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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3月27日的台儿庄
本文系大赛50强入围稿件
作者 | 于存水
所有保留下来的资料都承认这是一个晴朗的春日。
时值春分节气,台儿庄城墙外的麦田里一片幽绿,田头的几株桃树也挤挤挨挨地开满了粉红的花。如果在往年的这个时候,早就有人在地里忙碌了,给返青的麦苗锄草、浇水,或者是在空地上种一些当令的蔬菜,可今天在这里却找不到一个庄稼人的身影。
台儿庄属于峄县管辖,位于山东的南端与江苏毗邻。这座市镇背靠京杭运河,西邻枣赵铁路,是一个沟通南北方的商埠。镇子的形状像一只侧放的靴子,东、北、西三面建有青砖垒砌的城墙,南面则紧挨着运河。
然而,现在的台儿庄城内已经满目疮痍。自从日军3月24日对这座城镇展开攻击以来,经过三天的激战和飞机的多次轰炸,城内随处可见倒塌的房屋、砸烂的桌椅、破碎的瓦罐、洒落的粮食、满地的弹坑……一家染坊大门上的春联依然鲜红,贴着“鹅黄鸭绿鸡冠紫“的门板歪向一旁,而”鹭白鸦青鹤顶红”的下联却被埋在了瓦砾之下。
对于台儿庄城内外浴血而战的中日两军来说,3月27日注定将是至为惨烈一天,那种令人恐怖的气息,即便是在黎明前静悄悄的阵地上也能感觉得到。
台儿庄北城墙外大约50米就是日军步兵63联队第2大队连夜构筑的战壕,战壕里第5中队第2小队的士兵涩谷升此时显得有些焦躁,连夜的急行军、挖战壕并没有让他感觉多么疲惫,可近在眼前的攻城战倒让他有些惴惴不安,他在当天的日记里写道:
“半夜2时出发,幸哉,无月、无星,四面黑暗,敌方无从探知我方行动,中途无受敌兵袭击。到达总队部,立即开掘战壕,竹安君被派步哨,由木君受伤惨重,据称4个中队于24日战斗,死伤将达140人之谱。”
涩谷升所说的死伤达到140多人的攻城战就发生在三天前。3月24日下午,受命担任台儿庄派遣队指挥官的日军步兵63联队第2大队长安永兴八中佐,带领台儿庄派遣队冲破中国军队沿路的阻击之后,从峄县到达台儿庄北城墙外。台儿庄派遣队共有日军约1500名,火炮10门,重机枪8挺,战马约350匹,当时赶到台儿庄城下的只有第6、第7两个中队外加大队本部人员及部分炮兵,另外两个中队则分布在攻城部队周边,防止中国军队的偷袭。
安永兴八中佐首先命令士兵对台儿庄城进行了一番侦察,发现“台儿庄城的东、北、西三面都有高约3米的青砖围墙,城墙外是宽约2—3米、水深30-70厘米的护城河。城内可以看到敌兵奔跑、活动,具体兵力数不明。城外墙壁附近至西方车站之间,均筑有利用城墙、房屋、坟地等修筑的坚固防御阵地。”
当天下午4点左右,一场进攻与防守的激战正式展开。日军进攻的主力是台儿庄派遣队第6、第7中队,而负责守城的是31师186团的第1、第2营,虽然看起来守军的人数占优,但二者的火力相差悬殊。据31师参谋耿泽山回忆,“31师步枪比较杂,汉阳造七九式步枪居多,也有日本三八式和六五式,还有少数捷克式七九枪。每连配有轻机枪3-4挺,并由少量掷弹筒,手榴弹比较充足。营配有重机枪3-4挺,团里配有迫击炮连,装备八二迫击炮3-4门。“好在台儿庄的城墙给守军再次加了分,使双方的力量对比勉强扯平。
