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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丨这位金马影帝当导演了,涂们说拍电影就是一场战役
“飘逸的白头发有什么不好?”
对涂们这位金马奖影帝而言,一头白发已成自己的标志。“那天去爬山,有人喊我‘白头发’,要扶我上山,结果到半山腰,是我扶他到了山顶。”
《一代天骄成吉思汗》中的成吉思汗、《笑傲江湖》中的左冷禅、《告别》中的蒙古族导演塞夫……30余年的演员生涯,一朝成金马奖影帝。在颁奖典礼上,他睡着了。“年年拿提名,年年不获奖,都习惯了。”涂们回忆,那个时候自己正在执导新片《呼伦贝尔城》,刚从漫天飞雪的呼伦贝尔赶到台湾,疲惫的他闭目养神——一觉醒来,奖杯就到了自己手上。
《笑傲江湖》剧照,涂们饰演左冷禅“演了《告别》之后,许多绝症患者的角色都来找我;演了《老兽》之后,许多‘老混蛋’的角色都来找我,我不想重复。”2017年,涂们在职业道路上急拐转弯,他选择回到自己的家乡,成为一名导演:拍牛羊、马匹,拍漫山遍野的大草原和长发飘逸的内蒙姑娘。
在近日召开的第26届北京大学生电影节复旦大学分会场开幕式上,他的导演处女作《呼伦贝尔城》成为开幕影片。涂们说,他要讲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
《老兽》剧照,涂们饰演老杨,涂们因为这个角色拿到金马影帝只要故事动人,不在乎片酬
“我的外表就是个糙汉子,没法演偶像剧。”
现实中的涂们亲切、平和,没有“草原王爷”高高在上的霸气。他出生于内蒙古传统的知识分子家庭,在内蒙古大学汉语系就读后,他选择退学,重新考取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对上海有美好的憧憬,偷着来考上戏的。”
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出格的选择,遭遇家庭的激烈反对。涂家共有三兄弟,有一天,他偷听到父亲对三人的评价:“一个学公路,一个学畜牧,将来都能造福社会,只有大儿子不成器,做了个二流子职业。”父亲口中的大儿子,正是涂们。
父亲没能预测到涂们的未来——30余年来,他的演艺之路走得相当顺利,大三时就被《成吉思汗》剧组挑选去扮演一个将军,之后片约源源不断。看完《一代天骄成吉思汗》,一位观众慕名找到了饰演成吉思汗的涂们,发出失望的感叹:“还以为你有多么高大威猛,没想到长这样。”
“外表哪能决定实力啊,我做演员,从来没有外表上的心理障碍,把自己演出来了,就是英雄。”涂们笑着说。多年的演员生涯,锻炼他的心理素质。“艺术家不统一思想,也不产生共识,要有独立的个性,也要能被人评头论足。”面对首次当导演可能引发的争议,他显得淡定。“胡子、眉毛、体型,胖、瘦、高、矮,做演员的时候,每一项都被放在聚光灯下,仔细地瞧,对于或好或差的评论,已经习惯了。”
涂们的导演处女作《呼伦贝尔城》,源自内蒙古少数民族鄂温克族中流传已久的传说。清朝末年,西北边塞屡遭匪患挑衅,呼伦贝尔副都统衙门派出索伦部将士奔赴陕甘北部补营,长期的征战使鄂温克族内男丁数量急剧下降,繁衍子嗣面临危机。族中的诰命夫人决心带族中妇女前往军营,让民族血脉生生不息……
“我被诰命夫人的行为感动过很多次。”涂们说,“选择这个题材,是给自己制造了巨大的障碍。一个单纯的导演,应该选择现代剧本,选择讨巧的、轻松的、贴近生活的,但我想讲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事。我想做的,不仅仅是一个导演,拍电影就是一场战役。”
拍摄成本不高,拍摄过程中的道具、服装,不少也靠涂们“刷脸”,给剧组省了不少钱。他觉得小成本容易回本:“尽量省点钱拍,有点艺术追求,把故事讲好。”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操心的命。“当导演的时候在乎剧本,当演员的时候也在乎,推掉过好几次高片酬的电视剧,去拍文艺片,就是觉得那个故事打动了我。我常干这种事。”
涂们。 本文涂们生活照均由涂们先生提供女性伟大,她们的男人必然勇敢
在涂们的大学老师看来,年少时的涂们就比同龄人成熟,有主见,很少冲动地做出决定。在剧组的演员眼中,涂们是一位温和的导演,理解演员,有默契,也从不发火。
