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元老院里满是阴谋与死亡

编者按：本书从罗马城缔造者罗慕路斯被元老联手暗杀拉开序幕，以凯撒大帝被元老集体暗杀告终。在错综复杂的内部和外部重大历史背景下，作者集中笔墨于罗马元老院在各种权力博弈中的角色和作用，以极具戏剧性的生动笔触，书写了罗马王政时代和共和时代长达六百多年的罗马历史。本书作者陆纪鸿，上海社会科学院宗教研究所特约研究员。

公元前150年，迦太基的邻国努米比亚进攻迦太基，迦太基组织力量反攻，但很快败北。

迦太基战败是很正常的，从迦太基与罗马签订和约到现在，已经整整五十年了，迦太基仅有的武装力量完全是象征性的，或者说是中看不中用的，在努米比亚反复挑衅之后，迦太基人鼓足勇气反抗了一下，结果又是惨败。

迦太基败于努米比亚已够不幸，但罗马元老院有了战争的借口。

这一借口足够冠冕堂皇。

迦太基没能遵守与罗马签订的和约中规定的“迦太基没有对外开战权力”的条款。

有学者怀疑，这借口来得实在蹊跷，哪有这么巧的事，罗马等什么就来什么，分明是罗马元老院暗中唆使努米比亚的结果。

这就像现代刑法中有一个挑拨防卫的罪名，就是指故意引诱对方进行不法侵害而借机加害于不法侵害人的行为。

迦太基听到罗马大军又出动了，知道大事不妙，现在的迦太基就连努米比亚这样的小国都打不过，怎么有可能与罗马这样的强国相抗衡。

迦太基连忙派使者向罗马请罪，表示愿意听候罗马的发落。或许迦太基当局想，罗马最严重的处罚无非是割地赔款，谁让自己踩了红线，只能认栽了。

罗马元老院的回答很简单：“你们应该让罗马人民满意。”

什么叫满意，这是一个无法定义的词。罗马元老院现在开始明显是在玩弄迦太基。

但此时，老加图似乎更害怕元老们心肠一软，仅仅满足于再向迦太基敲诈一次，他要的是彻底毁灭迦太基。

这或许与老加图的性格有关。

老加图做任何事都喜欢走极端，他喜欢绝对安全，为了绝对安全，他感到不择手段并不是一件难以接受的事。

据史料记载，在他的私人事物中，他购买池塘、温泉、农庄、牧场和森林等等。他知道高利贷对社会的危害，他也在他的论著中专门抨击过高利贷，认为高利贷对社会的危害远比盗窃者更大，但他自己又不顾一切地偷偷放高利贷。

作为监察官，他曾多次调查元老从事违反禁令的商业活动，并予以严惩，但他自己让被他释放的奴隶，以自己的名义，代替他投资元老院明令禁止的海运等等。

他之所以从事这一切，无非就是为了绝对安全。他制定各种法律，严禁民众奢侈。但他自己通过各种不法的手段，拥有了如此众多的资产，他曾自负地说，即便是朱庇特也无法对他造成多大的伤害。

古罗马史学家普鲁塔克对老加图的评论是：“老加图的贪婪本质举世罕见。”

其实，过度贪婪就是对绝对安全的一种追求，也是无良商人成为政客后的典型特征。

现在迦太基这条大鱼已经进入老加图的鱼网，他怎能让它再次逃走。

在元老院，他对迦太基的抨击力度一次比一次大。他声称：“迦太基人已经是我们的敌人，如果一个人准备与我们处处为敌，以至于只要他可以随时开战，即便他尚未采取军事行动，他已经是我们的敌人了。”

对于这样的指责，或许他感到力度还不够，最后他进一步拉高声调：“动辄破坏协议的人是谁？是迦太基人。以极端残忍的方式作战的人是谁？是迦太基人。蹂躏意大利的人是谁？是迦太基人。乞求原谅的人是谁？还是迦太基人。”

老加图的意思是清晰的，迦太基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对于老加图的想法以及老加图在元老院的激烈言论，迦太基人完全不知道，他们根本不会像汉尼拔那样，在敌国安插很多眼线，时刻掌握敌国的一举一动，他们只想过太平的日子。

也就在老加图叫嚣着对付迦太基人的同时，迦太基人依然活在自己的梦里，以为只要顺着罗马人的意思去做，一切都会过去的。

如果按照罗马的传统文化，这确实不会存在什么大的问题。可他们没想到的是，罗马确实还是过去的罗马，但罗马天下已是平民党的天下，那些商人资本家出身的平民党人，他们的人生信条正如现代学者对那些无良商人的定位： 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可以铤而走险；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可以践踏人间的一切法律。他们的最大特点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此次平民党采用的是最为卑劣的外交欺诈做法。

