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隆回三官员同日被查背后：贫困县“小山头”下的地产生意

国家级贫困县湖南隆回正在经历一场反腐风暴。

3月17日晚，据邵阳市纪委监委发布消息，湖南隆回县政协党组书记、主席黄和健，隆回县委常委、宣传部长刘科棉，目前正接受邵阳市纪委监委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同一天，隆回县纪委监委发布消息，隆回县原住房和城乡建设局党委书记、局长廖友学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公开履历显示，上述三人任职有所交集。2000年，时年38岁的黄和健任隆回县六都寨镇党委书记，时年34岁的刘科棉任六都寨镇党委副书记、镇长。2011年，黄和健辗转再任隆回县政法委书记时，刘科棉已升任分管城建的副县长，此时廖友学担任县城投公司常务副总经理。

接近办案单位的多名邵阳市官员近日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证实，与三名官员同期被带走的，还有隆回“明星”商人禹某华和周某飞。禹某华是隆回县人大常委，同时还是黄和健的亲家；周某飞系长沙市隆回商会会长、湖南鹏阳集团董事长。

隆回多名官员和商人向澎湃新闻称，隆回不少项目被他们5人插足，“尤其是地产项目。”

另据权威信源，近几年来，上级纪委监委部门收到上述5人的举报信不下百封。早在2018年8月，邵阳市纪委监委已成立专案组对5人展开调查。

“小山头”坍塌

有关黄和健的质疑声，由来已久。

网上曾有文章指出，2004年5月5日，时任隆回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黄和健驾驶警车发生交通事故，一名小女孩被当场撞死。事后黄被免职，几年后重回县委常委之列。

针对上述说法，澎湃新闻从权威渠道获取了当年该起交通事故的责任认定书。

认定书显示：2004年5月5日，在隆回县荷香桥镇左家潭村三组地段，县政法委黄和健驾驶湘E警字牌照小车与5岁女孩陈某阳相碰撞，造成陈某阳当场死亡。交警部门作出责任认定：驾驶员黄和健对前方情况注意不够，盲目行驶，以致造成事故；当事人陈某阳横过公路时没有主动避让车辆，应负事故同等责任。

权威渠道证实，这起事故最终以黄和健赔偿死者家属10万元了结。事发后，黄和健调任邵阳市委统战部副部长。

澎湃新闻注意到，黄和健的公开履历显示其2004年4月已调任邵阳市委统战部副部长。对此，隆回当地多位官方人士表示，黄实际是在2004年5月、也就是交通事故发生之后调走的，当年的事故责任认定书和调解书均可侧面印证。

公开履历显示，2004年8月，黄和健又被调回隆回县任副县级干部，并于2007年2月出任县委常委。2008年12月，黄和健再次担任隆回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

间隔4年官复原职，也让黄和健在其小圈子中被刮目相看。甚至有官员和商人吹嘘其“神通广大，什么事都能摆平。”

与黄和健的“曲折经历”不同，刘科棉仕途相对平稳。2001年4月，他接棒黄和健担任隆回县六都寨镇党委书记，近三年后出任县政府办党组成员、副主任。

2005年，刘科棉进入“事业关键期”。此期间，除在隆回县政府办任职，他还先后兼任县工业园管委会主任、党组书记等职务。2009年6月，刘科棉出任隆回副县长，分管县工业园区和国土城建，并于2014年10月跻身县委常委之列。

澎湃新闻注意到，刘科棉的履历与工业园区、国土城建关联11年之久，一直到2016年11月才转任隆回县委常委、宣传部长。有知情人士认为，刘科棉所涉“严重违纪违法”，或与工业园区、国土城建领域有关。

上述知情人还称，刘科棉担任主管国土城建的副县长后，廖友学被提拔为县城投公司常务副总经理，后者也被视为刘科棉麾下“大将”。

此时期，刘与县内一些企业老板开始有经济往来，尤其是与房地产商交往甚密。“老板筹钱，刘科棉找国土、建设部门开绿灯，黄和健护航，这些年黄和刘所搭建的小圈子日渐猖狂，频频对隆回项目‘围猎’。”上述知情人介绍。

黄和健和刘科棉所组建的小圈子，逐渐引发隆回官员和圈外商人的不满。

权威信源表示，近年来，上级纪委收到近百封对这个小圈子的实名或匿名举报信。2018年8月，邵阳市纪委正式成立针对黄和健、刘科棉、禹某华、周某飞等人为首的“小山头”问题组建专案组。

“明星”商人被带走

接近办案单位的多名邵阳市官员向澎湃新闻证实，黄和健等人落马的同时，被纪委一起带走的还有禹某华和周某飞等多名隆回籍商人。

澎湃新闻调查获悉，禹某华与黄和健系亲家关系。禹某华自女儿出嫁给黄和健儿子后，生意开始快速扩张。并且，禹某华还曾先后担任隆回县政协和县人大常委。

“禹某华是黄和健的亲家，这是隆回商场众所周知的秘密。”一位与禹某华有过生意往来的隆回地产老板向澎湃新闻介绍，禹某华表面只是经营了一家名为“步步昇”的超市，但其以子女之名经营着一家小额担保公司。这家公司以月利息3到4分的高额利息，在隆回商圈赚取高额回报。

此外，澎湃新闻通过国家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查询获悉，禹某华关联企业还有多家。其中包括湖南省禹府三辣食品有限公司，禹某华担任法定代表人并持股60%；隆回县步步升有限责任公司，禹某华持股51%；隆回县九龙购物中心，禹某华个人出资并百分百控股；隆回县步步升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禹某华持股37.5%。

