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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阴“一升一降”的背后:经济发展与生态保护之间的平衡术
完成规模以上工业增加值1253亿元,按可比价计算增长9.4%;同时,城区PM2.5浓度同比下降了8.3%,降幅位居全省前列。
中国“制造业第一县”江阴交出的2018年全年“成绩单”中,上述“一升一降”两组数据,尤为引人关注。
作为工业“明星城市”,江阴的规上工业增加值势头保持良好,似乎不算是新鲜事。然而,其城区PM2.5浓度开始显著下降,这倒令人感到有些惊奇。
毕竟,装备制造、电子、化工等工业高度集中的江阴,产生的危废量一直居全省前列,其环保压力非常之大。如今,江阴生态环境正迎来可喜的“拐点”。
这不仅是江阴近年来强势推进生态环境综合治理、打响“蓝天、碧水、净土”三大保卫战的成果体现,也是江阴加快动能转换、谋求高质量发展的一个缩影和侧面。
当“工业第一县”遇上“史上最严环保风暴”,全国县域经济的领头羊江阴正在寻求某些平衡点。而这其中擦出的火花和智慧,无疑具有极高的样本价值。
工业“明星城市”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江阴得名于“大江之阴”,顾名思义,地处长江南岸。
改革开放40年来,这里诞生了一个“进击的江阴”。目前,这座依江发展的县级市除了GDP已逼近惊人的4000亿元,还拥有多达10家“中国企业500强”。
然而,在工业经济高速发展的同时,江阴头顶也一直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环保。
目前,江阴资源环境约束已非常明显。官方数据显示,截至目前,江阴全市开发强度已超过40%。而按照国际惯例,一个地区的土地开发强度达到30%就已经是警戒值,超过该强度,人的生存环境就会受到影响。
此外,近年来,因为生态环境问题而引发的环境信访量,江阴也一度居高不下。
更大的“警钟”还是在2016年临近年底的时候敲响了。当年12月14日,江苏省环保厅发出了《对江阴、昆山市实施环评区域限批的函》,两市为认为危废处置能力不足。这也是江苏首次针对某个县域城市进行全区域限批。
当晚,江阴市紧急召开市委常委会(扩大)会议研究此事。回忆起那天会场的氛围,无锡市江阴生态环境局局长陈福良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可以用“难以置信的凝重”来形容。
“毕竟这么多年来,作为全国县域的模范生,江阴人总是习惯了上台领奖。”陈福良说。从天而降的“环评限批”意味着,未来一年内,江阴几乎所有的建设项目都将无法通过审批,这无疑将对江阴的招商引资、项目建设产生致命影响。
这无疑击中了“模范生”江阴内心的最痛处。毕竟,这座县域以庞大的制造业而著称,工业一直都是他们的家底,也是他们的骄傲所在。
所幸,通过专题研究以及危废处置设施建设,江阴在被限批五个月后,因整改到位,从而提前解除了区域限批。
“限批令就是一件坏事、一个警醒,也是一件好事、一个倒逼,能够倒逼我们加快补齐制约生态文明建设的突出短板,倒逼我们全面推进共抓大保护各项工作。”无锡市委常委、江阴市委书记陈金虎说。
如今,两年多过去了,江阴也从这样的“至暗时刻”走了出来。不仅如此,这种环境危机也给这座滨江工业重镇带来了转型的契机。
处处争先的江阴人,懂得“退”了
长江生态保护是包括江阴在内的所有滨江城市面临的重大课题,也是难点所在。
“过去,我们长江边耸立的都是一排排冒烟的烟囱。这些烟囱象征的可都是真金白银和明晃晃的财富。”位于长江边江阴段的一家上市公司高管对澎湃新闻记者说。
据其介绍,二十多年前,企业的环保措施“就是象征性地应付一下”。一个直观感受是,当时,他作为分管环保公司的高管,经常见不到公司的“一把手”,也很少有机会汇报分管领域的事项。
如今,长江江面依然繁忙,江阴大桥车流如梭,但对于滚滚长江,江阴人多了一些敬畏感和“距离感”。
他们首先想到的就是“还生态于长江”。2016年以来,江阴提出了“三进三退”原则以保护长江。
所谓“三进三退”,是指“高端进、低端退;治理进、污染退;生态进、生产退”。
除了上述案例体现出“生态进、生产退”,江阴还从立足于源头控污,围绕到2020年,长江江阴段生态环境取得根本好转为目标,“治理进、污染退”,包括“五气共治”、“六水共建”,誓要搬掉垃圾、危废、污泥这“三座大山”,等等。
同时,“高端进、低端退”,“共抓打保护、不搞大开发”,并不意味着“不开发”。因此,江阴聚焦产业转型,坚决腾退化解低端产能,转而培育壮大绿色高端产业等新动能。
仅仅以关停低端产能为例,仅2018年一年,江阴关停掉散乱污企业3270家,整顿了相关企业3785家。
江苏省政府给江阴批复了23.4公里的港口岸线,江阴却主动压缩到了17.4公里,仅占长江江阴段35公里黄金岸线的一半。这种“不思进取”,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
