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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猎鸟人

2019-05-21 18:48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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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系大赛50强入围稿件

作者 | 优雅的胡子

2018年,东北的冬天来得很晚,雪迟迟没有下来,这是非常罕见的天气。在我的家乡吉林市,反常的自然现象深秋就悄悄地出现了。本该飘下雪花的10月末,取代往年潮湿阴冷的是干燥的晴空万里。去解放北路的花鸟鱼市场闲逛时,竟然没有看到卖“苏鸟”的。好多年没有逛这个市场了,记忆中苏鸟上市可是数百年来和瓜果、时蔬上市一样能够代表吉林城季节特征的指向性经营活动。本以为是近几年打击滥捕野生动物的严格执法使然,和几个熟悉的玩家交流后才知道,这几年执法的确是严格了,市场上贩卖野生山鸟只是偶发的个案。不过今年情况特殊,往年十月初即开始的苏鸟大规模向山下的迁徙并没有出现——那些在枝头敏捷躁动的小精灵还在山里。

有江东的亲属来访时得知,2018年当年新出生的小鸟要厚(多)于往年。江东是吉林市人对市区松花江东岸连绵起伏山地的称呼,那里还保留着成片的原生、次生混交树林,林中生活着各种惹人喜爱的鸣禽。从前,宠物行当流行着一句话:“北叫天,南叫地”。地是指蛐蛐、蝈蝈一类的鸣虫,天是指画眉、百灵一类的鸣禽。顾名思义,就是说北方人喜欢玩鸟类,南方人喜欢玩虫类。这话虽然有些过于绝对,可就我所知,吉林城自古就有饲养鸣禽的风气,玩虫的爱好者群体始终比玩鸟的要小很多。饲养的鸣禽来源有两个,一个是南方贩运而来,如腊子、画眉、百灵;一个是本地捕捉的山鸟,如苏鸟、黄鸟。本地捕捉的鸣禽又分两类,一类是从窝里掏的雏鸟,本地话叫掏雏儿;一类是用专门捕鸟器具抓住的成鸟,本地话叫逮“生个子”——打鸟。江东的群山自古就是盛产各种鸣禽山鸟的打鸟胜地。

秋末时节,也就是田地里的庄稼收割完毕的时候,河谷地带的吉林市周边群山上,树叶会在光和温度的作用下,变成红色、黄色、褐色、紫色,夹杂着绿色,把群山浸染为锦绣团簇的“五花山”。此时,各种山鸟便成百上千地集群,乘着干燥凉爽的秋风,从江东群山深处飞到树林边缘采食草籽和散落在田里的粮食颗粒。这其中金翅儿、白眉、金钟、鹦嘴儿、黄鸟、苏鸟、春暖、马鹩、贝子、绣眼儿等都是极具观赏性的品种。伴随着鸟儿清脆的鸣叫,大量爱好者也开始逡巡在城市内外,等待鸟儿们的到来。数百年因袭下的传统,在山鸟迁徙采食途中,会有专门的捕鸟人设下陷阱圈套,诱捕一部分山鸟。对这些鸟而言,被捕捉很难说是幸运还是倒霉——落入陷阱,失去自由,却开始笼中不愁吃喝的宠物生活。

亲属说今年秋天进山里赶山时,看到密林深处有成群的山鸟,如果打鸟,一定会有不错的收获。尽管我没有参与过打鸟,可我对打鸟并不陌生。说到打鸟,通常是指猎捕迁徙鸟群中的苏鸟——在那些翱翔秋日晴空的山鸟中,苏鸟的数量最多,黄鸟、金翅儿一类仅是裹挟在大的苏鸟群中小品种。因而苏鸟是吉林乃至东北普及率最高的野生宠物鸣禽。我父亲就是吉林市玩苏鸟的行家,从五十年代初开始打鸟,直到七十年代末才停手。因为打苏鸟,曾一度是父亲成功贴补家用的手段,也是父亲在吉林市玩鸣禽成名的特殊经历,时常被家里人当做叙旧的重要话题,故而我自小耳濡目染,对苏鸟审美、饲养的规矩略知一二。

