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海军70年｜回望70载来时路，人民海军航行在大海上

今天，在中国人民海军庆祝七十华诞之际，回首往昔，从最初守卫绿水，到如今挺近蓝水，与共和国同岁的人民海军在过去的70年岁月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回望来路，评估当下，思考未来，正当其时。

真正意义上的海军扬帆起航

去年5月，在人民海军成立69周年后不久，中国首艘自主建造的航空母舰被拖船牵拉着离开了位于大连的港口，进行首次海试。同月末，中国国防部对外宣布，辽宁舰航母编队已经初步形成体系作战能力；7月，中国两艘万吨级新一代055型导弹驱逐舰同日下水……

“中国海军现代化建设是一项基础广泛、要素丰富的工作，包括一系列广泛的武器平台和武器采购项目，”同年八月美国国会研究局很快发布中国海军现代化报告，作出评估道。

“具体包含反舰弹道导弹、反舰巡航导弹、对地攻击巡航导弹、地对空导弹、水雷、潜艇、航空母舰、驱逐舰、护卫舰、巡洋舰、巡逻艇、两栖舰、扫雷舰、航行补给舰、医院舰、无人艇等项目，以及支持性C4ISR系统。”报告称。

几乎同时，美国知名大报《纽约时报》刊发文章称，2017年，中国的海军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海军，并继续以惊人的速度建造新的军舰——仅在过去十年中就建造了100多艘战舰和潜艇。

“尽管美国舰队仍从质上面来看更厉害，但中国的海军覆盖面更大。”文章写道。

“我们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时期，自研武器装备取得了非常重大的成功……兵种也好，舰种也好，机种也好，世界上海军拥有的各方面、各门类的主要武器装备，我们也都有了。”中国海军问题资深专家、海军军事学术研究所研究员李亚强大校日前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说。

不过，李亚强强调，“到现在为止，我们基本还处于追赶阶段，这个任务现在还没有完成，但已经取得了很大成就了。”

浙江大学研究员、原军事科学院战略部研究员师小芹认为，中国海军发展进入到一个新时代。

“已经完成了工业化时代……一支真正意义上的海军开始扬帆起航了。”她告诉澎湃新闻，接下来要走向智能化、全球化时代。

取得这样的成绩来之不易，和新中国成立之初形成强烈对比。曾几何时，人民海军在1949年-1956年间主要通过缴获或接收国民党海军舰船、整修改装商船渔船、从苏联和香港购买等方式，实现武器装备从无到有的突破，组建海军各兵种部队，形成最初的战斗力。

“那时人民海军拥有的舰艇装备大都较为老旧，不仅火力弱，吨位小，而且数量也少，初生的人民海军其实十分‘粗糙’。”中国海军问题资深专家、海军大校李杰日前告诉澎湃新闻。

随着改革开放的推进，中国经济开始腾飞，人民海军随之获得更为充足的现代化发展经费，开始尝试走出“绿水”。

进入80年代，“人民海军不仅继续吸收苏联/俄罗斯的技术成果，同时也引入了美英等西方国家的设计经验……长期积淀优质工艺的人民海军突破了多道技术瓶颈，实现了海军装备方面的大力跃升。”李杰说。

1983年，人民海军第一代弹道导弹核潜艇——09II型核潜艇入列服役；五年后，09II型核潜艇试射巨浪-1型潜射弹道导弹成功，中国的海基核力量由此实现了“从无到有”的突破，中国也籍此成为继美、苏、英、法之后，第五个掌握海基二次核打击技术的国家。

为弹道导弹核潜艇提供护航的新一代导弹驱逐舰——052型导弹驱逐舰也于1989年开工，1994年服役。

“052型驱逐舰为我国后续多型驱逐舰的发展提供了平台，目前挑大梁的052B型、052C型乃至052D型都是在052型基础上发展而来的，它对人民海军发展起到了关键作用。”李杰说。

到上世纪90年代，美国人的两次火力展示被广泛认为促使了中国把军事现代化放到更加优先的位置上：一次是美军在第一次海湾战争“沙漠风暴”行动中使用的精密武器；第二次是1996年台海危机期间，时任美国总统克林顿派出的两个航母战斗群进入太平洋。这两次都和美国海军展现出的强大实力不无关系。

“90年代后，为打赢高技术条件下的海上局部战争，海军装备发展转向高技术领域，一些高新技术成果应用到急需的海战装备建设中，一批 ‘撒手锏’ 武器装备完成研制并列装部队，较大幅度地提高了海军现代化水平。 ”海军指挥学院军队政治工作系教授史滇生在2018年刊发的《人民海军战斗力建设的历史经验》中记录了那个重大转型阶段。