另一位被带走的商人周某飞被视为隆回地产“新秀”。

隆回县住建局和国土局的多名干部向澎湃新闻勾勒周某飞的发迹史。1982年出生的周某飞现任长沙市隆回商会会长、湖南鹏阳集团董事长，2014年左右回到隆回创业。

鹏阳集团官网介绍，集团公司成立于2014年6月，在短短5年时间里，鹏阳集团及旗下控股公司总注册资本3.428亿元，涉足房地产、酒店、物业等多个领域。

公开资料显示，2018年7月14日，长沙市隆回商会成立，周某飞当选为首任会长，包括黄和健、刘科棉在内的多名隆回官员参会。成立大会上，周某飞公开表示将向隆回县六都寨镇西山村捐款650万元，助力家乡脱贫。

周某飞的捐款举动引发湖南本地多家媒体报道。

不过，多名与会官员3月下旬向澎湃新闻证实，长沙市隆回商会成立当日，周某飞承诺的650万元捐款，数月后并未落实，后经隆回县主要领导过问完后，捐款才得以兑现。

“周某飞能够一次性兑现650万元捐款已经很不容易了，他起步晚、底子薄、同时几个地产项目动工，这些年就靠着贷款和民间高息融资在支撑着。”周某飞公司一位不愿具名的高管介绍。

另据数位接近周某飞的官员评价：周某飞办事有魄力，善于钻营，用了短短五年不到的时间，成为了隆回“地产大亨”，其旗下四个地产项目，屡次刷新隆回房价。

“在长沙和隆回的时间大概各占一半，周总很少具体管公司的工作，他主要工作是陪好相关人士。”一名不愿具名的鹏阳集团高管介绍，自2017年周某飞几个地产项目开工后，公司开始大量向银行借贷，甚至不惜以3分到4分的高月息民间融资数亿来投入项目。

畸形地产

根基深厚的个别实权官员与“明星”商人联手背后，使隆回这个国家级贫困县在脱贫路上步履维艰，迟迟未能脱贫摘帽。另据当地多位官员向澎湃新闻透露，2018年5月，隆回上任县委书记马健强因扶贫不力被免职。这也是隆回最近两年多第二位被免职的县委书记。

与贫困不匹配的是，隆回县城房价在湖南县市排行前列。2018年11月，中国房地产报一篇题为《“灯下黑”：一个国家级贫困县房价暴涨背后的乱象》披露：2016年该县商品住宅均价约3500元/平方米，目前商品住宅均价已超4500元/平方米，涨幅达三成。其商品住宅价格已跃居邵阳市八县一市首位或第二位的水平，位居湖南省县级城市前列。

上述文章提到，一宗20多年前单价不到5000元/亩的土地，闲置多年未进行开发。在变更企业法定代表人之后，该宗土地不仅没被收回，还被以县长办公会议纪要的形式，交由私企继续开发，被指造成国有资产流失数亿元。

记者留意到，这宗土地即周某飞公司旗下的“西城首府”地产项目，曾被媒体曝光无证开工，未批先建。

澎湃新闻通过隆回相关部门了解到，西城首府项目分别于2018年1月26日、2018年2月2日、2018年2月5日，先后取得《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建设工程规划许可证》《建筑工程施工许可证》。在获得《建筑工程施工许可证》4天后的2月9日，该项目即获得了《商品房预售许可证》。

2018年11月，西城首府土地问题被曝光后，隆回官方人士曾多次向澎湃新闻坦言，县、市、省三级都在调查此事。另据隆回县官方人士近日透露，黄和健、刘科棉、禹某华、周某飞等人组建的“小山头”坍塌，或与该项目背后的交易有一定关联。

国贫县的“天上人间”

隆回在任的多名官员向澎湃新闻证实，以黄和健为首的小圈子工作八小时之余，多现身于恒丰酒店，该场所也被当地百姓称为隆回的“天上人间”。

澎湃新闻2018年9月26日曾报道，记者在当年8月接到隆回警方内部人士报料称，恒丰酒店的KTV和洗浴场所涉黄涉毒猖獗，顾客在KTV内公然吸毒，但隆回警方排查涉毒行动多次扑空。记者暗访后发现，该酒店KTV服务员代客购毒，包厢内有着装暴露的女性陪侍。

2018年9月27日凌晨，隆回县委宣传部向澎湃新闻通报：26日21时许，隆回警方出动120余名警力，对县城某KTV进行清查，对媒体反映涉嫌“服务员代客购毒”情况展开调查，传唤29人。

通报称，经缜密侦查，公安机关随后抓获犯罪嫌疑人周某英（女，38岁，隆回县桃洪镇白里村人，涉事KTV服务员）、郭某勇（男，44岁，隆回县桃洪镇集材村人），周某英对其为顾客购买毒品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目前，犯罪嫌疑人周某英、郭某勇已被依法刑事拘留，案件正在进一步侦查中。

次日，恒丰酒店内的KTV被警方停业整顿，洗浴场所则由恒丰酒店自主宣布停业。记者在2018年10月的暗访中发现，该酒店内的涉黄洗浴场所更为隐秘，只做“熟客”生意。

当地一位不愿具名的商人坦言，自己曾多次在恒丰酒店宴请官员和商务谈判。该说法亦得到当地多名官员、商人证实。

就在恒丰酒店KTV被查半年后，2019年3月16日晚，黄和健、刘科棉在恒丰酒店贵宾楼的房间里被带走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