日军先用重炮对城内和城墙附近展开猛烈轰击,一时间,台儿庄城内房塌屋倒、砖石横飞,在这剧烈的震撼中,守军士兵只好把身体尽量地缩进掩体中。
令人窒息的狂轰滥炸终于逐渐缓和下来,此时台儿庄北面的城墙已经出现了两处明显的缺口。第一处缺口在中正门(东北门)西侧附近,日军第7中队在中队长大野谨之助率领下向这处突破口冲来,守在这里的是186团王震团长带领的第1营,士兵们面对蜂拥而来的日军,抖落身上的泥土和瓦块展开猛烈反击。
城墙前方200米范围内除了护城河便是一片空地,除了不多的几座坟头之外,没有可以遮挡身体的隐蔽物,城上的士兵先是用射程较远的轻重机枪扫射,其次是步枪加入,等日军接近城墙下方的护城河时,手榴弹如冰雹般狂泻下去,敌方死伤者不断增加,负责作战指挥的大野谨之助中队长也中弹负伤,只能由执行联络任务的大队副官奥古勤中尉代理指挥。
城墙上的第二处缺口位于中正门更西侧的位置,日军第6中队在伊藤敏雄中尉的带领下趟过护城河冲向这处缺口,这里的守军是186团第2营,他们的反攻同样顽强,使对手一直没能靠近城墙。
日军并没有轻易放手,而是从两个突破口同时发力,牢牢地牵制住了186团两个营。面对日军凌厉的攻势,守军有些阻挡不住了,在第7中队进攻的城墙缺口处有一小队日军冲了进来。
日军冲进城内之后,为了避免误伤本军士兵,掩护攻城的火炮立刻停止了对这里的轰击,守军趁机用重火器封锁了这处城墙缺口,城外的日军士兵几次想继续往里冲锋,都因为伤亡过重没能成功。
冲进来的是第7中队奥古勤中尉带领的几名日军,虽被孤立在城内,但反抗相当顽强,他们向守城的士兵背后不断开枪,腹背受敌的186团1营伤亡很大,不过城内的士兵们很快作出了反击,他们利用大刀和手榴弹与日军展开了近战,除有几名士兵分散逃往城内隐藏外,其余大部分日军都被歼灭。
逃往城内的几名日军很快销声匿迹,守城的士兵们搜查一圈也没有找到,但这些日军并没有彻底覆灭,他们后来的再次出现,让186团1营卫生兵张资民记忆犹深:
“经过连续几天的战斗,我营最后一次出击只剩下几十人了,各类人员统统参战,全营军官只有一个副连长(代理营长)和一个迫击炮排长,士兵还有50多人,其他的官兵均为国殉难了。
这时,代营长在城半坡对街内的士兵讲话,说城外有不少敌人要冲进来了,我们如何阻击。话没说完,‘砰’的一枪,街内敌人射中了他的嘴,全口牙被打没了,血一个劲地淌,不能言语,很惨。他用手示意叫士兵打死他,没人动,谁也下不得手。又示意让排长代理指挥,刻不容缓,敌人又攻城了。排长手持4枚手榴弹指挥,我们冲到城门口,100多枚手榴弹投入敌群,敌人被炸死在城门西边。
这间隙,我营两个士兵被叫去查查刚才放冷枪的敌人,查到一家床下,拉出3个日本兵,他们已经不能坐或者站了,是数日趴在床下没水没饭之故。又查到一家屋顶,有个日兵小头目,被我军打断了腿,他身上还有6粒子弹。营长叫把俘虏上交,不要杀他。”
在第31师的战报中,也有“生擒4名日军”的记录,这可以佐证张资民的说法。虽然回忆文章中并没有说出士兵的姓名与番号,但是从时间、位置、战况上综合判断,这些人就是当天冲进城内并隐藏起来的那几名日军。
3月24日那天,指挥攻城的安永兴八中佐眼看冲进去的人没了动静,只有痛苦地“切齿、扼腕、吞泪”了。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日军的炮兵队和重火器渐渐感觉到了弹药缺乏,无奈的安永兴八只好下达停止了进攻命令,清理战场收容死伤者,撤回己方阵地。战报的统计结果是“战死20人,负伤120人,突入城内生死不明者15人”。
