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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度获得普利策奖的战地记者,为何“浪费”两年去做这件事?

2019-05-22 16:26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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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有许多高危职业,战地记者就是其中之一。他们常常在炮火中出生入死,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面临受伤甚至死亡的威胁。可是褪去“战地记者”这层身份,他们只是普通人,也有自己的家庭,也有着对亲人、家乡的深深眷恋。
安东尼·沙迪德

安东尼·沙迪德就是这样一个战地记者,他是黎巴嫩裔美国人,曾任职美联社、《纽约时报》、《波士顿环球报》和《华盛顿邮报》,长期驻派中东,两度获得普利策国际报道奖。2002年在约旦河西岸报道时被射伤肩膀和脊柱,2011年因报道利比亚独裁统治遭政府军扣留......

然而在沙迪德的遗世之作《家:家园、家族与消逝中东的回忆》中,他并没有写他是如何当记者的。在这本入围2012年美国国家图书奖非虚构类终选名单的作品中,他记录了一件非常普通却又意义不凡的事情:把祖先留下的早已残破不堪的老宅子修葺一新。当时,沙迪德遭遇生活上的一系列不顺心,妻子和他离婚、他的身体也是多伤多病。在大多数人都不看好这件事的情况下,他毅然决然去修复一座石头大宅。

作者外曾祖父的这座石头大宅,位于黎巴嫩的一个叫马佳永的小镇,这个地方很小,小到在地图上都看不见。这个地方曾经是大城市和交通枢纽,如今却已没落,寂寂无名。“在马佳永当地,那个艰苦年代流传下来的故事,都是清一色惨不忍睹:居民在堆肥与鸡粪中翻捡食物残渣;为人父母的会在晚上溜进田地,割下麦穗的顶端,将未成熟的谷粒磨成难以下咽的粉末,喂孩子吃;还有人直接吃草,只图一饱。在其他几个旧日的奥斯曼重要城镇,人们劫掠仓库,抢夺谷物、橄榄油、酥油、糖与洋葱。“我好饿!”的吶喊声,在夜里响彻贝鲁特的广场。斑疹伤寒与疟疾横行,老弱妇孺受害最烈。蝗虫侵袭瘟疫肆虐的乡间。死者陈尸沟壑,衣不蔽体,皮肤薄如纸片。崩溃发疯的故事时有所闻。”百年之前,沙迪德家族在这里定居,建造了作者想去修复的那幢石头大宅。沙迪德是一个无法安身立命的家族,从沙迪德的祖母那一代开始就开始背井离乡,远赴大洋彼岸。但是当他们想到“家”,根源或地方意义的“家”,总是想到位于黎巴嫩马佳永的房子。
佩戴白花的年轻人是作者的外曾叔祖父米克巴尔

对于这个小镇,作者抱有复杂的心情。一方面,作者虽然是黎巴嫩裔,但从小在美国长大;另一方面,当年作者的祖先就是从这里出发,走向世界各地。这个地方对作者来说,既是远方,也是故乡。他对于这片土地似乎有着天然的眷恋,却又对这个地方的没落和死寂感到无能为力。他说,“羞耻与乡愁也是经常会出现的情绪。在这个战争永不平息的国度,与过往的荣耀相对照,马佳永今日的情况让人感到一股悲哀,它无所不在,也让人们更容易今与昔混为一谈。”“马佳永面貌多端,有今日的马佳永,也有记忆中的马佳永、想象中的马佳永,或者期望如此想象的马佳永,其中充斥着朋友、亲人与房屋,后者具体呈现了被遗忘的过往、赫尔蒙山的面貌,也映照出我们自身,或是我们对自身的期许。我们黎巴嫩就是我祖母的黎巴嫩,一个饱尝战祸的地方;然而我的马佳永不同,它是一个理念,来自伊斯伯大宅。”

这座伊斯伯大宅,建成于一百一十二年前(可能还要更早),它的第一任主人是作者的外曾祖父。大宅原本是一家人的庇护所,但是由于中东局势混乱,朝不保夕,为了一家人的安全,作者的外曾祖父和外曾祖母忍痛将孩子们送往国外,远离战火纷飞的家园,以确保孩子们能平安长大。

