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剌子模，和它的先锋艺术博物馆

Sophie Ibbotson;编译/Jessica Yang

对于那些建造了撒马尔罕的雷吉斯坦广场，希瓦的贴满花砖的宣礼塔，以及树立在这座丝绸之路中心的那无数闪闪发光的地标建筑的工匠们来说，他们的精神永存。 因此也可以理解，游客会被历史遗迹吸引到这个迷人的中亚国家来，但不要忘了，这里的每代人一直都在艺术创作、收藏和展示中表达自己。艺术家们知道仅仅一张图画便可以讲述千言万语，而我们创造的众多作品更反映了我们生活的社会。

我从乌兹别克斯坦的塔什干出发，向西飞了两个小时，到达卡拉卡尔帕克斯坦自治共和国的努库斯。这是中亚的一个沙漠国家，位于乌兹别克斯坦境内，地理位置偏远，人口稀少，如果你之前一直不知道它也情有可原。不过，在中国的古代，它被称为花剌子模。

努库斯到处都是低层建筑，一些公共建筑与破败的苏联公寓楼并排而立，中间点缀着公园。一大早开车穿过街道，路上几乎毫无生气。该市的化学研究所已经被停用，“咸海渔业”也在很早以前就被关闭了，但沙漠埋藏的重要天然气储备以及一个搬迁的雪佛兰汽车厂仍在运营，保持着当地经济的运转。无论如何，乍一眼看，这个地方平淡无奇。

不过，你最不可能想到的是，努库斯收藏着一些世界顶级的艺术藏品。就在这里，卡拉卡尔帕克斯坦国立艺术博物馆，这座以萨维茨基命名的博物馆，屋顶上装饰着玻璃金字塔，占据了整个中央广场。

伊戈尔·萨维茨基（Igor Savitsky），一位转型为艺术家兼收藏家的苏联前电工，曾于1950年首次到访卡拉卡尔帕克斯坦。他爱上了这里的风景，也沉迷于卡拉卡尔帕克文化。他说服卡拉卡尔帕克当局建立了一座博物馆，用来展示当地的艺术品和手工艺品，以及那些能激发下一代卡拉卡尔帕克艺术家创作的画作。萨维茨基购买了地毯、服装、珠宝、考古发现和古典雕塑的石膏副本，以及与中亚相关的艺术家的绘画。他对乌兹别克斯坦的先锋艺术，乃至俄罗斯的先锋艺术产生了一种近乎痴迷的兴趣。

这类艺术品已经被禁止展出三十余载。斯大林在其1932年关于“重组文学艺术组织”的法令中，宣布构成主义、立体主义、未来主义和新原始主义等前卫风格为非法艺术。艺术家被列入黑名单，甚至是被投入监狱，无法出售或展出他们的艺术品。

“卡拉卡尔帕克当局对萨维茨基在买什么样的作品有所了解，”博物馆展览和教育负责人Mirigul Erekeeva解释道，“对此当局并不赞同，但也并不阻止。”

萨维茨基坚持认为卡拉卡尔帕克艺术就应该在他所想的更大范围内被收藏与展出，而努库斯是一个远离莫斯科的封闭城市，所以他得到了当局的同意。只有一次他被要求取消展出一幅作品：弗拉基米尔·李森科（Vladimir Lysenko）的《公牛》。因为当时来参观的政府官员认为这样的作品他们无法接受。萨维茨基服从了当局的命令，将这幅画取了下来，等待他们离开，然后将它挂回了原来的位置。

《公牛》是一件很古怪的作品，站在它前面，我可以看出为什么它让官员感到不安。萨维茨基为了掩盖其意义，将其命名为《法西斯在前进》，但这也没能掩盖公牛霰弹枪般的眼睛——象征着镇压——似乎是要吞噬观众的灵魂。李森科曾经跟随卡齐米尔·马列维奇（Kazimir Malevich）学习，和他的老师一样，他也被封杀过。他被逮捕，被公开批评，并被囚禁在精神病院六年。他的作品中只有六件幸存了下来，所有这些作品都是由萨维茨基发现的，据称在被发现时这些作品都被丢弃在艺术家的阁楼里。

发现这样一个宝藏可能听起来像一个奇迹。萨维茨基积攒了大约八万件艺术品。无论其他策展人是否认为其有价值，他都照单全收。他用博物馆资金购买艺术品，有时还需要出售自己的财产。他取得寡妇的信任，从艺术家那里获得画作并为其妥善保管，当他缺乏资金的时候，他就用艺术品打白条。因此，博物馆现在有超过一千幅尼古拉·塔拉索夫（Nikolay Tarasov）的油画和素描，一千六百幅艺术家Arkadiy Stavrovskiy的画作......还有很多。

我的导览员Erekeeva对艺术家的了解堪称是百科全书。当我们穿过画廊时，她一直屏着呼吸。在那里，我认识了乌兹别克斯坦先锋之父，亚历山大·沃尔科夫（Alexander Volkov），他曾尝试过立体主义和构成主义。亚历山大·尼古拉耶夫（Alexander Nikolaev，又名Usto Mumin），他因绘画少年舞者和性取向而被捕。还有尼古拉·卡拉汗（Nikolay Karakhan），这位厌倦了画茶馆和大篷车的画家，后来转去画建筑和农场工人。

米哈伊尔·库尔津（Mikhail Kurzin）的那幅可怕的《首都》需要一些解释：起初看起来是贵族们正在压迫受到折磨的无产阶级，但这只是故事的一部分。这幅画也只是其原画的一部分。根据克格勃档案中的照片副本显示，这幅作品原本要比这大得多。遗失的部分——可能是被库尔津本人剪掉的——是古拉格集中营里一名站在囚犯旁边的艺术家的自画像。

萨维茨基的收藏是无价之宝。如今一件沃尔科夫的作品在拍卖会上至少能被拍出两百万英镑，而目前博物馆拥有世界上最多的沃尔科夫藏品。而我也不仅仅指艺术品的的经济价值。“有很多艺术家人们从未听说过，其中包括很多女性艺术家。” 纽约大学俄罗斯艺术教授夏洛特·道格拉斯（Charlotte Douglas）评论道，“此外，我们认为我们已经理解了艺术家的许多伟大作品，但现在我才意识到我们并未真正理解过他们。”2017年时，当地政府在博物馆旁新造了两座大楼，用于展出这些以前从未被人们看到过的作品，也用于改善保管和档案馆设施。

萨维茨基一度拯救了这些画作，但他的藏品目前仍然面临着威胁。“现在最大的难题就是修复：这件事情迫在眉睫，”博物馆馆长古尔巴哈（Gulbahar Izentaeva）表示十分担忧，“我们目前没有能够胜任这项工作的修复员。我们之前确实有一个修复员，但她现在已经85岁了。我们希望能送我们的修复员到莫斯科去接受训练。”

谢天谢地，总算有人伸出了援手。乌兹别克斯坦文化部下属的文化艺术发展基金会宣布公开招募具有国际经验的新主管。Erekeeva指出：“我们可以在这里使用泰特英国美术馆和泰特现代美术馆的修复方法，但我们仍需要一个具体的计划。”即将上任的主管将负责制定和实施该计划，其中包括四个关键优先事项：博物馆现代化、员工培训、先进博物馆管理技术引进以及博物馆国际形象的提升。在过去的十年间，这里的绘画作品只进行过一次海外展出，但是国际上有非常多的博物馆都希望能够展出他们，并通过庆祝这些禁忌艺术家们来帮助延续萨维茨基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