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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国鹭对话霍华德·马克斯:为何日本失去20年美国却没有?
5月8日下午,全球顶级投资人、橡树资本创始人霍华德·马克斯携新书《周期》在上海举办他的中国首场公开大秀“问道·周期”,高毅资产董事长邱国鹭在现场与霍华德·马克斯进行了对话。
“所谓的周期是一系列事件按照某种特定的顺序先后发生,那么我们必须要明白什么周期是另一种周期的先导。”邱国鹭在发言中指出,“根据我们对国内股票市场的观察:政策周期经常领先于市场周期,市场周期又领先于经济周期,经济周期领先于盈利周期。”
他进一步分析,首先要么是央行降息降准,或是财政政策的宽松,出现很多重点的项目,然后大家继续情绪比较悲观,但经过这些政策有一个3到9个月的传导期。在这个过程中,市场慢慢开始见底。因为市场经常会是领先于经济周期,就像人们常说的“股票市场预测了过去五个经济衰退中的九次”,就经常会有这样的情况,市场见底之后,又再经过3到9个月左右。
“经济周期的初期复苏往往是增收不增利,收入增长了,企业的盈利还有一定的滞后性。你明白了先后顺序,其实就能在投资过程中,让概率和胜率成为你的朋友。”邱国鹭表示。
邱国鹭认为,在A股这样的市场,投资者们经常会对一些新兴东西表示特别乐观,很多人会告诉你,这次不同了。但每次他们说这次不同了,其实是为历史的估值方法无法为现在的估值水平辩护。
但人性是不变的。周期也是周而复始的。“中国是快速成长的国家,工业化、信息化、城市化,在国外需要五十上百年的成长历程,我们在15年里就完成了。成长性掩盖了周期性,因为有很多结构性的变化,让你感觉周期性不重要。”
邱国鹭表示,在A股,周期股是个贬义词,大家都要买成长股。但随着国内增速放慢,周期的重要性也会越来越突出。
对此,霍华德评论称,过去中国20年,是非常规的。主要是中国经历了大的趋势,如工业化、信息化、城市化。
“由于这3个大的趋势太强了,朝正的方向发展,把一些周期性的东西给掩盖住了,所以我们还没有体会到周期,没有遇到经济衰退。”霍华德认为,未来在中国可能以后会体会到周期,因为这三个大趋势的力量与相对重要性会消减,而周期性是来自于人性的,接下来它会体现出来,以后也会有这种波动。
他强调, “这次与众不同”的观念是世界上四个最危险的想法之一。“我举个例子,当人们说这次与众不同的时候,有些人这样讲,是因为中国有自己的资源,有3个大趋势,中国不会有衰退。诚然,这在短期内是对的,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对的,但是不可能永远正确。由于心理因素的起起落落,衰退周期早晚会在中国有所体现。”
高毅资产邱国鹭(右)与霍华德·马克斯(左)对话附:邱国鹭与霍华德·马克斯对话实录
邱国鹭:我想请教霍华德·马克斯先生一个问题:1990年日本开始进入历史周期大的顶部,房地产周期、市场周期,甚至一定意义上可以说是经济周期,之后有了“失去的20年”,虽然短期内大家都认为说,可能只是一个经济衰退持续两三年,后来一下持续了20年。
2008年,美国碰到了百年一遇的金融危机,大家可能觉得这次美国可能完蛋了,可能会像日本一样有个十几二十年,但其实过了一两年,美国又继续十年的经济增长。那么,我们如何判断周期是结构性十年二十年的衰退,还是一两年的正常周期?
霍华德:这些判断非常难,没有人能确定告诉你,这是小的调整还是长期结构性调整。
我们说,经济学不是真正的科学。在美国,我们讲经济学是让人沮丧的学科。因为它缺乏清晰性,对于任何一个经济来说,它没有蓝图,经济也不会像机器一样去准确地响应,它不是机械性的,也不具备可预测性。大多数时候我们应该说这次并没有不一样,但有时候这次是不一样的,所以是很难做出绝对的判断。
我在上世纪80年代也经常去日本,当然在1986、1987年的时候,每个人都非常尊重日本的公司,包括美国人。特朗普当时就害怕日本人,就像今天害怕中国人。
他在80年代关于日本说的话,和今天说中国的话是一模一样的。我想当时他认为日本会统治世界,由于这种过度的乐观情绪,资产价格过高。
我1986、1987年去日本的时候,东京的皇宫土地价值超过整个加州的土地价值,这就说明了这个价格如何过头。这是一种极端的乐观,当然这个乐观也减缓了,已经到了38000点,然后跌到了8000点,基本在过去15年就在这个水平,现在可能又翻一番。但是可能还是只是30年前的40%,这是非常糟糕的经历。为什么?