“我是演员出身,知道演员的情绪和心理。我不会故意去演导演。”涂们说。他觉得演员和导演是两个职业,不能放在同一天平上比较。他回忆起自己做演员最艰难时刻的经历:2015年,蒙古族青年女导演德格娜想拍一部以自己父亲为原型的电影《告别》,便找到了涂们。电影讲述的是导演塞夫罹患癌症后,在生命的最后阶段所发生的故事。整个拍摄过程中,涂们感受到的是折磨,因为他与塞夫是多年故交:“自己好友的女儿,邀请我来饰演他的亡父,这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告别》剧照,涂们饰演蒙古族导演塞夫成为导演后,面临的挑战又完全不同。“琐碎的事情太多,什么都得管,服装、道具、拍摄流程,不像以前,只要琢磨表演就行。” 为了塑造影片中的细节,他从鄂温克族的民族博物馆中借来皮袍、皮箱等各种道具,在细节上也尽可能还原鄂温克族民俗风情。“现在人们心中的民俗,很多都是伪民俗。”涂们说,“比如内蒙古的牧民从来不大口喝酒,大碗吃肉。(因为)内蒙古不生产酒,酒就像名贵的橄榄油一样,要一口一口,慢慢细品。”
虽然以战争为背景,但《呼伦贝尔城》少见传统的战争情节,更多将镜头对准鄂温克族的妇女。她们在婆娑树荫下洗澡更衣;在严寒冰面上拾碎冰作水饮用;在遥遥路途中面临难产……在涂们的镜头下,残酷的战争却带上血色的浪漫和诗意的剪影:重伤的将士们奄奄一息,心中却依然在畅想“满被窝的孩子,满山坡的牛羊”。在战争的死亡阴影笼罩下,族人将一碗羊粪蛋摇得沙沙作响,喜气洋洋地数着即将出生的孩子。生与死,男性与女性,民族和国家,将这部题材雄壮的电影赋予柔缓和温情。
“我是刻意不去拍战争场面的。”涂们说。“女性伟大,她们的男人必然勇敢。有人看完电影就说:涂们,你拍女人拍得真好,以后就多拍拍女人吧!”为了拍出影片中接生、流产等情节,他天天和妇产科大夫聊天,像做功课一般,把细节记录下来。
在他眼里,自己的电影不能有大红大绿,要有旧油画的质感。“男演员不许演英雄,女演员不许演漂亮,我的男演员们没有做出英雄壮举,女演员偷偷拿小镜子改自己的妆容,要是给我发现,绝对不允许。”每当男演员鼓起眼睛,挺起胸膛,他就赶紧叫停,让他松弛下来。
涂们英雄主义者
第一次当导演,涂们觉得一切还算顺利。“没有大喊大叫,摄制组也没有不听我的话。”
他说自己是个英雄主义者。“我曾经两次救过别人。”第一次是搭救一位溺水的军人,从河里把他拖到岸上,将积水的泥皮扑在他的关节,让他冻僵的四肢慢慢恢复;另一次,是同学媳妇开着煤气,把孩子反锁在了房间里,房间门打不开,涂们就从对面人家的阳台爬过去,把他们家阳台的窗户蹬开,关了煤气。
“过程中也不害怕,因为怕了也没用,万一摔下来怎么办?也没多想。”他回忆起自己族中的葬礼,从来没人嚎啕大哭,大家相互回避,偷着抹泪。“我们对死亡很无奈,只能化悲痛为力量。”
涂们的表演,向来力道十足。在他看来,好的演员“要么是冰水要么是滚烫的开水,不要温吞水、阴阳水”。那么导演呢?“关键是尊重市场,尊重观众选择,我对文艺片有自信,好的文艺片一定是有人看的。”
“中国的电影票房太难预测了。有的电影,社会效益好,票房不好;也有很多票房好的,但口碑不好。中国的导演、电影人、制作人对市场还不是很了解,我们作为电影第二大市场,时代变化突飞猛进,观众口味也在不断变化,需要好好琢磨。”
他的琢磨结果是:先从中小成本电影拍起,不盲目追求大制作。在他眼里,更重要的是演员,好的演员是成功的一半,但也不必担心观众爱看脸。“影视本来就有娱乐的功能,不用在意观众对流量和外表的追逐。社会很多元,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时代。”
那么和他同龄的演员,在影视圈还有市场吗?涂们说,他尊重市场的规律,但反感老是谈年龄。“我60岁不到,就演70多岁的角色。干嘛到了60多岁,还想演18岁的少女呢?”
“想演就演,想讲故事就讲。”下一部由他执导的电影,已经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中。“片名叫做《极恶不赦》,不想讨好观众,只想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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