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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座︱韦正:漫谈中国古代墓葬壁画里的鬼和仙
2019年4月12日,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的韦正教授做了以“打鬼和升仙”为主题的开幕讲座。韦正教授主要根据古代墓葬壁画和明器,以及相关文本材料,从中国古人生死观、墓葬艺术中对打鬼和升仙的表现方式等方面入手,以风趣幽默的语言,向听众展现了一幅古人对死后世界想象的神秘画卷。
讲座现场首先,韦正教授简要介绍了中国古人的生死观。中国古代用元气论解释世界的形成,也用元气论解释人的思想意识、触觉与肉体。中国古代比较普遍的观点是:人的思想意识——神明,被认为是由精细轻盈的“气”构成,谓之“魂”或“灵魂”;触觉——感官,被认为由半清半浊之“气”构成,谓之“魄”;肉体则由重浊之气构成。人死之后,魂气最终升天,魄气与肉体最终赴地下,即所谓的黄泉之下。在升天入地之前,作为“气”的魂与魄都可能继续在现实世界中活动,并且似乎有一定的自主意识,从而对生人造成影响。这些认识在古人那里可能是模糊的,但潜在的意义却非同寻常且十分丰富,其中至少蕴含三个方面的内容:第一,人可以变通的形式可以自如来往于天上、现实、地下三个世界之中;第二,人死之后魂魄之气仍能在现实世界中活动,既能造成有益影响,也能造成有害影响,对它们的安抚成为必要,这是祭祀等礼仪活动产生的重要原因。第三,魄有知觉,并需依附于肉体而存在,且最终与肉体同被藏入地下,所以要建造墓葬,对尸体进行保护,并进行事死如事生的陪葬活动。
“打鬼”
随后,韦正教授通过古代墓室壁画和随葬明器等材料,阐释了中国古人如何在墓葬中表现“打鬼”这一主题。打鬼图最早见于洛阳烧沟M61等西汉晚期壁画墓葬之中,表现打鬼仪式的墓葬壁画比较集中地存在于西汉中晚期刚刚兴起的砖室墓之中,这可能直接摹绘了墓葬建好后举行的打鬼仪式,反映了西汉中晚期对丧葬活动的关注重心不同于其后时代。而到了东汉时期,墓葬壁画着重描绘的是墓主生前生活场景,打鬼通常只通过摆设镇墓兽来表示,这表明东汉时期对丧葬活动关注的重心不同于西汉时期。进入魏晋时期,南方地区出现了很富有特色的镇墓兽,如犀牛、穿山甲、吐舌人物等,这当与地方文化的重新抬头和当地地理环境有关。
洛阳西汉壁画中的打鬼图
随着东汉晚期佛教传入中国,中国本土的鬼神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和影响。在佛教地狱观的影响下,对死者的拯救成了首要任务。与地狱拯救相关的内容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第一,佛教的“中阴”观,指人初死到重新投生这段时间的状态。丧葬过程中的七七之俗与此密切相关,即每过七天有一次投身的机会。第二,中国百天、一年、三年的丧期。中国传统只是以孝思逐渐淡薄来解释丧期,其实是很不彻底的。以上两点结合产生了冥界的十王思想,最后轮值的是死后三年期满的五道转轮王,这就实现了佛教与中国传统思想的完美结合,使作为家庭成员的死者最终投生该去的地方。至于“十王”则是地上官府在地下的反映,地下官府则从秦汉时期就明确存在且健全了,后来不过换上了佛教的包装而已。第三,地藏思想。佛教地狱观在吠陀世代已经存在,在婆罗门教中有丰富内容,在中国东晋南朝时期已经产生巨大影响,南朝冥报小说中有很多反映。由此,表现鬼神图像的资料转而以寺院壁画、石窟塑像和纸帛等图像文本为主,教育的意义也开始大于仪式的意义。
大足石刻 地狱变中的局部场景
“升仙”