从父亲的描述中得知,他最初打鸟是因为骨子中就有亲近动物的天性,那是发自内心地真喜欢!五十年代初,他还是个上学的孩子,尽管非常喜欢苏鸟,可家中有点闲钱、挤出点余粮只会养鸡养鹅,绝不会给孩子当零花钱去招猫逗狗、饲虫养鸟——那叫没正调儿!为了满足自己的兴趣,父亲就跟着一些比他年长的人,去江东打鸟。一来二去,熟悉了门道儿,便开始打鸟卖钱,以鸟养鸟,不断升级打鸟和养鸟的装备。

1929年吉敦铁路松花江铁桥旧影

和掏雏不同,打鸟逮生个子是季节性的。国庆节以后,父亲会挑着长长的挑杆儿,挑杆两边挂着专门打鸟用的笼子,早早地去江东大铁桥头等候过桥。大铁桥是民国修筑吉敦铁路时建造的跨江铁路桥,桥身两侧各有一条窄窄的水泥板甬道。作为重要的东去铁路咽喉,这条铁路自修建后就一直有军队看守。解放后也派有守桥部队,为方便江东和市区居民通行,桥上的甬道会定时开放,许多市民为了省下摆渡的船票钱,会等候大铁桥开放,徒步通过铁路桥,往返于松花江两岸。为了在上午9点多返回市区,赶上鸟市开市,父亲通常4点多就从家里出发,步行到大铁桥桥头,等待5:00甬道开放。

过了大铁桥,还要走很远一段路,才能到达比较理想的打鸟场地。好的打鸟场地是在两山夹一沟的沟塘里,通常位于沟塘里半山腰的斜坡中段。选址不能太高,风大树摇,笼子不稳;也不能太低,这里只是苏鸟迁徙途中补充食物的中间站,沟塘下方鸟儿不爱站脚。

晨曦已经在东边的山脊探头,隐隐地似乎能听到山脊另一侧苏鸟群迎接天明时爆豆一般地鸣叫,6点之前,是苏鸟采食的最佳时间。利用苏鸟饥不择食的时机和双脚抓杆儿的习惯,打鸟人设置了精巧的陷阱,等苏鸟落入圈套。而此刻苏鸟阵阵鸣叫却让所有打鸟的人既紧张又兴奋,生怕自己还没准备停当,鸟群已经如过江之鲫一般压过来。于是抓紧“布阵”就成了打鸟人接受的第一场考核。

吉林城传统的打鸟手段有很多,最早是用箩筐扣,或者用马尾巴捻绳儿结扣儿套……这些手段太过简单,收获有限,并不适合在野外应对集群的山鸟。打鸟活动发展到解放后的五十年代,已经出现了带有特殊销陷机关的竹制鸟笼:常见的有竹针如篦的滚笼、多个扣盒盖一样的拍笼、还有一种手掌翻腕子一样“山东翻儿笼”。不论哪一种笼子体积都很大,而且都分作上下两层——带销陷机关的上层和下层的油子房。上层要塞入做诱饵的苏子和谷穗,诱饵不能多,也不能少,而且要放在苏鸟站到机关上想吃又吃不到的位置。这样苏鸟才会踏上触发机关的横杆,是其陷入囚笼。

被叫做油子房的下层空间放的是事先被遴选出、被叫做油子的苏鸟。油子选择标准很复杂,它们是苏鸟中兴奋度最高,鸣叫声最为响亮的个体。我父亲是选油子的高手,由于常年和苏鸟打交道,他练就了从上往下看就能在纷乱的鸟群中选出油子的本领。油子通常以毛色来甄别,这个季节的许多苏鸟羽毛颜色已经发生了改变,雄性的前胸绒毛为红色,因此被俗称为红儿;雌性的前胸绒毛为白色,被俗称为白儿。通常红儿都是油子,不过有的白儿也可以是油子,甚至比红儿“还好用”。父亲说,判断苏鸟是不是油子不难,但判断是不是好用的油子不能单纯看毛色:外形上看头圆喙尖,颏下的黑色羽毛面积要大;两个翅膀如剪刀般交叉背后,落枝儿后不停地抖膀儿、不停地尥动尾羽。最重要的是看眼神儿,凡是“驾驾-哽儿”叫时眼神斜着向上瞟的,必是好油子无疑!

