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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殓师王刚:用3D打印技术重塑遗容,让逝者“从容远行”
“生如夏花般灿烂,死如秋叶般静美。死亡也可诠释得如此自然和美丽。”影片《入殓师》将遗体整容师这个职业展现在人们面前。
今年42岁的王刚就是一位“入殓师”。20岁时,他走进了上海龙华殡仪馆的遗体化妆间,成为一名普通的学徒工,从此便一直坚守在为遗体防腐、整容、化妆的第一线,如今他是上海龙华殡仪馆遗体整容高级技师。
“长期从事遗体整容行业,确实影响了我的人生观。”王刚说,这份职业让他觉得时间特别珍贵。对他而言,能陪伴逝者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守护生命最后的尊严,并抚慰家属哀恸的心灵,是非常有意义和有成就感的一件事。
凭借一双巧手和探索钻研精神,王刚不断学习各种知识,提升遗体修复技术科技含量,并在多起突发事故中应急受命、迎难而上,展现出上海殡葬行业遗体修复的精湛技术。他还通过整合传统修复技术与3D打印技术,研发出符合中国人特征的专用3D打印软件,推动上海遗体修复技术由手工化向数字化迈进,从而实现国内遗体修复技术的重大飞跃。
第一次触摸逝者打了个激灵
位于上海徐汇区的龙华殡仪馆,每年有近三万逝者在这里与亲人做最后的告别。
1997年夏天,刚走出校门的王刚来到这里,成为遗体化妆间的一名学徒工。对龙华殡仪馆,王刚并不陌生,他的母亲就在这里工作,不过刚入行的时候,他也有一些不适应。
入行近一个月,王刚开始帮师傅“搭手”,他面对的第一位逝者是久病离世的高龄老人,骨瘦如柴,身体紧紧蜷缩在一起。当自己的手触碰到老人的手指时,那种又硬又冷的感觉迅速透过指尖传遍全身,王刚打了个激灵。
回过神来,他一直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怕,但手指还是不听话地微微发颤。这时,师傅慢慢握起那只冰凉的手掌,放在王刚手心里:“握住他,才会有温度。”王刚照做之后,那种透骨的寒意,竟奇迹般地消失了。
很快,王刚不仅适应了这份工作,还慢慢地沉浸其中。他发现,当时的上海殡葬行业有很多服务项目、设备设施等相对落后,包括自己所从事的遗体整容工作也是如此,有很大的改进空间。
两年后的一天,一名刚过8岁生日的小女孩不幸从19层高楼坠落身亡,幼小的面容上出现了让人不忍直视的创伤,小脑袋也变了形。女孩母亲哭晕好几次,醒来就只剩下喃喃自责:“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女儿爱漂亮,不能让她这样走!”
当时的整容技术,只能将外表伤口简单缝合起来。王刚用了最小的美容针,细细密密地缝合伤口,以满足父母愿望,但收效甚微。告别时,看到母亲紧紧地搂住女孩那小小的身体,颤抖的双手抚摸着女儿面部每一寸被缝合后的伤口。这两年,虽然看到过无数生离死别的场景,但这一幕仍让王刚潸然泪下。
面对逝去时不完整的面容,家属所承受的心理冲击特别强烈,由此产生的心理创伤,也会直接影响到家属后期的心理修复。如何能够让逝者面容恢复如初,让最熟悉的样子永远定格于家人心中?这促使王刚开始从另一个角度,思考遗体整容技术的未来。
白天做实验晚上查资料
在很多人看来,为遗体整容化妆,靠的是胆子大,但事实远非如此。
想要做好遗体修复整容,需要掌握大量相关知识。作为传统服务行业的殡葬行业,长期以来缺乏科学学科体系的支撑,没有先例可循。而遗体整容修复又涉及人体结构、解剖、病理、防腐等多门学科。要掌握这么多交叉学科的内容,其难度可想而知。
越是难,越要干。为了掌握人体结构,王刚先是在墙上挂起了人体结构图,后来干脆买来了人体模型、头骨模型,一有空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钻研人体分部、结构分科、器官系统……狭小的屋里到处都是书、资料和模型,过道里也满是他拼接的模型。
但知道人体结构“是什么”,并不能直接解决遗体整形整容“怎么做”的问题。学得越多,王刚越发现自己的“局限”在哪里。于是,解剖、病理、防腐等学科都进入了王刚的视野,白天一有空,他就捧着书看,碰到难题就记下来。晚上、周末,就到上海医科大学(现为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去“蹭课”,一“蹭”就是两三年。
2002年,上海市民政局选拔了一批防腐整容青年人才赴加拿大学习深造,王刚有幸成为其中之一。加拿大有非常系统的遗体整容防腐技术体系,还有先进的理念和成熟的技术设备。
半年的学习,给王刚带来了巨大心理冲击。他意识到,与加拿大相比,国内相关技术尚处在探索阶段,有些领域还是“空白”,存在不小的差距。他有一种冲动,觉得自己应该要去做很多事情,特别是遗体修复整容技术的研发和提升。
回国之后,王刚便一门心思扑在了遗体整容防腐的技术研究上,他想把“空白”填补起来,想把与发达国家的技术差距拉近:白天利用工作空余做实验,晚上上网查资料、做笔记。实践中遇到的问题,要向书本请教;书本中得来的知识,又需要回到实践中去检验。
