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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柳堂读书记︱谈旧钞本《节必居稿》

冬晖

2019-05-06 16:44

来源：澎湃新闻

旧钞本《节必居稿》，明刘曙撰，一册五卷全。全书成于一人之手，抄写极精。虽无明确年代，但从纸墨及避讳推测，知约抄于清中叶的乾隆时期。

刘曙，字公旦，号稚圭；长洲（即今苏州）人，崇祯癸未（1643年）进士。授南昌知县（一说晋江知县），未赴任而明亡。苏州城破后，他避居乡间。截至此时，刘曙的一生都还平平淡淡，只是明末一个爱国的普通江南文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经历。但就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却上演了一出悲壮的戏剧，放射出耀眼的光芒，闪耀在那个波澜壮阔的时代。

《节必居稿》内页

公元1647年的春天，已经是清顺治四年。满清的统治已经渐渐稳固，而南明的弘光、隆武两个先后建立的政权都已经灭亡，各地虽然还有一些地方性的抗清力量，但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据宁调元《太一丛话》记载：“鲁王监国日，遣二人（按，此二人应为钦浩，吴鸿）访求天下知名有气节之士。二人至苏，首列刘曙名于册。曙字公旦，苏之长洲人。未几，二人被执，并得其册，见曙名遂移兵捕之，获于蠡口，并缚其二子械至。江宁令具供，曙曰：‘我每饭不忘国，起义乃素志，恨不能手刃汝辈！死当为厉鬼杀汝，汝其少待！’我兵大怒，白挺交下，头上血注如雨。”这里要说明的是，刘曙此时与钦浩等人尚无实际联系，但他不愿委曲求全，慷慨赴难，体现了无畏的英雄精神。而“首列刘曙名于册”，更意味着刘曙当时在抗清志士中间已经享有高度的忠义之誉，可以想见他在明亡后的两年中肯定参加过不少类似的密谋活动。在被监禁几个月后，他在当年的十月十六日与夏完淳、顾咸正等人在南京一同英勇就义。他临刑之时对旁观之人群说道：“我今日死得甚快甚欢，甚轰轰烈烈！”（宁调元《太一丛话》卷二）由于历史资料的缺乏，我们对刘曙的生平并没有太多其他了解，但他生命中最后几个月中所放射出的光辉，却照亮了阴暗的历史深处，也必将永远为后人所敬仰。

根据资料记载，刘曙有《节必居稿》传世，但由于流传极少，世人多未见过，各种记载的说法也各有不同。如《千顷堂书目》著录了一个不分卷本，而《吴县志·艺文》则著录为八卷本，王欣夫先生根据此旧钞本纠正其说，认为应该是五卷本。但王先生也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他说：“诗稿则三百年来仅有抄本，若存若亡，人多未之见也。”（《蛾术轩箧存善本书录》庚辛稿卷四）其实《节必居稿》在康熙时期曾经刊刻，只不过流传也很稀少。目前所知只有上海黄裳先生和宁波天一阁图书馆各藏一部，黄裳先生慧眼独具，将此本选入他编选的《清代版刻一隅》。从其所附书影来看，这个刻本是典型的康熙精写刻风格，甚精美。刻本的正文顺序大概与抄本差不多，也是以五言古诗开头，第一首同样是《咏雪送杨子维斗计偕》。黄裳藏本我未能寓目，曾托友人简单查阅了天一阁藏本，此抄本与刻本相比，收诗数量略有不同，抄本共收各体诗一百一十九首，词一首，略多于刻本，似乎有所增补。此本正文前还有朱德洽、陆彦修、陈学洙三家题词，为刻本所无。其中陆彦修为明末昆山人，曾入复社；朱德洽为雍乾时期人，陈学洙生平目前尚未查到。从这些特征看，虽尚有刻本传世，此抄本内容上亦自有独到之处，值得重视。

五言古诗《咏雪送杨子维斗计偕》

由于《节必居稿》极为罕见，历代读者基本都没有读过完整的文本。著名选本《明诗综》选了刘曙两首诗，分别是五古《乙酉八月十四夜匿影农家梦杨维斗作》和五律《烹悟道泉因怀王克仲》。但我对照后发现，《明诗综》所据入选的底本有比较大的问题，文字脱漏很多。以这首五古为例，《明诗综》本总共只有二十六句一百三十字，而抄本《节必居稿》的完整版本则是三十二句共一百六十字。现全文转录如下，以供读者参考：

补被短檐下，月华静窥帐。子来入我梦，颜色耿相向。为别亦已久，不问别来状。互言白发新，慷慨复凄怆。天骄无如何，嚄唶愧宿将。但存区区怀，勃窣难举况。分袂还踯躅，欹枕转惆怅。缅怀定交日，总角气方壮。文酒多奇踪，圭璧有微尚。中原今陆沉，吾道未沦丧。乱离忆朋俦，鸡鸣不能忘。乃知君与友，一义相摩荡。昔人有达言，著屐能几两。浩歌绝命词，与子共酬唱。所敦在宿好，存殁总依傍。相期泰华巅，千秋讯无恙。

按，杨维斗就是明末名士杨廷枢。他是崇祯三年解元，文名满天下，同时又是复社重要成员之一。从诗中可知，刘曙与杨廷枢订交甚早，关系极为密切。乙酉则是公元1645年，清兵于此年六月入苏州，所以刘曙此时“匿影农家”，盖有所待也。杨廷枢后亦因联系吴胜兆反清事被捕，于1647年英勇就义。

此抄本先后经刘承幹嘉业堂和王欣夫先生收藏，流传有序。《嘉业堂藏书志》《嘉业堂钞校本目录》和《蛾术轩箧存善本书录》都有著录。《嘉业堂藏书志》由缪荃孙、吴昌绶、董康陆续撰写而成，对于本书，缪董二人分别撰写了提要，可见重视。董康对刘曙诗评价颇高，称他“诗笔清婉，可选者多，殆（朱彝尊）未见此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