但不论时隔多年,不论房子的主人身在何处,这幢大宅都代表一份永不褪色的身份认同。于是他回去了,去修缮这座房子,“我回来了,拯救了一幢房子,以某个理想之名,向历史与记忆致意,不在乎受到误解。”

在修缮大宅的过程中,作者雇了许多马佳永当地的工匠。然而作者很快就发现,这些人的作风和美国人完全不一样:有些人非常靠谱,有些人过分懒散,还有些人的工作进度时快时慢,无法控制。更让人头疼的是,这些人还经常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为了安抚这些“师傅”们,作者着实费了一番心血,正是因为这些日常的“鸡飞狗跳”,他们渐渐成了一家人。

渐渐地,沙迪德对黎巴嫩这个国度的一砖一瓦都有了越来越浓厚的情感,他甚至对一块水泥花砖都产生了深厚的爱意:“马鲁夫的水泥花砖有一种微妙而含蓄之美,透显出来的不是战争,不是边界,不是窄化的空间,而是广大的视野。这些花砖回到了另一个天地,这里不但能欣赏接纳想象、艺术和工艺,而且鼓励自由发挥,追求独特与迷人、微小与完美、繁复而细致。人们在这里看到的物品,来自平静的心灵与双手,经过长期练习和训练。战争爆发,摧毁了能够创造这些宝藏的价值与传统。一切都荡然无存,原本看似坚若磐石的文化,像玻璃一样粉碎,所有维系文化的要素再也无人闻问。我相信,那些工匠、艺术家、厨师和银匠,都是和平的缔造者。他们带来优雅的精神,让世界趋于平静。”
在这将近两年的时间里,作者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黎巴嫩人,虽然在美国长大的他在2006年才第一次踏上黎巴嫩的土地,那些发生在马佳永日常生活中的奇特见闻让他着迷,这是独属于马佳永的特质。“由于我是单身汉,朋友特别警告我,到单身女性家喝咖啡,一家只能去一次,如果去第二次,就会有教士等着为我和女主人证婚。当地还流传一些古怪可怕的故事,声称有些女人会利用咖啡施展巫术,诱惑条件不错的男性上钩。”“一位宾客马多克斯先生看着这些黎巴嫩人享用‘希毕兹马库克’,一种薄如纸片、对折起来吃的面包。马多克斯先生对太太说:‘我的天哪!他们在吃餐巾!’还有一回,一对美国夫妻直接把希毕兹马库克当成餐巾,铺在膝盖上。”

这次“大宅修缮行动”让沙迪徳重建了破碎的自我。在放下了工作和生活的纷纷扰扰之后,他在修复祖宅的同时,也找到了让身体和灵魂栖息的家。“我把一幢荒废的、遭到战争重创的房子,变成一个气氛祥和的地方。它不只是通往过去的管道,也不是过去的复制品,而是一个新的存在,结合了过去与未来、现状与可能。伊斯伯的家园,从雄心勃勃中诞生,在一对父母亲的牺牲中发光,他们为了孩子的平安,甘愿忍受失落的痛苦。我的家人如果来到这里,就可以像我一样,从过往汲取自身需要的东西,从故事里感受到我寻求慰藉与发现的承诺。”

“在让大宅恢复荣光的过程中,最诱人的要素是什么?这样的探索已经成为一场小小的漂流返乡之旅,至少在我心中是如此,而且我想也不足为奇。我会期待别的可能性吗?当我展开大宅重建计划时,追求的不就是这种有意义的探索吗?”

当一个人撇去社会加诸的身份、职业、阶层,真正可以倚赖的,无非是属于自己的家庭和魂牵梦萦那片家园。沙迪德“浪费”的那两年时间,实际上是一场无可取代的自我疗愈。

 《家:家园、家族与消逝中东的回忆》 

[美] 安东尼·沙迪德  著 

阎纪宇 译

中信出版集团·大方 201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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