在对遗体进行修复整容的实践中,王刚开始尝试各种新技术,遗体修复技术科技含量得到不断提升。
有一次,上海一位知名人士遭遇车祸,整张脸都塌陷变形了。为了实现家属为逝者留下完整面容的心愿,王刚大胆使用了骨骼复原技术,利用金属支架、连接器将颅骨破碎的骨骼进行固定和连接。最终,在他的巧手下,逝者恢复了往日的奕奕神采。
用3D雕刻机做“定制面具”
在实践中,王刚还意识到,遗体整容整形,既要有技艺支撑,也需要科技助力。
自2004年起,王刚和同事们承担了不少赴外地殡仪馆的技术援助工作。他发现,一旦发生重大灾难事故,遗体量太大,往往无法及时处理。
“因此,当时我们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就是希望找到一种办法,既能保证遗体复原程度,又能便捷操作,节省时间。”王刚说。
于是,他注意到了当时刚刚兴起的三维扫描技术,并从2009年起开始了技术探索。他运用骨骼复原技术和胶原填充等技术还原逝者容颜,并通过计算机三维扫描、虚拟成像、定点测量,通过3D雕刻机,迅速刻出面部轮廓,形成一个“定制面具”,覆盖在脸庞上。这一创举,加快了遗体整容的速度。
2010年,由王刚领衔的“王刚遗体修复工作室”挂牌成立,他也被业内誉为“国内遗体整形第一人”。2016年,全国首家“3D打印遗体修复工作室”在龙华殡仪馆成立,同样由王刚领衔。
这家“3D打印遗体修复工作室”,利用创面扫描、电脑三维建模、采用分层加工、叠加成型的方式,逐层增加材料来生成3D打印实体,再通过植入毛发、妆面修饰等技术再现逝者仪容,达到逝者面容重塑高精度复制效果,修复相似度可达95%以上,且花费时间可缩短到2天以内。
王刚和团队研发的各类技术,很多已经在国内殡葬行业得到应用,甚至得到了国际同行的认可。前国际殡葬协会主席特蕾莎女士,曾多次带领国际同行参观王刚工作室,并对其给予了很高评价。
“十几年前,我们与西方发达国家的差距是很大的,现在这种差距正在逐步缩小,甚至在某些方面,我们已经开始领先。”王刚不无骄傲地说。
但王刚依然不满足。他认为,三维扫描虽然较此前传统工艺节省了大量时间,但仍存在后期手工操作时间较长、材质单一等问题。他渴望有一种技术,能够最大程度恢复逝者原貌,又能比三维扫描节省更多宝贵的时间。
让故去的人们“从容远行”
倾力协助无偿援外任务,是王刚技术实力的最好印证。近年来,王刚和上海殡葬应急救援团队先后参与全国各地30余次善后援助工作。
在一次又一次的紧急援助工作中,王刚愈发意识到团队建设的重要性。他发现,在大型救援工作中,遗体修复是一个系统工程,如果所有环节都有能手,就能节约宝贵时间,大大提升修复效率。另一方面,靠个人力量做技术研发,会碰到一些瓶颈,经常觉得自己力所不及。
因此,在“王刚遗体修复工作室”成立之初,他就把带团队、建队伍作为核心任务之一。这个“工作室”,不仅仅只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传帮带”平台,更是一个孵化创意、培养人才的研究平台。2012年,王刚成功竞聘上海龙华殡仪馆业务科副科长,开始尝试做一些管理工作。
在带教过程中,王刚创造性地利用启发式教学、情景模拟、结构化研讨、“头脑风暴”等形式,提升团队的创造性;开展专项课题研究,做调研、数据分析、撰写论文,提升团队的理论知识水平;开展内部技能比武,为成员制定专项技能发展规划,提升团队的业务水平和操作能力。在良好的氛围和机制作用下,各类人才都崭露头角。
对死亡的畏惧以及特殊的环境氛围,会在一定程度上对职工和家属造成心理伤害。王刚知道,这是“人之常情”,但也需要科学干预和调适。
在他的引导下,工作室成员常燕蓉,开始自学心理学知识,并考取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资质,还成立了“心理抚慰工作室”,为职工和家属提供心理咨询服务,开展生命文化教育。
除了常燕蓉,28人的团队中,还涌现出张斌斌、陈钰等一批技术尖兵。他们中,有人考上了遗体整容高级工、技师,有人荣获了“全国殡葬工作先进个人”荣誉称号,还有人在全国性赛事摘得桂冠。
为了培养出更多殡葬人才,王刚还积极参加国家职业技能标准《遗体防腐师》制定工作,编写教材,出版专著《遗体修复》,把经验上升到理论和标准层面,参与全国性赛事的事竞赛拟题、执裁、培训,通过远程教学、实地讲学等多种形式,进入民政院校殡葬专业开展“名师带徒”工作,不遗余力地将自身所学,传播到更广阔的范围。
在4月2日开幕的第十四次全国民政会议上,王刚获得了民政部最高荣誉奖“孺子牛奖”。在此之前,他已先后获得“全国五一劳动奖章”、“全国民政系统劳动模范”“上海市杰出技术能手”“民政部领军人才”“上海工匠”“全国技术能手”等一系列荣誉称号。
近22年来,王刚的足迹,走过中国很多地方,每一次都带着使命和哀伤,每一次又都收获了抚慰和赞赏。他用自己最大的努力换取了家属们心中那一丝最后的安慰,也用自己所有的力量让那些故去的人们能“从容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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