第一次攻城的失利,仿佛兜头的一盆“凉水”让安永兴八中佐清醒了不少,自从踏上中国的土地,这是他第一次品尝到失败的滋味。当晚他给自己的上司——步兵第63联队长福荣真平大佐发去电报,请求弹药补给和兵力增援。
接下来的两天里,安永兴八并没有让部队再去攻城,只是偶尔让炮兵骚扰一下城内的中国守军。弹药陆续补充到位,联队长福荣真平也发来电报表示,27日上午他将带领台儿庄攻略部队前来增援。
援兵在望,安永兴八中佐开始制定新一轮的攻城计划。经过两天多的思考,这次的攻城策略变得更加狡猾:3月24日攻城时,日军在台儿庄东北门附近的城墙上留下了两处缺口,如今已被中国军队用装填了沙土的麻袋堵好,安永兴八命令联队山炮部队重新在此处轰开缺口,然后掩护第7中队步兵两小队对此展开进攻。不过这都是假象,只是为了分散对手的防御火力而已,真正的突破口将设在据此向西约100米的城墙处,位于孟庄、裴庄附近的野炮、重炮将向这里持续攻击,轰开缺口后再由速射炮、重机枪掩护步兵、工兵进行突击,攻城方法也由24日的两点突破变成了中心一点突破,先头部队第6、第5中队和作为预备队的第8中队一小队呈纵线配置,一旦前方取得突破,后面便可鱼贯而入。
第二次攻城时间定在27日早晨6:30。台儿庄位于北纬的34°27′,这天的天亮时间是5:30,日出时间是6:05,日军的重炮阵地位于台儿庄北方2公里外的裴庄附近,选择这个时间开始进攻,是要让炮兵在光线充足的情况下完成对城墙的精准射击。
上一次守城战斗中,186团的王震团长受了重伤,此时在北城墙上接替指挥的是代理团长王冠五,他率领的186团和181团的一个营,186团的位置在东北门附近,而181团第3营则在其西面。经过24日的厮杀,186团实际上只剩下了不到两个营的兵力,看到日军再次选择从东北门进攻,王冠五率领186团展开猛烈的反击。
日军的阴谋开始显露出来,看到186团展开反击,重炮和野炮部队马上按照计划对东北门西侧约100米外的城墙开始轰击,很快城墙便被炸开了缺口,早就做好准备的第6中队,沿着事先挖好的交通壕向城墙接近。守在此处缺口附近的181团第3营轻重机枪一齐射击,手榴弹更是密集地飞泻下来。
为了干扰城上军队的视线,日军投掷了发烟筒,并且依靠后方的重机枪和速射炮掩护向前突进。当第6中队逐渐靠近了护城河时,遭遇到了守军更为猛烈的攻击,“敌人密集重机枪扫射使水濠表面泛起层层水雾,连续不断的手榴弹爆炸,也在濠面形成无数水柱。”
涩谷升所在的第5中队紧跟在第6中队的后方,他在日记里这样说:“墙边有河浜,手榴弹飞来如雨,数人中弹倒毙,其惨状实为人间地狱。”说是此时的城墙下是“人间地狱“丝毫也不夸张,队伍前面的日军士兵不断地扑倒在护城河的淤泥里,后边赶上来的人便踩踏着他们继续向前,就这样城墙下慢慢行成了一个人肉金字塔,塔尖逐渐地向城墙缺口靠近。
终于,日军爬上了城墙的缺口,而守在这里的181团第3营已经伤亡殆尽,剩下的士兵拼尽最后的力量与日军进行肉搏战。城墙上空间狭窄,双方谁能守得住取决于身体的撞击和近距离的厮杀,与那些矮壮的日军士兵比起来,普遍营养不良的中国守军在身体上不占任何优势。
