说一声再见,因为我知道他大概率没办法和我上同一所高中了。我觉得我的青春要结束了。
那天下雨,我特意把高中的录取通知书放在手里一摞书的最下面,既不会被正下着的雨淋湿,也方便在遇见他的时候给他看。不过我在教学楼楼梯口左等右等也没有遇到他。
中考后,我在本地的重点高中继续上学。他中考失利,上了本地的一所职高,因为不甘心待在那个压抑的环境,一年后他又退学去外地求学。因为常年过于频繁的交流,我把自己很多面不同性格都暴露给了他,所以我认为他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了解我。在两个人同时刚刚进入陌生的环境的时候,我会问他很多问题,把他当做一个可靠的倾诉对象。彼此间在现实生活中全无交集,在网上却是莫名地坦诚。尽管,他当时的生活环境我完全不了解,我不知道他在外地的学校遇到了怎样的人,自己是一个怎样的状态。
高中时,他回初中看老师,发了一条空间动态说:“回初中看未来丈母娘。”我的妈妈是我们初中的老师。评论里一群人猜测起哄,他让大家不要想多。
快高考时,自招初审通过的名单在网上公布。他给我发消息,说他姑姑在北大的名单上发现了我的名字,觉得我好厉害。我说那不过是一个初审。他依旧强调我很厉害,告诉我他全家都知道他曾经有这样一个学习很厉害、常常考年级第一的女朋友,还总是让他不要打扰我。
高考后来北京参加笔试,因为飞机晚点,我的情绪特别不好。和他聊天时,我说自己状态不太好,可能考不好。他劝我,最后到了这种时候,不应该再被乱七八糟的事情分散心思了。我问他为什么,他告诉我,在他看来,我的人生就像走高速公路一样,一直在向上,并且一直很快,从来没有慢下来过,也没有下降的可能,如今的一次考试,不过是再进一次高速公路,相比之下,他一直都在泥潭里,他的未来就像煤渣跑道一样,草都长不出来。
我想到他小学初中里意气风发的模样,又想到他中考失利之后的颓废、决心去另一个城市求学的不甘,不禁感到唏嘘。也许在那种时候,和十分亲近的人聊天反而会给我压力,而和他——于我距离十分遥远但又很了解我的人对话,我却反而心安了。
暑假里我学日语时,偶然遇到了他的女朋友,很漂亮,上课也很努力很认真。我告诉他这个巧合,他告诉我自己女朋友没有我那么聪明,还让我多帮帮她。
他后来又交了三个女朋友,每个人名字里都有“怡”。而他的名字组成里既有竖心旁也有“台”字,刚好组成“怡”。也许我命中注定不是那个女孩,因为我的名字里没有“怡”字。
在重新登录小号,试图注销前,我从大号点进他的空间,发现最近一次更新空间已经是一个月前了。再往前翻,或是几张自我调侃的表情包,或是我不明所以的文字。这意味着QQ对他来说已经不是常用的社交软件了,我们的生活也渐离渐远。曾在这个小号里安置的小心思完完全全成了过去。我想,这可能是真正让我下定决心注销小号的理由吧。
唐潇:QQ里面的回忆性成分甚至远不及摩尔庄园、赛尔号
我关注QQ的注销功能很久了,所以一推出我就想试一试。我有十几个QQ小号,都是为了打游戏、领新手活动装备注册的,比如穿越火线这种游戏,因此大部分小号在活动结束后,就没有再次上线,进入闲置状态。
之前我就听说过QQ会回收长期不登陆、也没什么好友的账号,但这次注销功能的推出直接给了使用者注销的权力,我就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功能。我从小号里选择了一个注销,我记得上次用它还是六年前。因为号码没有绑定乱七八糟的相关网站,里面也没什么需要检查保留的东西,所以我只用了五分钟就搞定了注销。注销的全过程我都有截图,还发了朋友圈。
十岁那年,有次我去我爸的单位和他同事家孩子一起打游戏,那个同事叔叔就顺手帮我俩注册了QQ。那是我最早的QQ号,不过现在已经因为密码忘记不用了。我第一个QQ昵称是“′带上耳机╰聆听这世界”,因为我很喜欢带着耳机听音乐,所以特意去网上找了这样一个名字作为自己的QQ昵称。我还用过“波心荡”这个名字,这句的意境特别美,我也说不出来什么原因,没办法用言语形容,而且我名字里刚好也有“波”字。
有次申请小号,我意外地获得了一个九位数的号码——当时注册新号一般都是十位数了。我猜这个号可能是别人注册过的、因为长久没用被系统回收的,因为第一次点进空间时,我看到了许多之前主人发表的说说,我觉得挺好玩的,不过也全删了。这个小号除了打游戏之外,陆陆续续加了许多人,后来也成了我小号里比较常用的一个账号。
我不怎么喜欢发动态。偶尔会发一些日常,比如看NBA,比如高三时上学一直上到除夕那天的惨状,不过也没有多少条。不管怎么说,也许QQ里的痕迹和QQ本身也的确算得上我人生的一部分。偶尔翻看空间,看到以前的聊天记录、动态,可以回忆起很多。比如当时流行的签到,每天都会打几个敷衍的文字或者标点,尽管看起来有点幼稚,不过还是挺好玩的。再比如分享的一些游戏成就,可以看到自己由菜鸟一点点进步的历程。
QQ的功能虽然多,但是实用性不高,比如QQ秀、悄悄话、群聊的爆照禁言等,空间里的那些游戏我也都不怎么感兴趣。因为QQ的功能太过混杂,所以我日常其实用微信更多一些,特别是上了大学后。98%的微信,1%的QQ,1%的其他,构成了我100%的虚拟交流。
“QQ看点”功能刚推出的时候,大数据的智能精准推送浪费了我许多时间,我一点开就停不下来。当时正好是期末,我担心复习不完,就卸载了QQ。后来同学聚会我才知道,这个功能可以手动关闭,于是我又下回来了QQ,只不过发现以前的聊天记录都没有了。不过我也不太在乎,就无所谓了。
坦白说是为数不多我所喜欢的功能。第一次收到朋友发来的坦白说时,我就试着根据它所提供的信息猜测发送者身份,立刻就猜对了。猜对几次后,他们就不愿意给我发了,因为没有了捉弄别人的乐趣。不过我倒是发现了这很好玩,于是把设置中的性别修改为“女”,给身边的男性朋友发表白的坦白说。我觉得这个很有意思,当时一天耍十几个人。
QQ对我来说也许仅仅是一个交际工具,里面的回忆性成分甚至远不及摩尔庄园、赛尔号。它某种意义上,也仅仅是我的一个游戏账号。我没有谈过恋爱,也很少和朋友聊天,因此里面并没有我的太多回忆。
我想,那些真正承载着回忆,或者非常有用的QQ号,是没人会注销的。
(文中出现人名均为化名)
新媒体编辑|李佳润 谢欣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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