最后,韦正教授讨论了升天和升仙的问题。他认为升天与升仙既有区别,又有联系,两者的动机不一样,天界与仙界的景象也不一样。升天的本来含义因为升仙说的流行而逐渐被遗忘,这与道教关系很大。道教兴起后,首先是天界被仙化,然后是仙界迅速被秩序化,俨然天上的人间官府社会。
从甲骨文、金文以及《尚书》、《诗经》等传世文献资料中先王“宾于天”、“文王在上,於昭於天”可知,升天思想至少在商周时期就存在。如果考虑到玉琮、玉璧、玉龟等史前通天法器的存在,那么升天思想在史前应该已经存在了。天界景象究竟如何,却不得而知。这是由于早期的文字材料中缺少详细的描述,也没有可资佐证的图像材料,但汉晋南北朝墓葬壁画材料却提供了很多补充,为后人理解早期的升天思想提供了途径。
韦正教授强调,升天的目的是回归祖先所在的地方,祖先则是在天上的。他以西汉晚期的卜千秋墓室脊部壁画中的卜千秋夫妇升天图为例:壁画从一端的伏羲开始到另一端的女娲而结束,从人首蛇身可以看出男性人物为伏羲,所以两端人物为伏羲和女娲而不是西王母东王公,这是很重要的事实。在伏羲和女娲之间的为由持节方士引领的卜千秋夫妇升天行列。在行列之中除卜千秋夫妇之外,还有龙、凤、虎、兔、枭羊等动物。从后世观点看,持节方士本与升仙密切相关,他应将墓主带往西王母的不死仙乡,而不应是人类始祖伏羲女娲那里。但卜千秋墓壁画不是错画,而是恰恰反映了升天思想具有更古老的渊源,不过西汉晚期升天与升仙思想的混合已经发生。
西汉卜千秋墓—墓主升仙图(下图为线描图)
马王堆一号墓帛画也可支持这一猜想。韦正教授对马王堆一号墓帛画上部主神的身份进行了探讨,他认为主神名称虽然难定,但有一点是基本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主神作人身蛇尾的形态,所以应当是祖先之神,其性质与伏羲女娲相近(可能就是伏羲女娲的合体)。不论对主神的性质作何解释,主神位居天上,并且在天上享受很高位置,因此马王堆一号墓帛画表达了回到祖先之神那里的意图可能不完全是臆测。
马王堆一号墓帛画(局部)
对升天就是回到祖先之处而别无其他有切实了解后,就可以理解古人对天界的想象只能是现实世界的翻版。以敦煌佛爷庙湾M133为例,墓葬门墙由画像砖构成,从底部的建筑开始,中间为大量的动物、人物、射猎场景,到上部的男女人物和鸡首人物、牛首人物把守的天门而结束,有学者称之为“升仙通道”,不过韦正教授认为,将其称为“升天通道”可能更为恰当。
在讲座最后,韦正教授做了简练而精彩的总结。第一,打鬼与升仙是中国古代墓葬壁画的主要内容。打鬼与升仙是彼此关联的两件事:打鬼是打地下之鬼,以保证墓主的安全;墓主安全得到保障后,才可能实现升仙的愿望。第二,打鬼牵涉到中国人的黄泉观和阴曹地府观,中国人的阴曹地府观经历了从现实官府的翻版到佛教地狱观的变化。佛教传入后对本土生死观的产生强烈冲击和影响,但也部分被吸收到中国丧葬文化之中,并与中国丧葬文化水乳交融,真正成为中国丧葬文化的有机部分。打鬼因此不再是唯一重要的事情,墓主的地狱拯救变得异常重要起来,只是在墓葬壁画中没有多加表现而已。第三,升仙是极富中国特色的思想,是中国古人生前死后的终极追求。升仙思想与升天思想关系密切,天界本是人间的简单翻版,但仙界逐渐具备了人间社会的等级特征,使仙界的吸引力下降,但个人主义的神仙观依然具有很强的吸引力。因此,
讲座现场韦正教授认为升天”的目的是“回归”,墓葬艺术中对“天界”的描绘其实是人间的映照。鬼与神仙在想象世界的存在,使人生不再局限于仅此一生,也不再局限于现实世界。可以说,鬼与神仙既带来了烦恼,但更给人带来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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