就这样,第6中队最终冲进了城内。正在东北门附近阻击日军的王冠五看到这边情况危机,马上带领186团第2营一部冲向这里,在城西担任防守任务182团第2营也紧急过来增援,可是当两支队伍赶到时,紧随着第6中队的第5中队和重机枪小队也已经进入城中,而且把数面日章旗插在了城头。日军在城头插旗有两个目的,一是鼓舞士气,另外一点就是向炮兵指示自己的方位,避免造成误伤,果然旗一插好,城外重炮对此处的轰击便暂时停止,而将炮口对准了突破口以东的地方。王冠五趁机指挥部队一面用交叉火力封锁突破口,阻挡后续日军的进入,一面对冲进城内的日军进行围剿。
霎时间,一场近距离的血腥搏杀再次展开:呐喊声、诅咒声、呻吟声此起彼伏,轻机枪的脆响与手榴弹低沉的爆炸声相互掩映,刺刀穿透胸膛、子弹打断肋骨、枪托砸中钢盔等等各种奇怪的声响纠集在一起涌向人们的耳膜,遍地是尸体和垂死的人,到处是被丢掉的武器、头盔、水壶还有人的肢体,狼烟和尘土在春日的阳光下飞舞……
激战中,日军第6中队长的伊藤敏雄中弹身亡,紧跟上来的第5中队长山本春信,合并指挥两个中队向台儿庄东北部突破,希望将来能与第7中队在此汇合。经过一番苦战,日军最终占据了台儿庄北城墙附近的东岳庙。
东岳庙是用来供奉泰山奶奶的神庙,也被当地人称作泰山庙,匾额书写着“泰山行宫”四个金字,庙的墙基非常坚固,多处都是由数百斤重的石碌碡砌成。在日军冲进泰山庙里之前,几个留在庙里的和尚躲了起来,当时25岁的华霞轩后来回忆:
“台儿庄大战时,我是泰山庙里的和尚,回忆起来是很悲惨的。当时打起仗来,俺师傅躲到一个枯井里,还带着两个无爹无娘的小孩子,住了两天,又饿又渴,爬上来找水喝,都叫日本兵给打死了。“
王冠五指挥部队对泰山庙进行了几次冲击,结果都被日军凭借有利的地形阻挡了回来。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在泰山庙周围的街巷中监视着日军的一举一动。
得知城内战况吃紧,31师师长池峰城命令工兵营在营长彭定一的带领下进入战场,希望通过工兵营的爆破,炸平泰山庙的围墙,为步兵的进攻创造条件。
作为台儿庄守城的最高指挥官,31师师长池峰城把自己的指挥所设置在了运河南岸铁路桥下的一处涵洞里,干涸的河床上摆上了手摇步话机,涵洞的侧壁上挂起了军事地图,铁路线附近有一处供扳道工住的小木屋里,可以供师部人员轮流休息一下。
自从日军开始攻城以来,池峰城就没有好好地休息过,今天日军突破了31师的防线并在城内驻扎下来,这让他更加忧心忡忡。34岁的池峰城面容黑瘦,咖啡色的毛线衫外罩一件旧军装。由于嗓子受过伤,说话嗓音有些沙哑,咳嗽急了有时候嘴里还会吐出血来。池峰城识字不多,可是打起仗来却非常聪明,与他相熟的27师少校书记官暴春霆说:“池峰城能背诵整本的《曾胡治兵语录》,不但背得很熟,而且能运用其中的精华。”
和池峰城同样焦虑的还有台儿庄的东北门外指挥攻城的安永兴八中佐。从上午9时开始,位于台儿庄东北方的炮兵阵地几乎丧失了对攻城的增援,原因有两个:一是阵地正在遭受中国军队的围攻,基本转入自卫状态;二、电话线大部分被炸断,步炮之间不能继续进行有效的通讯联络。这样对于城内的攻击只能依靠城墙近处的步兵炮、速射炮和山炮勉强维持,而弹药的供应又成了问题。就在这时,台儿庄城墙下出现了日军的战车队,这让安永兴八中佐眼前一亮:增援部队到了!