进入21世纪，人民海军的能力建设大步向前。多年研发设计的武器装备逐步开工建设，一批新型护卫舰、驱逐舰与潜艇等新型现代化主战装备相继列装，人民海军的远程打击与信息攻防能力逐步提升。

党的十八大后，人民海军先后入列一大批新型舰艇、飞机和雷弹。根据统计，2018年，中国海军新下水舰艇总吨位达20.32万吨，为同年美国海军的三倍多（5.86万吨）。

其中尤为引人瞩目的是，完全自主研制的新型万吨级055驱逐舰于2017年下水，突破了大型舰艇总体设计、信息集成、总装建造等一系列关键技术，具有较强的信息感知、防空反导和对海打击能力，成为海军实现战略转型发展的标志性战舰。

新一代核潜艇等主战力量（包括“晋”级弹道导弹潜艇以及“商”级核攻击潜艇）建设也在这一阶段获得重大突破，使海军战略威慑与反击能力大为提升。美国国国会研究服务局去年的一份报告推测，人民海军现阶段拥有近60艘潜艇。1995年台海危机前后，中国仅有三艘现代化的核潜艇。

除了武器装备方面实现了大幅飞跃，海军指战员的训练水平也有了显著提升，“目前人民海军官兵的学历水平与专业素养今非昔比，人民海军已是一支有着国际化视野的海军，其作战能力有了全面提升。”李杰说。

走向全球，但仍未成为引领者

武器装备和能力建设与发展背后，是人民海军对外部世界看法的变化，更是中国与世界关系的变化。

海军大校李亚强回忆说，过去海军力量非常弱小，别人把人民海军看作是沿岸性海军，一个发展中国家的军官甚至用“早上出去，晚上回来”来描述中国海军。

“作为一名海军人，听到这样的话，当时的心里简直在流血，因为海军最主要的活动应该是在公海上。”他动情说道。

作为世界上陆地面积位列前几的国家之一，同时出于自身经济结构的特点，中国在过去相当长的时间里重陆而轻海。

上世纪80年代，被视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思想战略层面出现转变的时期，从以陆军为中心来进行部队统筹和战斗力发展，转变为更大程度上以海军为主。

“人民海军正是在80年代中后期开始了全方面的，尤其是思想战略层面的突飞猛进，战略的变化引领海军在装备技术方面也开始升级换代。”李杰说道。

这个过程中，一位海军重要人物不可忽略——他就是刘华清。1982年担任人民海军司令后，他提出了“近海防御”的海军战略，这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个军种战略。1986年，刘华清到红山口国防大学作了题为《海军战略与未来海上作战》的报告，对海军发展起到了极大的推动作用。

早在航母在国内还面临诸多阻力之际，曾亲自登上过美国航母的刘华清当时就明确提出， “搞航母，不是为了军备竞赛、显耀武力，是服从于战略防御的总需要，用于维护我们的海洋权益。”

进入21世纪初期，随着中国经济快速增长，对海外能源和原材料的依赖程度越发增强，海外投资和劳工人数日益增多。中国对海上通道安全的关切与日俱增。

2003 年5月，国务院发布了《全国海洋经济发展纲要》 ，这是中国政府首次明确提出了 “逐步把我国建设成为海洋强国”的战略目标。2012 年11月，中国共产党第十八次全国代表大会报告正式提出， “提高海洋资源开发能力，发展海洋经济，保护海洋生态环境，坚决维护国家海洋权益，建设海洋强国。” 以此为标志，中国的“海洋强国”战略部署正式浮出水面。

与2004年之前解放军的主要任务聚焦于保卫国家主权、领土完整及威慑“台独”不同，之后的人民解放军开始逐渐适应执行更外向型的任务。在国际维和及人道援助行动中，中国军队参与的身影不断增多；中国海军开始着眼“远海作战”理念，力量投送能力渴望攀上新高度。

美国海军战争学院海洋战略首席专家霍尔姆斯教授（James R.Holmes）认为，中国海军的“世界观”在数十年间与时俱进，为了在更广阔的的外部世界有所作为，中国人民海军发展出了突破第一岛链封锁的能力，而这就是为了与更广阔的外部世界建立更紧密的联系。

“中国人民海军现在不仅仅是中国近海与西太平洋的地区海上力量存在，而且也更为频繁地执行远海任务，远洋行动的必要性也得到了越来越多中国人的认可。“他日前告诉澎湃新闻说。

