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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市大哥生存记:垃圾堆里寻找可卖之货,攒够整数就转回家

2019-04-11 08:00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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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   事

Vol. 478

天光墟流浪者的故事

“喂兄弟,我有救心丸要不要,我专治心脏病的!”

“那大哥你不要偷我东西啊~天天偷我东西。”

“还有一只鞋在哪?我也不知道啊,找得到就买。”

“一元一元全部一元啦!”

“又全部卖一元,市场都被你搞乱了!”

……

凌晨四点的广州海珠桥天光墟,人影攒动,衣着破旧的小摊主、神神秘秘的“寻宝人”,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叫骂声,都伴随着旧录音机里传出的歌声,凝成了这个特殊鬼市的生存缩影。

————鬼市大哥的午夜江湖

天光墟,又称鬼市,凌晨四点开市,营业至早上七点结束。关于天光墟的历史由来已久,清朝的《岭南杂记》就曾记载: “海边时有鬼市,半夜而合,鸡鸣而散,人与交易,多得异物。”清末民初为其全盛时期,以摆旧家具、器皿、故衣、什架等二手廉价货物及古董、字画、古籍、盆栽等为主。

墟市上的摊主形形色色,但大部分都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他们白天在桥下或是公园找地方睡觉,晚上23点开始在桥上占位,24点时出去找货,捡拾垃圾桶里的可卖物品,收集整理起来再放到墟市上卖,卖的东西五花八门:旧衣物、旧鞋子、不知真假的玉器古董、发臭的海产品、低仿的名牌包、过期药品、刮花了的CD……

23:00   登场  

天光墟认识他的人,都叫他“大哥”,大哥姓薛,是一个流浪者,今年不到50岁,河南驻马店人,用他的话说,纵横海珠桥十余年,这才有了今天鬼市大哥的江湖地位。

薛老大是这个天光墟上的头号人物,他流浪的“资历”最深,在流浪之前,他当过保安,干过农活,但是因为脾气火爆,适应不了正常的工作交流,一气之下走上流浪之路。薛老大说起话来金句频出,他评价自己:“我冲动的时候就像魔鬼!”的确,脾气一上来,他连自己也不放过,卖不出去的东西都被他当场给砸了,基本上有三分之一的东西是以砸烂收场,他说:“东西卖不出去,气,不摔心里的火下不去。”

但薛老大做生意很有一套,叫卖声一刻不停,带点皮的物件就是“真皮”,只要有英文就是“外国名牌”,再不然就是“韩国版”,哪怕是一袋陈皮,那也是千里难寻的好宝贝。但别以为有钱你就能成为薛老大的主顾,他卖东西全凭心情,看你顺眼的,三五两块或者直接送给你,要看你不得劲,不管给多少钱,宁愿东西砸手里也不卖给你。

 
我们一连跟拍了薛老大好几天,第一天他总共卖了11块钱,第二天9块,第三天7块,最后一天是周六,人比较多运气也好一些,一下卖了140多块,他把100块整钱换存到微信零钱里,他说:“攒起来,够整数了就转回家。”

还有40多块要留着吃饭,还要预防后面几天没有收入,要是老天下雨就更糟糕了:“摆不了摊,吃饭都成问题。”

 
我准备买支笔意思一下,笔刚拿起来,一股水就顺着笔尖往下流,刚转过头准备告诉薛老大,就见他双手抱着一瓶药酒灌了两口,然后顺势放在摊位上:“药酒卖20了啊!”

有人问:“大哥,味道怎么样?”

薛老大:“药酒不能多喝,不知道是啥药,好像是核桃的。”

和药酒一起摆着的,还有半瓶酱油、用过的半支牙膏、口琴、打火机等小物品。

 
但不管这些货品来源何处,成色如何,都总能卖得出去,一块两块,多一点二十三十,卖的人价格喊得随意,买的人也不较真,在家里随便拿点东西来以物易物,或者头天拿了东西,隔天再来付钱都是常事。

4:00   争夺  

凌晨四点,天光墟正式开市。

薛老大的摊位面积在天光墟是最大的,占了整个墟市的1/9,没人敢来和他抢也没人敢和他打。

薛老大:“那片天下是我打下来的,是我和城管保安打下来的!”