他们的谈判条件不是一次性提出，而是一个连环套，只有做到了第一个条件，罗马人才会告诉迦太基的代表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罗马元老院开出的第一个条件是将三百名贵族的孩子作为人质交给罗马，迦太基人没想很多，他们以为这很正常，于是很快就交出了人质。

紧接着罗马又开出了第二个条件： 迦太基应交出所有的兵器及作战器械。迦太基人也照办了，或许此时的迦太基人在想，从今往后，再也不用打仗了，做顺民总是可以的。

迦太基人于是交出了二十万人的铠甲、无数的各种标枪以及两千个巨大的投石机。

随着这些武器的交出，事实上迦太基人已被彻底解除了武装。迦太基人以为这样总可以了，一切的恶梦也应该随之过去了。

但罗马人最后开出的条件竟是，迦太基城必须被夷为平地，迦太基人可以到离他们原城址十公里以外的任何地方去生活。

这是一个令迦太基人难以接受的条件。

在上古时代，一个以农业和商业为主的民族，当他们的武器、土地、房屋以及崇拜的宗教全都被剥夺之后，他们的生存机会事实上也全部被剥夺了。这就像将一棵大树连根拔起，不带走原有的一丁点土地，移植到其他地方去，这棵树的存活可能性几乎为零。

罗马人说他们可以去任何他们想去的地方，事实上没有一个地方会容得下他们。摆在他们面前的可以说是死路一条。

更何况，罗马人是否真的想让他们活着离开还是个问题。

罗马人的这种做法，与两千年后德国纳粹一步一步地欺骗犹太人，并让他们毫无反抗地进入毒气室的做法，真可说是异曲同工。

到了此时，迦太基的代表知道上当了，他们手中原本可供谈判的筹码已全部无偿交给了罗马，他们的城市已没有武器，已没有一架弩炮，没有一支标枪，甚至没有一把剑。他们的敌人已占有了他们的儿童、他们的武器和他们的领土。

刹那间，这些代表完全失去了自我控制，他们扑在地上，以手捶地，以头撞地，有些人则撕破自己的衣服，刺伤自己的肉体，他们仿佛已完全失去了知觉。迦太基的代表就这样疯狂了一阵子后，他们像死人一样，躺在地上，默默无言。

而罗马的两位执政官站在一边，看着迦太基人的疯狂举动，他们什么也不说。

一个迦太基的代表在地上躺了一阵子，或许他想再作最后一次努力，于是站起来说：

我以那些现在还统治迦太基的神祇的名义，哀求你们，不要在对待我们的时候，首次玷污你们的荣誉，不要用历史上空前的、这样骇人听闻的行为来损坏你们的名声。希腊人和蛮族人曾经进行过很多战争，你们罗马人也进行过许多战争，但是从来没有谁曾经把一个城市铲为平地——当它的人民是未战而投降；交出他们的武器和儿童；接受一切所能加到他们身上的处罚，你们不要忘记你们在神明面前所发的誓言。我们哀求你们，不要有损于你们自己的光荣历史，不要给我们增添不可弥补的灾祸。

但这样的哀求，对于那两个执政官来说，纯属废话。

执政官孙索那里斯的回答很简单：“重复元老院的命令有什么益处呢？元老院已经下了命令，这些命令就应当执行。”

或许孙索那里斯感到现在对这帮可怜的人，再用这样的语调说话确实有点残忍，他又改一种语气说：“按元老院的命令去做是没错的，只有这样，迦太基人的处境才会变得安全。

此外，祛除一切邪念以及一切痛苦的药方就是遗忘，当你们离开自己的城市之后，你们也就逐渐忘记过去的一切，你们也就不会再痛苦了。”

迦太基的代表很清楚，现在无论再说什么都是多余了。他们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让罗马人将他们送到迦太基人能够看得到的地方。

迦太基的代表绝望地回去了。

迦太基人在得知被罗马人算计后，整个城市的人都被彻底地激怒了。所有人都像被巫师施过咒语似的，他们疯狂地大哭大叫，有些人痛打那些劝他们交纳人质的元老，把他们撕成碎片，他们认为是这些元老引诱他们陷入这个圈套的。

另外一些人用同样的方法对付那些劝他们交出武器的元老，还有些人用石头投击刚刚出使回来的代表。全城到处都是痛哭和愤怒。

当天晚上，迦太基元老院宣布与罗马进行全面的战争，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为止。

 本文摘自《元老院的生与死——罗马共和国博弈启示录》，陆纪鸿著，上海三联书店2019年3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