为了接下来引诱苏鸟落入圈套,打鸟人会在油子房里装上好几只油子,把它们的小合唱当做吸引召唤其同类的声音武器。从遮着布的“扁子”里拿出来放到油子房里的一刹那,见到光亮的油子就开始疯狂地鸣叫。根据所选择地点的树木形状,随形就形,打鸟人用挑杆儿把双层笼子挂到高处显眼的位置,最优秀的油子甚至会被单独放到一个小方笼里挑到最高处。布阵完毕,打鸟人会抓紧时间,最后扫视一下滚笼的两个铅坠儿、拍笼和翻笼促发机关的小竹棍儿,确认自己布下的陷阱已经停当,就快速躲到2、30米外的枯草灌木丛中隐蔽起来,静静地等待迁徙的苏鸟到来。

开始时,苏鸟往往是三五成群着突然出现在打鸟人的视野里。你在循声悄悄张望,它们偏偏从反方向振翅而来;你耐不住性子稍一失神,它们却带着叫声呼啸而至。有时候它们越过山脊从高处乘风而来,在蓝天的映衬下,几只苏鸟像在水中畅游的蝌蚪;有时它们冲出密林在低处疾驰而至,穿行在五色林间,几只苏鸟又如同迅猛的箭矢。打鸟人见到苏鸟到来,通常会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因为这些苏鸟是大部队的先锋探马,鸟有鸟语,惊扰了它们,后面的苏鸟会接到通知,很可能改变飞行路线。父亲说,真正有经验的人此刻只会关注自己派出的油子,因为只要发现附近有同类,油子的鸣叫会更加狂躁,就如同它们被人用手狠狠捏住一样,好像是对同类们叫嚷:“快来我这里,这里有好多美食!”。这种激动而兴奋地召唤是决定吸引多少苏鸟的关键,所以打鸟人最担心油子发挥失常,影响当天的猎捕效果。

在打鸟人心怀惴惴地观察“先锋探马”时,大批苏鸟便成群从山林飞来。清晨采食的苏鸟不会有很大的集群,通常最多的一群也就10多只而已,每个小群都会有一只头鸟。头鸟的反应最机敏,警惕性也最高。最好的头鸟会带着自己的小团队飞得很高,甚至会做出不屑油子召唤的假象。它们边飞边叫,好像是在应和着油子的召唤:“听到了,有美食的地方多的是!”。它们高傲地越过油子所在的大树,好像要飞向别处。可就在打鸟人失望之感充满心头的刹那,它们却又突然侧身飞转回来,在沟塘上空往复“打旋儿”。在确认安全后,头鸟会双翅向后一抿,和自己的团队如高台跳水的运动健将,斜下里快速向油子房所在的大树俯冲,在距离树枝2米左右远的时候,突然展开双翅,降下速度,如芭蕾舞演员一般优雅地落在树冠高处的枝头。

眼见有同类飞临,油子们叫得更欢畅了。就在“队员”叽叽喳喳与油子交流时,头鸟仍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它躁动着四下扫视,进一步观察这里是否存在着危险。此刻它的队员们虽然与油子们交流得热烈,却都等待着头鸟的命令,并没有“呼”到陷阱上采食。看到同类不下来吃食,笼子中的油子们会“驾驾-哽儿”着开始所谓的嘟噜儿。就在你以为鸟群要落下觅食时,那头鸟一个起翅儿惊飞,整个鸟群就如同接到了命令一般,会随之如云烟一般升腾到空中。此刻也到了考验油子质量的关键时刻。

好的油子会发出急促而尖利的叫声,这叫声不再是“驾驾-哽儿”,而是“啾啾啾啾”的叫声,好像是在恳求:“别走啊!回来吧朋友!”。父亲说:只有在关键时刻能发出这种极具号召力而又有磁性的鸣叫,把头鸟重新召唤回来的油子,才算真会“嘟噜儿”的!终于,经过一早的飞行,疲惫的苏鸟轻信了油子的召唤,更垂涎油子房上层空间露着的苏子和谷穗,头鸟带领鸟群再次折返时,大多已经确认了环境安全,放松了警惕。它们往往只会在枝头略作停留,便冲着诱饵一拥而上。随着回荡在沟塘里啪啪的陷阱闭合的回声,一只只苏鸟成为可怜的“囚徒”。然而落入陷阱的倒霉蛋中却往往不会是头鸟,头鸟在整个采食过程中,始终保持着警惕性,不会带头抢食。

