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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春光乍泄
姜白、Murphy
某种程度上,我同意博尔赫斯的观点,伦敦是座迷宫般的城市。它有时高雅,有时凌乱,有时懒散,但日日都在上演好戏。
Burlington Arcade拱廊商店街的橱窗,总能吸引衣着时尚的伦敦人驻足停留。本文图片均为姜白 图
喜欢康斯太勃尔的人,到了英国才能真正站到他所熟悉的那种高而深邃的天空之下。
我走在王子广场(Prince Square)规整明净的新古典式街道上,明晃晃的雨后阳光让人产生了错觉,像极了那幅《玉米地》所描绘的浓密流云几乎要直接倾泻到屋顶上。拐过街角,樱花在小公园里自顾自盛开,花瓣里隐隐透出对面一扇矢车菊蓝的漂亮小门。有人按动门铃。
早上9点钟,伦敦醒过来了。
4月并非最残酷的月份。只不过在这个4月,伦敦出奇冷,雨也出奇多,一天到晚能下个五六场阵雨。每每云消雨散后又是一派春光烂漫,英国的春天真是古怪。地铁里上上下下,很容易找到当年庞德写下的那种女人般细腻而湿漉漉的诗意。
伦敦的“小威尼斯”水道
出了地铁,总会有免费的几种当日报纸递到你手中。虽说舰队街早告衰落,英国首都的报纸还是很好看的。社会新闻大多有趣且少不了挖苦讽刺,有这么一则,标题是《25个消防员救不了一只海鸥》,说的是那只倒霉的鸟儿在某池塘觅食,不料脚被塑料袋缠上了,在水里扑腾半天,眼看小命不保。有人赶紧打电话报警。消防员倒是很快赶到了,前后二十几个人。这些训练有素的消防员们极为专业,评估半天后说现场条件不符合法定安全要求,表示爱莫能助。最后,还是一个动物保护组织的毛头小伙下了水,把小鸟救了回来。那水深其实才一米五——刚过小伙的腰!严谨是个好习惯,但严谨到了死板的地步,那真是不可救药。英国人自己都在嘲笑这个。
走在伦敦街头,很难听到纯正的牛津音,想听到Henry Higgins教授教给奥黛丽·赫本的那种高级腔调更无可能。按Jan的说法,伦敦就是个不同种族和文化的大杂烩,要勾勒个伦敦人的标准形象太难了。4月23日是英格兰守护神圣乔治的纪念日(St. George’s Day),亦是莎士比亚的生日,故此也是纪念英国传统文化的节日。这天Jan的手机收到条短信,拿来描述伦敦正是最到位不过了:
“去波兰人那里洗车,到捷克人的咖啡吧吃早餐,跑巴基斯坦人小店里拿份报纸。冲进中国游客扎堆的伦敦购物,坐个土耳其司机开的出租去印度馆子,再打个非洲师傅的车回家,半路还杀到斯里兰卡人当班的24小时加油站买包烟……Happy St. George’s Day!”
特拉法加广场上卖力表演的街头艺人
特拉法尔加广场,既是这座城市的正中心,也是全城人气最旺的所在。正北面的国家美术馆,每天吸引川流不息的人群入内参拜凡高的《向日葵》、莫奈的《睡莲》、以及鲁本斯和雷诺阿的一众美女。广场上也经常会有像舞台剧《耶稣基督的受难》这样的大型露天演出。纳尔逊高高在上,乔治四世、Charles James Napier和Henry Havelock三人的雕塑拱卫在侧,不过最有关注度的还是广场西北角上的第四柱基(The Fourth Plinth)。因为资金不足,第四柱基上的雕塑一直未能到位,竟然从1840年代一直空置了150余年。直到1998年,才开始在第四柱基上陈设非永久性的艺术造型,伦敦市政厅还成立了专门的第四柱基委员会来确定展示作品。
人人都记得十年前的夏天,由Antony Gormley发起的Plinthers活动:100天内,挑选自愿申请的2400人,各自占有柱基一小时,期间可搞任何法律允许的活动。有人唱歌, 有人扮活体雕塑,有人抗议环境破坏,但最令人侧目的还是大学毕业生Alex Kearns的举动——他爬到柱基上,打开了一封超大求职信。这个广告的效果同样惊人,第二天他就得到了某大公司的面试通知。这是伦敦创意无处不在的典型例子。
而广场东北角的St.Martin in the Fields中心同样是一个奇妙而迷人的地方。在我眼里,这简直是宗教、艺术与世俗的快乐大胆的三位一体:地上的肃穆的英国国教教堂可供向神明祈祷,涤荡灵魂;地下几百年前的墓室则被改成了咖啡馆和画廊。世俗演出和教堂音乐同样吸引人。粗砺的裸露红砖仍是17世纪的模样,还有两道长楼梯通往静悄悄的教堂。但在这个热闹的地下大厅来回走动的已不是穿长袍的修士,而到处是围桌而坐、在欢声笑语中来喝上一杯小憩片刻的游客,或平心静气在回廊和密室中慢慢观看展览的艺术粉丝。端着杯拿铁,咬着块奶酪蛋糕,徜徉在一块块出土墓志铭和现代绘画间的感觉实在特别,这种意趣即便在泰特美术馆也无从领略。上帝的归上帝,缪斯的归缪斯,狄奥尼索斯的归狄奥尼索斯,真是何等欢乐的景象。
每日清晨九点半,女皇仪仗马队都会准时经过海德公园
坐在Connaught酒店临街的Espelette餐厅喝下午茶是种典型的英国式享受,尤其当我从三楼沿着维多利亚时代的大楼梯一级级走下来之后。窗外就是静悄悄的Mount街街口,对面是Carlo Place赭红色的20世纪初期漂亮建筑。要有场不速之雨落下,没有伞的人在不远处匆匆跑过再消失在街角,一种混杂的迷离感会慢慢浮现,你不会觉得这个下午和1912年4月任何一个下雨的午后有什么区别。