为了这方“天下”,薛老大的确吃过不少苦头,有一次他正在路边垃圾桶里找货,旁边的小店里坐着几个城管,其中一个小年青骂了薛老大几句,薛老大不乐意了:“我一没偷二没抢,光明正大地翻翻垃圾桶,他嘴里不干不净地骂我,我当然不干了!”几番言语对冲,薛老大摔碎了个酒瓶子,一下扎进了小年青的肚子,旁边几个城管见状一拥而上,将薛老大按在地上打了个头破血流。

薛老大:“我本来要告他们的,后来他们问我要多少钱,我说那就一千吧。”

拿着赔的一千块,薛老大和城管私了,重返天光墟。

 
还有一次薛老大一把火点了卖不出去的货,引来了消防车,当时他偷偷躲了起来,有认识的警察问是不是他干的,他死活也不承认。第二天再开市,生意特别好,大家都说他“火了”,有一个流浪汉也想学他火一把,也把货给点了,但是后来却一块钱也没卖出去,一说到这件事,薛老大就特别开心。

这片在海珠桥上打下来的地盘,薛老大将其中两小块分租给了两个流浪者,对方每天支付他两块钱的租金,不过很多时候,他们摆了一晚上一块钱也没卖到,薛老大也不问他们要钱,在薛老大的摊位上方,婚纱店的门口是一个老头的摊位,薛老大和他关系不错,经常帮着搬东西。

薛老大:“叫大哥!不叫不帮你搬。”

老头笑着叫两声大哥,薛老大便三两下帮老头把东西搬出来。

5:00   偷窃  

凌晨五点,来逛天光墟的人越来越多。

一般拿着手电筒或者戴着头灯的都是墟市常客,从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就可窥见这个千奇百怪的鬼市江湖:有人穿着破烂,脚趿拖鞋;有人穿着西装,严肃正经;也有一些人穿着名牌衣服,打扮时尚新潮,你根本无法想象他们会半夜出现在天光墟这样的地方。

忽然,一阵吵闹声打破了墟市的和谐,薛老大叫骂着几步跑回摊位,一把抓起地摊上的两件工具,左手握锤子右手举菜刀,冲着一个老头不停追砍,众人吓得四下哄散。

薛老大:“你TMD敢偷我东西,信不信我砍死你!”

 
这已经是薛老大今晚遇到的第二个小偷,那个老头和妻子联手,试图偷走薛老大卖的一件米黄色外套。而就在半个小时之前,刚刚有一个约70多岁的老太太差点偷走了一瓶大宝面霜,那个老太太背都弯成了虾米,走路颤颤巍巍,她将面霜藏在胸前准备离开,走出去了几十步远就被路人告了密,薛老大大叫着追上去抢回了面霜。

对这些偷东西的人,薛老大百思不得其解:“真的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他们好多都有退休金,一个月几大千块,来偷我一个流浪汉几块钱的东西!”

被偷东西已是常态,就连旁边的摊主,也时不时偷拿薛老大的东西。

薛老大:“他们经常偷了,我四处找的时候都不吭声,过一段时间把东西拿出来用被我看到了,又笑两声还给我,我也不多说什么。”

事实上对一些境况比自己更糟糕的流浪者,就算知道他们在偷自己东西,薛老大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说,生存都不容易。

6:00   生存   

凌晨六点,天光墟开始收市。

几个城管在海珠桥上来回走,招呼几个还懒洋洋睡在地上的人收摊,薛老大的东西最多,每次都要收拾近一个小时,紧挨着他的一个女摊主,一块钱也没卖出去。天光墟上的摊主们都明显地感觉到,现在的生意没有以前好做了。货越来越难找,一个垃圾桶有好多人翻,瓶子纸皮塑料易拉罐早就被扫地的翻走了,剩下能卖的东西很少。

 
薛老大算得是这个天光墟最勤奋的人了,开摊最早,也不像别人守着摊睡觉,一直在吆喝叫卖,而且除了努力让自己吃饱饭,他还要养活老家的父亲,以及侄儿侄女,因为他的哥哥早年去世了。

对于自己的父亲,薛老大说:“我把我爹惯坏了,但我还是放不下他。”

至于还要流浪多少年,薛老大自己也不知道,他说:“我信佛,我这一生还没看透,还挂念爹娘、侄儿,等父母百年,侄儿成家立业之后,我就遁入空门。”

凌晨七点,天光墟结束营业,海珠桥上已寻不到半点墟市的踪迹。

在天光墟这些流浪者的眼中,虽然自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靠卖捡拾的旧物为生,但是他们不靠别人施舍、公平交易,比那些衣着光鲜却小偷小摸的人强上许多。

薛老大有一句话就常常挂在嘴边:“我又没有搞歪门邪道!”

有人能从天光墟看到一座城市的包容度,看到生活群体的阶层派系,但对于无数像薛老大一样的天光墟流浪者来说,他们只知道,这个不见光亮的午夜墟市,才是他们唯一的生存之地。

- END -

本期故事制作团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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