捕鸟的过程注定不会一番风顺。一旦打鸟人隐蔽不好,被头鸟发现,头鸟一个起翅儿,整个鸟群会马上放弃采食,快速飞离。所以父亲常说,头鸟采食时,打鸟人要有隐蔽的那股定力,趴在草丛中,除了眼神跟紧头鸟闪动外,浑身要一动不动。如果自己暴露,很可能前功尽弃。

除了打鸟人暴露,遭遇鸟群不高飞,麻烦就更大了。个别时候,布阵时忽视了附近有大量散落地面的草籽,低空而来的苏鸟会对油子的呼唤充耳不闻,只是集群落在蓬乱枯黄的草丛里“吃令儿”(就是吃草籽)。这时候捕鸟人只好把鸟群撵飞,再把用作陷阱的笼子放到地上。然后再通过油子的召唤,让鸟重新落下。可这种努力往往是徒劳,苏鸟多半会改变采食地点,因为打鸟的人并不是只有一个。

通常一个好的地段会有许多打鸟人,大家相距100-300米左右各自为战,一起等待着鸟群的到来。往往是谁的油子数量多、嘟噜儿得好,鸟群就朝谁的方向飞。那些油子战斗力不足的,只能眼睁睁看着猎物让别人丰收了去。为解决确保油子的战斗力,我父亲着实下了功夫。他发现天明油子开叫是最卖力的,到了8点钟左右,基本就精疲力竭了。传统的做法是给油子上水——润润喉咙,然后再把油子房放回原处。不过补过水后的油子,鸣叫的力度就差了很多。动了陷阱,也容易惊扰到周围的苏鸟。

于是父亲事先用布袋多装一拨油子,一直偷偷把布袋放在怀里。黑暗处的鸟儿是不叫的,它们在温暖的环境养精蓄锐。8点左右,在别的打鸟人给油子补水时,父亲会用第二梯队把第一梯队全部换下。这些在黑暗中憋闷良久的油子,一见到光,一呼吸到新鲜空气,立刻疯了一般狂叫。虽然动了陷阱,但到处逡巡的鸟群,还是立刻被这个梯队吸引来。而以逸待劳之际,也是父亲大丰收的时刻。当年很多人都非常纳闷为什么一起打鸟,每次都是我父亲的收获最多。父亲自然不会说出这个秘密,因为打鸟数量多不仅能够带来荣誉,还能带来实打实的收益。在计划经济时代,这个收益是家里一项重要的额外收入。

其实8点以后,打鸟已经进入了最后阶段。这时苏鸟会渐渐“归群”,上百只一群落在草丛里吃令儿,许多打鸟人也开始漫山遍野去哄鸟,偶尔个别运气不好的苏鸟会在这个纷乱的时候被抓住。更多的 情况则是,惊飞的大鸟群在山腰草丛林地间晃来晃去盘旋几次,就如幽灵般消失在山间密林之中。

远处江上就是大铁桥近影

打鸟的战利品会被放在叫“扁子”的笼子里,有时候收获超额,油子房也会被装上一些。扁子里放着谷穗,上面罩上布罩,这样鸟儿都会在笼底安心地吃食,不会“炸营”,能够在鸟市亮相时仍旧保持活力和美感。如果不遮挡布罩,猎物一路摇晃乱撞,折腾到市区就会“呛毛”,变成无精打采的“黄米团儿”影响卖相。父亲收拾停当,用挑杆挑起笼子,原路返回到市区。尽管这时他也比较疲倦了,却一刻不能放松,因为鸟市已经开市了。

吉林市的鸟市何时出现已经不可考了,作为满族人聚居的边塞,自古以来,就有满族猎户带着猎物到城中交易的习惯,一些记载中也只言片语地写着交易物中就有鸣禽山鸟。解放前后,吉林城贩卖花鸟鱼虫的市场设在东窑坑南侧,一条土胡同的下坡路上。窑坑是吉林东部市区几个巨大的露天坑,是清代吉林城修筑青砖城墙时挖土烧砖遗留下的产物。当年吉林各种民间小物件市场、旧物市场就设在此处。直到六十年代初,窑坑改造回填前,花鸟鱼虫市场才被政府整体搬迁到东市场成都路上。吉林城的花鸟鱼市场是一个很奇特的事物,即便是割资本主义尾巴、破除封建四旧最热闹的时候,吉林城也没有完全中断花鸟鱼虫的交易。在父亲的记忆里,吉林市东关地区始终都为这个市场留着一块规模不小的空间。