原来,上午8:30,当台儿庄攻城战斗进入白热化时,步兵63联队长福荣真平大佐带领的台儿庄攻略部队从峄县出发了。攻略部队包括:步兵第3大队、联队山炮一小队、联队速射炮一小队、独立重机枪第3中队、野战重炮第2联队、卫生队、工兵中队等等。正在部队行进中,支那驻屯临时战车第1中队从后追了上来,这是支队长濑谷启特意为台儿庄攻略部队配备的。福荣真平立刻命令战车中队作为前锋向台儿庄突进,争取从北门进入城内,协助第2大队扩大战果。
支那驻屯临时战车第1中队由5辆94式轻装甲车和7辆89式战车组成。94式轻装甲车又被称作“豆战车”,之所以这样称呼,是因为作为战车来讲它的尺寸实在太小了:车长3.08米,高1.62米,重量2.7吨,只能乘坐2个人,最大时速40公里;与94式相比,89式可以称作是真正的“战车”:车长5.7米,宽2.8米,高2.5米,重量11.8吨,可以乘坐4人,只是行进速度稍慢,最大时速26公里。
由于两种战车的行驶速度不同,中队长中岛俊夫大尉决定分兵两路前进。第一梯团由5辆94式战车组成,负责侧翼掩护;第二梯团由则有7辆89式战车组成,中岛俊夫亲自指挥直扑台儿庄北门。
组成第二梯队的89式战车,配备90式57毫米战车炮一门,91式轻机枪一挺,装甲厚度12-17毫米,不仅抗打击能力强,而且火力也很猛,所以很快冲破了中国守军的防线,来到台儿庄城的西北角。
或许是战车队之前的行动太过顺利,接下来中队长中岛俊夫犯了一个低级错误,而这个错误直接要了他的命。日军战报中是这样记载的:
“战车队主力向城西北门靠近,城门外护城河的桥梁被破坏,战车无法通过,只好停在附近先向城门炮击进行破坏。中队长为了迅速与城内部队取得联系,徒步走向城门,又派遣小队长向城墙东北角方向接近,试图与城内部队取得联络并寻找进城路线。中队长靠近西北附近的城墙时,敌军一起投掷手榴弹,并进行射击,中队长在退回战车的途中被狙击手击中,再也没能站起来。”
头脑发热的中岛俊夫,把自己也当成了“刀枪不入”的装甲车,结果白白送上了性命。然而战车队的厄运并没有就此结束,就在中岛俊夫大尉倒下不久,一发发破甲弹从台儿庄城西北角呼啸而来——池峰城布置在这里的战防炮开始发威了。这些战防炮是第5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为了支援台儿庄战场,专门从后方调拨给31师的。
4门战防炮同时开火,一时间阵地上硝烟弥漫。虽然89式战车的装甲较厚,抗打击能力强,但是它的履带以及车顶都是防护薄弱的部位,很快这里的5辆战车中有3辆中弹后活动不得。
比起中岛俊夫,派往东北门与城内日军联络的小队长更加幸运一些。刚才,这位小队长接受命令后,带领两辆战车向第2大队正在攻城的东北角开进。
战车队的出现让安永兴八兴奋不已,他以为进攻台儿庄的转机终于到了,可是接下来的事情却让他失望透了!负责联络的小队长在战车里通过无线电告诉安永兴八:“由于城墙外水濠的阻碍,战车无法进入城内”,还没等进一步说明情况,这两辆战车已经调转车头原路返回了。
其实,不是这位小队长不想继续说明情况,而是行进中的两辆战车受到了台儿庄内迫击炮和战防炮的集中射击,小队长的座车被击中,人也受了伤,他勉强着将战车开回了西北角与中队汇合。
此时,整个战车队能够自主开动的战车只剩下了3辆,而且在阵地上的回旋空间也越来越小。台儿庄城外西北角地形复杂,战前这里是关厢,盖有不少房屋,开战后为加强防御周围又挖了战壕,处在这样环境中的战车队,自然失去了横冲直闯的优势。面对如此窘境,战车队的代理中队长不得不冒着危险下车部署撤退路线,结果也被子弹击中后重伤,最终仅余的3辆有自走能力的战车狼狈地撤离战场。
就这样,支那驻屯临时战车1中队在台儿庄城外的第一次亮相以惨败收场:7辆战车全部中弹,3辆勉强逃走,剩余遭到破坏的4辆留在了战场。死伤者8人,中队长战死,3名小队长受伤。
惨剧发生在不到一个小时内,安永兴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来去匆匆”的战车队还没等发起有效的攻击,就几乎整体覆灭了!那一刻,连城外的全体日军都震惊了!31师的战报中说:“时阵地上的敌兵亦呆若木鸡,战场为之沉静约半小时”。