为什么美国没有同样的经历呢?我想日本是这方面的异类,你可以去看一下经济的推动要素,其中重要的一点就是经济学家所说的动物精神,也就是乐观的精神,大家的抱负,大家的梦想,赚钱的渴望,突破常规的意愿,做与众不同的事情的意愿。
我不想说不客观的话,这些因素在日本的社会是比较低的,他们不鼓励大家突破常规,与众不同,去勇敢创立梦想,要很有活力。
我可以说,上世纪80年代末的泡沫是异常的现象,并不是日本社会典型的现象,日本社会不应该有这样的泡沫,不然就不会泡沫破裂,也不会有这么糟糕的30年经历。
我认为美国跟日本相反,中国跟日本也是相反的。中国有很多创业精神,很有活力。美国人也非常想要知道中国人为什么这么乐观,有这么多的抱负。
我来了这里以后看到,大家是很乐观很有抱负的。就像美国非常快从全球金融危机恢复一样,我认为,中国也会从经济放缓当中恢复过来。
在我结束之前,我想说,除了我所说的民众行为让美国政府走出危机,美国政府也做得非常好,伯南克、盖特纳和保尔森,他们采取非常强有力的、明智的行动,他们也非常幸运,这是非常好的组合。
强有力的行动、明智的行动、运气,这三者结合在一起,使得美国非常快速地从全球金融危机中恢复,只有6-9个月是非常糟的。
我也感到很惊讶,风险的容忍度,以及人们愿意承担风险的情绪很快就恢复了,这使得我们很快走过危机。
邱国鹭:你也书里面也提到,2008年金融危机的时候,你们有一个有杠杆的基金。当时你第一次请客户增加投资,客户投了,第二次再请客户增加投资,那时候就在2008年年底,客户就没有投,你自己把它接了下来。
作为一个职业投资管理人,如果当时你自己没有这个能力把它接下来,应该怎么应对?
你也说,事后确实因为美国政府的政策应对非常正确,还是有一点点的运气。如果最后这个应对不正确了,因为那个时候我们并不知道政策会不会起效果,对一个没有能力代替客户来增资的一个职业管理人,应该怎么办?
霍华德:我当时有一个杠杆基金,杠杆也不高,我们投资于一些高级的债券,它们从来没有跌破96,当时如果跌到88就要追加保证金了,他们威胁要这么做,所以我们找了投资者,要求有更多的投入,降低杠杆,他们就出了资金,相信了我们,我们从4比1的杠杆降到了2比1。
然后,价格继续跌,如果价格跌到65%,就要追加保证金,他们威胁要再追加,所以我们要从2比1降到1比1的杠杆。
在价格下跌的时候,人们会更加地忧虑。他们认为不是便宜的买进机会,他们认为会有很大的损失。在88的时候投资的人,在60多的时候可能就不愿意投资了,太沮丧了。当然,也会有个别人愿意这么做。
我认为,我有责任来拯救这个基金,所以我投了自己的钱,来取代一些投资者的钱。很幸运,投的钱没有很多,我也可以出这个钱。
这也给我一个很重要的教训:在投资过程中,你要达到平均风险回报很简单,但是我们不满足,我们想有超过别人的投资回报、更好的利润。
那么,更高的回报来自哪里呢?大笔的盈利来自哪里?好赚的大钱,是来自于做别人不愿意做的事情。如果你做的事情大家也都急着要做,并且跟你抢着做,你只有在出钱最高的时候才能做,这就意味着不可能成功。如果你是要买入,别人都不愿意买,你就可以低价买入,有很好的回报。
我当时这么做(注:投入自己的钱),不是因为我想抢走投资者的机会,还是觉得我有这个责任。结果证明,这是我做过的最好的一笔投资。
这个问题答案是,如果我当时没这笔钱,我就会求别人出这个钱,可能我能说服他们这么做的。但是,要是美国政府没有做这个决定,我也不可能成功。所以,你一方面需要承担风险,也需要一些运气,还需要一些聪明。
邱国鹭:书中也提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数据:美国股市过去47年平均回报是10%,但其实其中只有三年的回报是在10%附近,从8%到12%,反而有13年是在20%以上,要么是跌10%以上,或者涨30%以上,这是体现的就是人性总是喜欢走极端。
你觉得,作为一个投资人,我们怎么样才能保持平常心,能够冷静对待市场的这种波动?
霍华德:如果你看一下50年的经济走势,有时候会上上下下,是比较平缓的上升;如果你看一下公司的利润,有更大的波动,因为公司有运营杠杆和财务杠杆;如果你看一下股市,波动会非常大。为什么会有差异?为什么股市波动比经济与企业大很多呢?很显然,答案就是因为人。
在我是一个小男孩的时候,我母亲说,霍华德,低买高卖,这很明显。问题在于,我们身体的每一块骨头、人性的每一个方面,都迫使我们高买低卖,高点的时候很兴奋想着要买,低点的时候想着要抛。
我们要克制这一点。要知道,如果我们的想法行为跟别人一样,如果我们的情绪和别人也一样,那么,我们也会高买低卖,我们必须要摆脱情绪,要反情绪。
如果你没有情绪,那你长期就会很好。但如果你是逆向投资者,你能够高抛低吸,在别人高买低卖的情况下,你就会有非常出色的表现。
第二个问题,怎么样让自己做到这一点。这是个很好的问题,也没有答案。摆脱情绪是很重要的。
如果你的情绪和其他人的情绪一样,你也会和别人一样犯同样的错误。事情说起来容易,但是问题是能不能改变。
篮球中有个说法,最好的篮球教练不能让他的球员长高,问题是能不能教别人去摆脱情绪。我认识最好的投资者是没有情绪的,这导致了他们的成功。就像刚才巢瀚婷所说的,每周投5亿美元,也就是9月5号雷曼兄弟破产。
当时投这么大的钱对于我来说,情绪是有很大挑战的,但是我们控制了自己的情绪,我们做了跟别人相反的事情,别人卖,我们就买到了最便宜的东西。芒格说,这个是不容易的,我们知道任务是什么,但是做到不容易。你写的哪两本书?
邱国鹭:《投资中最简单的事》《投资中最不简单的事》。
霍华德:就是这样。我之所以要问你,是因为我在英国有个优秀的投资者朋友,他出版了一本书,标题跟你的差不多叫《简单,但不容易》。
投资的任务是很简单的,很清楚的,我们都知道我们要做什么,但是不容易做到。情绪带来最大复杂性的,经常会改变人们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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