上世纪八十年代吉林市东市场鸟市

当年在市场里,普通的苏鸟1毛钱一个,油子则会按身形、毛色、嘟噜的优劣飙升到2到5毛钱。而一旦遇到品相罕见的,价钱就更高了。父亲是卖鸟的能手,对待一些张罗买油子的外行,父亲惯常使用奸商的伎俩。因为练就了从上向下辨识油子的本领,他常常在摩肩擦踵、人声鼎沸的露天市场,对那些外行煞有介事地嚷嚷:“你可看好了,是这只不,对不?”边嚷嚷,边用变魔术的手法,让过油子,在纷乱的鸟群中把一只普通的苏鸟从扁子里抓出来,递给人家。这样交易下来,父亲都会有不错的收益。我奶奶生前经常跟我提起一件往事:有一次我父亲打鸟大丰收,回家时,两个裤兜里塞满了卖鸟得来的零钱。他坐在炕沿上,把兜里的钱不停地往外掏,最后一点数,竟然有80多元——这在当年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啊!

尽管打鸟已经成为父亲贴补家用的一项副业,可他潜移默化中还是接受了旧时满族猎人的传统,认真观察、积极周旋,享受捕猎的快乐,不对猎物斩尽杀绝。和他一起打鸟的那批人也都如此——打鸟虽然和经济相关,但猎捕行为并没有商业化。七十年代后期,市场开放,作为“打擦边球”的花鸟鱼市场名正言顺着开始红火。在每年秋天,吉林开始出现使用粘网打鸟的专业鸟贩子。打鸟过程中的惊心动魄以及所蕴含的经验技术在粘网面前都成了笑话。于是最早的那批人大多放弃了了打鸟活动,只是保留了买几只油子养着玩的爱好。

我父亲也不再打鸟了,我知道那时候他的工作越来越忙。由于经济政策较之前宽松,有许多比打鸟更优质的赚钱机会占据了他本就不多的业余时间。而父亲却说他和很多同时代的打鸟人一样,羞于同那些没技术水平的鸟贩子为伍,更讨厌他们抓鸟时来者不拒着用粘网“抓绝户”的猎杀方式(会导致鸟受伤、残疾,或死亡)……在他们那一茬打鸟人的心目中,吉林城传统的打鸟文化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已经寿终正寝了。

入冬后,江东的那位亲属又到我家,送来几只苏鸟,说让我父亲养着玩。可老爷子断然回绝,说苏鸟现在是保护动物,他去解放北路花鸟鱼虫市场闲逛时看到过政府贴出的公告。母亲也帮腔儿说父亲在鸟市看到有人贩卖苏鸟,甚至会统统买下放生。在父亲的坚持下,亲属只好当场把鸟儿放飞。父亲目送几只苏鸟向东部的群山飞去,良久竟然轻声呢喃道:“欲左,左;欲右,右;不用命者,乃入吾网。”我知道这是《史记》中商汤的一段与捕鸟有关的祝词,是希望飞鸟不要自投罗网。我正想问问老理工男什么时候学会了这句文言文时,母亲却为了缓和气氛的尴尬,悄声对我和那位亲属说:“七十多岁了,可拿感情当回事了!总后悔自己以前打鸟的事儿,说人和动物都一样,也是有家、有感情的!这不,前几天晚上还整个看完一个小鱼回家的动画片,叫什么动员,好像还偷偷掉眼泪疙瘩了……”

▍大赛组委会

主办方:澎湃新闻 

联合主办:复旦大学新闻学院 今日头条

指导单位:上海市作家协会

学术支持单位:

浙江大学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

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

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

中山大学传播与设计学院

华东师范大学传播学院

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新闻与传播学院

中国政法大学光明新闻传播学院

上海大学文学院

陕西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

深圳大学传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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