无锡市委常委、江阴市委书记陈金虎表示,对于江阴这样一个开发强度高、资源消耗大、环境负荷重的城市来说,绝对不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疲于应付,而是必须紧紧围绕打造长江生态安全示范区的目标,多方面齐抓共管,多领域协同并治,真正以“三进三退”的江阴实践,为长江大保护作出“江阴贡献”。
环保和发展并非对立关系
过去的2018年,江阴查处了环境违法行为965件,罚款金额达9386万元。江阴环保系统200多人在过去一年,共出动检查近两万人次,也就是说,平均每人一百次左右。
澎湃新闻注意到,2018年,江阴连续第三年获得全国环保执法先进集体,这在全国同类城市中是唯一。
“不搞‘一刀切’,但要敢于‘切一刀’。”这是陈福良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据其介绍,过去三年,江阴环保执法处罚总量是整个“十二五”期间的3倍。同时,江阴市环保部门在严格执法和加大处罚的同时,也会从支持企业发展的角度,保持与企业的正常沟通和服务。
从2018年11月开始,江阴生态环境局开始在每个月第四周的周四,制度性地举办“企业环保接待日”活动,倾听企业在发展和投资方面需要环保局去解决的问题,以及接受企业对环保系统工作人员违法违纪或作风问题的投诉。
在首个接待日上,陈福良上来就谈道,把环保和发展对立起来是不正确的,“抓环保的最终方向还是为了促进更好发展”。
江阴惠尔信精密装备股份有限公司是一家典型的本土制造类企业,自成立以来,经历了厂址搬迁、技术提升以及产品多元化的过程。
2017年,他们花费一千多万,做出了一套全封闭作业的喷涂生产线,被专业机构鉴定为“排放限值远远低于国家标准”。
“我们老板舍得对环保进行投入。”惠尔信精密机械副总经理高文杰清楚地记得,有个环保项目预算为36万,老板最后竟批了90万,“他让我们搞得再好一点。”
过去的这个冬天,江苏很多地方都是实施了应急的停产限产措施,但惠尔信却被列入重污染天气管控“豁免名单”,无需停产、限产。推出“豁免制度”,正是为了鼓励环保长期达标的企业,让守法者获利。
尽管外界普遍认为干环保工作“压力大”、“容易得罪人”,但陈福良认为,环保如今已是“一把手工程”,是政治任务,在这样的氛围下,环保人要敢于作为,善于作为。
“我们是站在那些不守法、故意污染环境、且不积极整改的行为的对立面,而不是站在企业的对立面,更不是站在发展的对立面。”陈福良说,外界常说“是要发展,还是要环保”,这不是非此即彼、非黑即白的选择题,发展与环保并不矛盾。
治理环境,一定要等先富起来吗?
换句话说,假设环保和发展真的“势不两立”,那么江阴的发展也不会如现在这般,凭借并不算突出的区位优势,连续多年成为县域经济的“明星城市”。
因为早在2002年,江阴就在环保发力,启动“绿色信贷”,建议各银行以企业的环保等级为依据,决定贷款发放的松紧,这走在了全国前列。
如今,信息和金融的结合又为各地解决环境问题提供了新的契机。
比如,江阴银行研发的“环保一账通”,与江阴市环保局“数字环保”系统进行了对接。如此一来,江阴银行将相关数据实时发给环保局的同时,也对企业环保方面的数据有了最真实的了解,通过污水、污泥处理缴费情况,分析企业生产能力、环保等级变动等关键信息,从而加强信贷资金管理,防控信贷风险。
正是在不断地政策调控、环保督查、技术升级中,在环保这把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威慑”下,江阴工业经济无形中完成了多轮洗牌。
官方数据显示,2016年以来,江阴累计关停了“三高两低”(高能耗、高污染、高排放、低产出、低效益)企业233家,关停整治散乱污企业近7000家。
关停之后,江阴工业经济未有“折翼”,规上工业增加值依然在高速增长;同时,一度居高不下的PM2.5指数开始有了显著下降。这也就是文初所提到的“一升一降”。
著名的环境库兹涅茨曲线理论认为,环境恶化程度会随着经济的增长而加剧。但当经济发展达到一定水平后,环境污染又由高趋低,环境质量将逐渐得到改善。
但值得思考的是,当经济水平没有达到一定程度,就可以放任环境污染吗?而经济水平好到一定程度后,环境质量就一定能上扬吗?
南京大学环境学院的马妍和朱晓东在一篇论文中表示,环境库兹涅茨曲线不可盲目套用,不应成为“先发展、后治理”的理由。
他们认为,如果只是单纯依靠经济增长来解决环境问题,很可能因为追求短期经济收益的短期行为牺牲环境的完整,若放任污染超过一定限,环境将变得不可逆。
因此,正如江阴的环保实践,“边发展、边治理”才是一种兼顾现实和长远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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