我对面坐着Corrado Bogni,酒店的首席礼宾司,一个在酒店业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伦敦。Corrado有明显的意大利口音,但这不妨碍他口若悬河地跟我讲述他经历过的那些酒店八卦,有些甚至富有传奇色彩。比方他受某中东王室委托,前往苏格兰挑选公主看上的某款牧羊犬,过程简直像护送一位王子;又比如在某年圣诞前夕,接到酒店老客户的要求,在机场关闭的情况下驱车直奔安特卫普,取到价值60万英镑的钻石再即刻折返,然后马不停蹄飞往香港送达委托人手中,再连铜锣湾美景都不及细看就匆匆赶回伦敦过节的可怕经历——这都是因为那位老客户要赶在圣诞前夜送给情人一份惊喜礼物,而他必须在三天内搞掂一切。更狗血的事情还有很多,我给他提了个小建议:即便是为了这些故事的精彩程度,他也非得写本书不可。
Connaught 酒店,服务生在酒吧准备一杯鸡尾酒
作为老牌酒店,Connaught既古典又时尚、再加上那么一点点的旅行风实在招人喜欢。我青睐六层的Apartment套房,它有种迷人的气质:白色的四壁与天花板,挂着北欧简约风格床帐的四柱床,蓝色沙发,紫底白纹植物装饰画让整体气氛明亮轻快,每件家具、每种装饰都透露着最时尚的气息。推门出去就是楼顶的露天阳台,可以俯瞰整个幽雅的Mayfair街区。设计师的匠心在通往Aman Spa中心的照片廊和相邻日本式小庭院里得到充分体现——酒店隔壁就是家画廊,近水楼台,许多艺术品就直接被摆放到酒店的走廊墙壁上了。Connaught酒店的艺术眼光绝对不差,两幅达米安·赫斯特手绘的蝴蝶就高挂在刚刚获得第二颗米其林星星的Hélène Darroze at the Connaught餐厅里。
餐厅的主厨Hélène曾经是英国唯一的米其林双星女大厨。出身于法国著名的Relais & Châteaux酒店家族的Hélène,跟很多富家女一样,被送去念商科,可她就是迷上了厨师这个职业并且乐此不疲。对法国西南食材的热爱,加上身怀精湛厨艺,她在巴黎和伦敦开的餐厅备受食客追捧。 “我的烹调理念?没有太复杂的内容,就是食材第一。”她干脆利落地回答说。
音乐人David Fullhouse带我去了他开在伦敦动物园旁边的工作室
“伦敦是个多么乱糟糟的大都市,但这里日日上演各种好戏。”音乐人David Fullhouse对伦敦的态度一点不带个人感情。“这里有很好的音乐人,有如此风格繁多的音乐可供选择。古典,现代,流行,电子,还有更多……这一切构成了作为音乐之都的伦敦。在城市的其他方面,也同样如此。”David是当年合成器的创造者之一,现在他又在致力于完善自己最新发明的一种乐器Kaleidophone。之前David一直走在录音栅灌制唱片的路子,但始终觉得这种方式缺乏与演奏者自身状态同步的表现力和即兴发挥。现在有了这件新玩意,David就可以做更多的现场表演,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乐器。
“我想发掘介于流行和前卫,和弦、旋律和抽象音声之间的音乐。”David对“好音乐”的定义就是得游走于可知和不可知之间,在常规和意外之间,“哪一点过了就俗了。”
David的工作室位于伦敦动物园北边绿意盎然的Hampstead Heath,拿他的话来说就是 “住在森林里”。这块地方也是众多明星选择住家之地,但David声称自己一次也没碰到过那些大人物。倒是去伦敦市中心有时会带来麻烦——他容易在那里迷路。
One New Change 大厦的屋顶露台,圣保罗教堂的圆顶近在咫尺
某种程度上,我同意博尔赫斯的观点,伦敦是座迷宫般的城市——这位有四分之一英国血统的小说家兼诗人在说到他最喜欢的迷宫和镜子时,不止一次提到伦敦:比如《阿莱夫》里的“我看到一个破碎的迷宫(那是伦敦)”,或者《哀歌》中“游荡过红色、宁静的迷宫伦敦”。一说起伦敦这个词,哪个街区会立刻跃上心头呢?雅致的骑士桥、活力四射的南岸、热热闹闹的Soho、Covent Garden?抑或朋克味道浓厚的东区?伦敦的形象就如同一幅不断变化重组的复杂拼图,一个让人着迷的迷宫。
某本伦敦旅游指南在提到散布城中各处的公园时,不无揶揄地说:和热衷建造摩天大楼的中国人相比,伦敦对钢筋水泥森林的容忍度非常之低。这里的居民生来热爱绿地和植物,几乎每个“门前几平方英尺的小院都是各自钟爱的花园”。这虽不免有自夸之嫌,但在寸土寸金的伦敦,坐拥摄政公园这样动辄占地上千亩的绿地着实奢侈(还有著名的海德、肯辛顿等)。在春天,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挑个晴朗的周末,跑到St. James公园的大草坪上,找张帆布椅子躺下,再戴上耳机,看天上康斯太勃尔家的云忽卷忽舒,懒懒享受乍隐乍泄的浪漫春光。这幸福,我也感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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