城外战场的停滞,让杀入城中的日军只能孤军奋战。第5、6中队和重机枪小队突入东岳庙后又占领了附近的一座碉楼,他们凭借着坚固的堡垒,对抗着中国军队的进攻。下午3:40, 守军186团第3营在禹功魁营长带领下,开始向泰山庙展开反攻。第8连冲在最前面,第7、9连在侧后方进行火力支援。当第8连靠近大庙时,庙内的日军步兵和碉楼上的重机枪一起开火,8连虽然突包突破重围进入庙内,不想被日军堵塞了庙门,彭定一带领工兵营赶来爆破支援,结果只炸掉了大门一角,在日军重机枪暴雨般的射击下,中国守军再也如法靠近,进入大庙的第8连包括连长裴克先在内全部牺牲。眼看进攻无果,禹功魁只能命令剩余的部队当街构筑堡垒与日军对峙。
此刻对于城内的阵地争夺,几乎是一寸一寸展开的。在中国士兵身后的街道上,是一处处临时修建起来的工事,构筑工事的麻袋和木箱里很少装的是土,填装的材料大多是从附近倒塌店铺中的货物:成包的花生、大豆、大枣、海米、食盐甚至还有一捆一捆的火纸。而从战壕里挖出来的土,被重新覆盖在了战壕顶部撑起的门板上,这样的工事可以减缓轰炸造成的冲击。四通八达的交通壕可以延伸到旁边的已经被炸塌民房里,那些屋子的残壁都上被凿出了射击孔,后面坚守着满脸灰土、眼窝深陷的中国士兵。
天色渐渐黑下来,持续了一天的厮杀让攻守双方都已经筋疲力尽。尽管福荣真平大佐带领的增援部队还没有到达台儿庄城下,然而指挥攻城的安永兴八并不准备放弃。晚上7:10左右,日军第7中队一小队从东北门附近的缺口突入城中,占领了第5中队左侧的阵地。此时的台儿庄东北门附近的守军已经伤亡大半,池峰城只好向城东的第27师守军求援,黄樵松师长急令157团3营副营长时尚彬率领第7、8两连进城增援。
营长时尚彬率领第8连首先从南门迂回进城,朝着枪声激烈的方向运动,当士兵们刚进入一条胡同时,埋伏在房顶的日军用轻重机枪一齐扫射,仅仅一袋烟的功夫,8连官兵130余人全部牺牲,时尚彬见到随后赶来的7连长王范堂声泪俱下地喊道:“王连长,完了,完了,8连全完了。”
王范堂吸取第8连的教训,让士兵们分散队形,各自占据有利地形向日军发起反击,双方展开了逐巷逐屋的争夺。在夜色的掩护下,日军第2大队炮小队将两门步兵炮和补给弹药一起运了进来,中国军队曾几次发起反击,结果都被击退。就这样,仿佛决斗中的两头野兽,中日两军就这样四目相对的僵持着。
这天是农历的二月廿六,天上没有月亮,除了微弱的星光,周围一片黑暗。经历了一天血火洗礼的台儿庄慢慢安静下来。突然,中国守军的阵地上传来留声机播放唱片的声音!
第31师参谋耿泽山后来回忆:“有一个调皮的战士弄到了一台商店里的留声机,正唱着马连良的京剧《空城计》,他以开玩笑的口吻向对面的敌人喊话:‘鬼子听着,我给你们唱一出好戏!’”。实际上,“空城计”这样的好戏可能真在阵地上演过!186团1营卫生队兵张资民回忆说:
“夜里,大街上的商民全部都退出城去,我营搬来商店唱机一部,在城门楼上放唱片,以迷惑敌人。日军以为我军不设防,派人搭人梯爬城墙偷袭。为突然消灭敌人,营长命令各连,要密切注意,抓住敌人的手砍断再喊杀,谁不抓住敌人的手就喊杀声,就砍谁的头。全营官兵一个心愿,多杀几个入侵者。等敌人爬上来了,交手之后,喊杀声、手榴弹爆炸声、刀砍声连成一片……这次空城计,使敌人见城墙心惊胆颤,而我军志气昂扬。”
不知道当晚唱片播放的是否就是《空城计》,如果真是那样,京剧大师马连良那段:“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苍凉而慷慨的唱腔,在这个繁星点点的夜晚听起来,该有多么浓重的“黑色幽默”味道!
参考文献
1、《台儿庄大战亲历记》,山东人民出版社 1988年1月第1版
2、《台儿庄文史资料(第一辑)》,枣庄市台儿庄区政协文史委员会 1990年12月出版
3、《盛成台儿庄纪事》,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 2007年10月第1版
4、《台儿庄战役资料选编》,中华书局 1989年10月第1版
5、《步兵第63联队史》,日本步兵第63联队史编纂委员会 昭和四十九年五月一日
6、《步兵第63联队台儿庄攻略战斗详报》,步兵第63联队本部(1938年3月2日至4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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