“人民海军绝非只守国门的军种，而是战略性的外向型军种。”李杰强调说，“人民海军的作战理念始终根据国际格局变化而变化，但其保障中国国家利益、维护和平的基本任务从未改变，中国的国家利益延伸到哪里，海上力量跟进保护到哪里。”

2008年12月，人民海军派出舰艇编队赴亚丁湾打击索马里海盗，是人民海军首次为了保护国家战略利益及重要海上通道向海外投送兵力。同时，也是人民海军首次向海外派出舰艇执行国际人道主义任务，截至2018年为止，十年间，中国舰艇编队在亚丁湾总计护送了3400艘外国船只，约占所有护航次数的51%。

2014年，人民海军派舰赴地中海参与销毁叙利亚化学武器的护航行动。2015年，当也门内战在南部港口城市亚丁爆发时，中国战舰从也门将629名中国人和279名外国人撤离。

2017年，中国人民解放军驻吉布提保障基地正式投入使用，为人民海军在东非与西亚方向上参与护航、维和与人道主义救援等任务提供保障，同时促进中国海军与国际社会一道维护红海曼德海峡这一国际战略通道的安全。

“人民海军在力量使用上历来是非常克制的。反海盗这么长时间，我们还没有真正地去打谁，因为很多问题还是交给岸上的国家来负责；海上的问题只要制止住损害，我们就可以完成战略使命任务。”李亚强告诉记者说。

但无法回避的一个问题是，尽管中国不断强调国防战略是防御性的，外部世界——尤其是西方世界——总有人将人民海军的现代化视为“威胁”。

以2017年2月英国皇家联合军种研究院举办的“欧洲净评估人民海军”研讨会为例，会议召集了全球欧美亚三大洲100多名专业人士共同审视中国人民海军力量的增长。但尽管人员如此广泛，会场上理论的出发点却很难超越反介入和海上控制。

美国国会研究局2018年发表的报告也将中国人民海军2016-2017年末“可能已经决定增加在全球舞台上的角色”，看成是对“美国减少在全球舞台的角色”的“部分回应”。

“在奉行森林法则这么多年的国际社会，里面那么多食肉动物，这时候进来一头大象，必然会带来非常大的震动。这些吃肉的动物信得过你么？”李亚强打了一个比方说。

美国前驻华武官、退役海军少将麦利凯(Eric McVadon)不久前在给美国国防大学的撰稿中评估中国人民海军战略时描述称，中国视“发展和部署”一支有能力的海军并在动用这支力量时保持“谨慎和克制”最为符合自身的利益。

美国海军战争学院的霍尔姆斯教授批判西方对中国人民海军前景的评估难以为继，因为他们对于亚洲军力平衡的执念——军事领域的反介入仅仅是美国面临的一系列深远而持久的挑战中的单一部分，而非军事的贸易、商业和政治利益更为基础性。

“中国人民海军目前已是一支贯彻了马汉海权思想的海上力量。”霍尔姆斯告诉澎湃新闻说，“《海权论》的作者马汉认为维护通往重要贸易区域的商路安全是海军战略的宗旨，因为该区域的贸易与商业为国家建设海军提供了必要的资金，而与重要贸易区域的外交与军事联结反之又是确保商贸收入的必要条件。”

但霍尔姆斯没有提及马汉海权论中对于“海洋国家永远处于攻势”的论述， 在一些国外学者看来，遵循马汉理论的结果是，中国将以此理论来寻求为解决海洋纷争提供后盾，及挑战美国在海上的主导地位。

在21世纪与世界关系越发紧密的海洋时代，如何塑造外部世界眼中的中国人民海军形象，尤其是在中国远洋海上力量建设突飞猛进之际，如何向外界讲述中国“海洋强国”战略，走出传统海权思维的窠臼，是摆在中国和中国人民海军面前的一大课题。

“我们是比较成功的追赶者，追赶的后发优势，在于少走弯路。但我们还不是领跑者，”海军大校李亚强谈及中国人民海军发展面临的未来挑战时说道，“一旦真正处于领先地位时，你如何引领技术发展之路？海军是高技术军种，更需要有这样的危机感。”

2016年美国知名防务智库兰德公司发表的一份名为《中国未完成的军队转型》报告在中美两国防务研究圈内引发高度关注。

报告称，虽然中国人民海军的新型水面舰艇和潜艇具备了可以与当代一流海军匹敌的强大实力，前路依然挑战重重。其中重点提及“整合日益复杂的现代武器和装备平台;以及掌握反潜战和两栖作战等能力”等。

“我们是一支在追赶的海军，我们是一支朝气蓬勃年轻的海军，但我们已经让被追赶者听到了脚步声，这一点已经是很大的成就了。”李亚强自豪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