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农村参访纪④｜一只柿子的六次产业

【编者按】

在有限的资源基础上，韩国何以创造出汉江奇迹、新村运动呢？乡村内部的驱动力在哪里？作者于2017年9月及2018年11月参访了韩国乡村，观察到韩国乡村如何让有限的资源，得到无尽的利用。本系列共分为五篇，本篇为第四篇，将介绍位于韩国新村运动的发源地——庆尚北道的清道郡的清道里村。

在行程的第五天，我们参访了韩国新村运动的发源地——庆尚北道的清道郡，并去了运动发源地的村庄——清道里（原名神道村）。

中国在2005年提出新农村建设运动，2017年提出乡村振兴计划，一个主要的学习对象，就是1970年由当时的总统朴正熙推动的韩国新村运动。朴正熙是一个军事强人，通过武力得到了总统位置，在1979年遇刺之前，带领韩国实现了工业化和经济腾飞，是 “汉江奇迹”的缔造者。时至今日，还有很多韩国人在纪念他。

实际上，新村运动在韩国实行的时间不是很长。从1971年正式实施，到1979年朴正熙被刺殒命，只有短暂的九年。1979年之后，再也没有强大的动力去推动新村运动发展。但就是这九年时间，决定了韩国由一个发展中国家，崛起为发达国家。

韩国同仁表示：“如果没有那九年，绝没有韩国的今天。”

中国正在推动扶贫攻坚计划，如果不能把农村的贫困问题在现任领导人任内解决，中国的现代化也可能遥遥无期。中国城乡间的不均衡发展，使得中国只有“一半人的现代化”——城市多已步入现代化，但是，除了发达的一线城市，中国还有一个分布广泛，人口众多的农民群体，他们生活在第三世界，甚至是第四世界。如果三大差距（城乡差距、地区差距、人群差距）,以及其他差距（如工农差距、行业差距、阶层差距）不能弥合，一个国家整体的现代化是不可能实现的。

韩国就是通过新村运动来缩小城乡差距，从而实现了现代化。新村运动的发源地位于清道郡，据当地博物馆介绍，1969年7月，庆尚北道和庆尚南道发生特大水灾，朴正熙在地方赈灾时经过了清道郡的神道村，发现所有事务都有人处理，秩序井然，整个乡村在水灾中受灾程度很轻。

后来，他得知，该村从1957年开始实行自治、自筹资金改善农村环境，受灾后，全村人合力重建，不仅恢复了经济，而且居住环境干净整洁。神道村给朴正熙留下深刻印象，新村运动基本的精神——“勤勉、自助、协同”由此发源。

当天，我们的参访从柿子产业开发公司开始，最后在柿子酒馆结束。

一只柿子的六次产业

2015年，中央一号文件提出“推进农村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的创新思路。这个提法并非中国首创，主要来自日本综合农协（JA）综合研究所今村奈良臣1994年首倡的“六次产业”。

今村奈良臣最早提出的六次产业，是在加法效应层次上，即农村地区各产业相加：1+2+3=6。意即，农业不仅指农畜产品生产，而且还应包括与农业相关联的第二产业(农畜产品加工和食品制造)，以及第三产业(流通、销售、信息服务和农业旅游等)。

后来，六次产业又升级为乘法效应层次，即六次产业还应是农村地区各产业之乘积：1×2×3=6，意即，农村产业链中若其中一个产业的产值为零，则六次产业所带来的总体效益变为零；若为1以上，则上下游都会倍增。

这个转变使得农村各产业间从联结效应升级为融合效应。同时，也警示人们，只有依靠以农业为基础的各产业间的合作、联合与整合，才能不断取得农村地区经济效益的提高。

庆尚北道清道郡的农业技术中心有一个柿子研究所。研究所开发各种产品、技术，力图提高农产品品质，促进农业可持续发展和设备现代化。在研究所基础上运行的天然食品公司，将柿子的生产、加工、运输、销售，以及生态旅游融合起来，形成“六次产业”。

在这里，我们看到一只普通的柿子，被加工为柿子醋、柿子茶、柿子功能饮料、柿子冰淇淋、柿子染料的服装等几十种产品。1瓶柿子醋可卖12500韩元（折合人民币74元）；盒装的30只柿子干为62000韩元（折合人民币365元，即每只柿子卖出12元）。

大概七年前，我就听说韩国的柿子冰激淋卖到每只40元人民币，当时觉得脑洞大开。如今经过充分竞争，每只柿子的利润已大大下降，但仍然比中国的生鲜柿子零售价高出一二十倍。

经过柿子研究所的研发，一只柿子浑身都是宝。比如，柿子加工过程中，每年可供应有机肥料2200吨，使生产清道大米的土壤保持优质；柿子叶因为含有可以降血脂、降血压、降血糖等功能的单宁酸，以及丰富的维生素C及17种氨基酸，因此可被制作为茶、功能饮料、药品、洗浴用品及护肤品等。此外，研究所利用从柿子里提炼的各种染料做成的衣服，价格可达1000-2000元人民币。

除了柿子，我们还在当地遇到不少具有六次产业特征的机构。比如，在庆尚南道与全罗南道之间的智异山麓，有20多位年轻人在深山老林里创业。

他们创办的“山谷辅食”食品公司，利用当地丰富的天然植物资源，研发各种有机食品，并通过互联网，将产品卖到整个韩国，甚至远销海外。由于经济效应和社会效应良好，政府后来投资了8000万韩元，帮助他们修路和完善设备。

在韩国，随处可见不被我们重视的资源得到充分利用。每次吃饭时，都能吃到桔梗、红薯梗，还有用晒干的萝卜干泡的茶……就像“You See bones, I See an army”（ 你眼中只看到了枯骨头，我眼中却看到了一支军队）这句话所道出的，韩国人在普普通通的物品里，挖掘出一个又一个宝藏。

在六次产业的开发中，每一件农产品又在当今市场环境下找到了自身价值，并拓展出多种功能。“产业兴，则百业兴”，有了乡村产业的发展，就业、创业、养老、养生、教育、康养等功能不断被开发出来。

我们参观的柿子酒馆位于日据时期清道郡开凿的一个隧道。在1910年至1945年期间，朝鲜半岛沦为日本殖民地，日本大肆掠夺当地资源，为了能方便输出，就建设了大量铁路。战争结束后，不少铁路废弃了，酒馆所在的隧道便是其中一段。

韩国当地政府把这些隧道从私人手中买下来，开发成咖啡馆、柿子酒的储藏地、葡萄酒的仓库等，这里冬暖夏凉，还有很多人来此参观。

正是在这个隧道，让我提炼出对韩国行程的主题总结——“有限资源的无尽利用”。

（作者系中国人民大学农业与农村发展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