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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境记》:山水,园林,也可以很年轻

2019-03-30 18:53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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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先生,红衣姑娘,蓝衣童子,怀拥山石花木,听虫鸟幽鸣,与天地万物为师友;在牵牛花里泡澡,在大龟背上垂钓;瓜子作舟,草叶作剑;云淡风清之日,三五老友,或小酌闲谈,或结伴游山看园,无忧无虑,逍遥自在,有如世外桃源。他与其说是在画画,不如说是在画向往的生活。看过他的画,很多网友都说:“好想住进你的画里!”

他就是画家鱼山,也是建筑师曾仁臻。他用画笔筑出一个世界。每一幅画,都是我们向往的生活。

草间浮生

微观视角的再次打开,是在二○一五年的初春二月。那段日子画“幻园”画得有些枯燥和寂寞,就画一些好玩的画来自娱消遣。最早的一组,是极其简单的小幅白描画,想象自己在山水或园林中逛着玩。或把自己画在峰尖上,摆开一个漂亮的白鹤亮翅;又或偷折了一枝柳条,开心地挥舞招摇。反正也没人管得着,尽管自顾自地在画里寻欢作乐。

没过多久,一位朋友邀我作一幅“案头风景”,我便参照画案上杂物摆设的模样画了一幅《案前悟园图》。除了瓶罐花草、杯盏书笔,画中最特别的就是几个游戏其间的小人,或在盆里泛舟,或在书中行游,瓶罐见如山石,花枝见如树木,小人与花草器物有了类似山水园林中的身体关系。这幅画,基本奠定了我所画“案头居游”类作品中人与物的大小,也确定了这类画的立意参照,即山水园林。后来所作案头诸画,都是把花草器物当成一个缩小的园林世界、山水世界来观想和经营,有意将大小不同的两个世界建立起连接。又慢慢在瓶罐上打开门窗,

在花草间架出亭榭,小人们在其间嬉戏打闹、读书吃喝、洗浴晾衣、发呆恋爱,种种人间日常,仿佛片刻欢娱,又似天长地久。

当我慢慢开始以笨拙的笔触画下这些微小的人事往来,发现不仅对自己理解山水园林有补益,也为观察万事万物添了一种无比有趣的方式。我便又离开案头,去到室外的花圃、菜园、池塘、林道中,弯下腰细细观察,寻觅那些有趣的自然小景。看到特别的花草树叶、蝴蝶蜻蜓,也会采集回家,作为创作的模特。于是,昆虫、鱼鸟、瓜果、落叶……乃至风云雨雪,在日复一日的小心搬运下,悉数进到我的画里,与我一同感受四季变换。

画中人

草间的各种人物形象,也是按我画画的时间先后依次出场。先是我自己,一袭白袍,书生模样,实际很调皮。一个人玩得无趣,就招来了两个青衣童子,称其为“奇妙双童”,陪我读书,与我打闹。但童子还是太过稚嫩,下棋品茶这些高雅之事,还得有几个与之相称的人物,便又多了稳重点的白袍师友,经常会拄个拐杖,摆摆深沉。再后来,发觉如此美妙的草间生活居然少了男女之情,便很得体地给自己配了一位红衣姑娘,温婉可人,偶尔也会耍一耍小机灵。

我也为她专门招了一位红衣女童,作为陪侍,可她偏偏不喜欢有人粘着,所以女童经常是待业状态,很少出现。终于有一日,白衣先生与红衣姑娘喜结连理,并有了一位可爱的千金。逢年过节,不得不拜访几位亲友,小千金也就有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表兄表妹。有人觉得小千金没有玩伴,催我再添个弟弟,我迟迟不敢答应。多伺候一个小公子,可不是一句话那么容易的。

常有人问我,这些画中的人物,为什么一直都是红色的脸蛋?可能是因为现实中我还是个略微内向和腼腆的人吧。心手相连,所画的画,其实就是自己灵魂的一面镜子。红着脸害羞的样子,大概也不坏吧。

而小人儿为什么很少画五官,这和我画画的理念有关。宋人郭熙在《林泉高致》中所强调的山水画的创作者和鉴赏者所共用的标准“可行、可望、可居、可游”是我所有绘画中一直使用的标尺。构想画面内容的时候,首先想的是画里的人会怎么生活,身体怎么惬意。想象他们如何使用空间,使用花草器物,如何坐,如何卧,如何喝茶,如何读书,如何沐浴,如何搭房子?身体会呈现什么姿态?画画时,我还经常要摆一摆姿势,做一做自己的模特,才敢画不熟悉的肢体动作。而真实的观察和表达,自然会带出生动的故事来。当特定的故事和环境已经给了人物的身体一种准确的姿态,表情反而成了多余。所以,这些画中的人物,基本不画眉目,喜怒哀乐,全看身体姿态。有了环境经营对身体的密切关照,或已足够反映其居游之乐,此乐自不限于眉目。

园林,山水,也可以很年轻

画中的人物,大都是古人模样,大概是因为我爱好并研习中国古典园林,经常看些古代的山水画,读些古代的画论或各种古籍,还经常去山水里寻访古迹,画的画似乎也会染上点古意。很多人以为我是个老头子,其实我没那么老;很多人以为传统都是古老的,园林、山水画是古老的,其实它们也可以很年轻。画中所体现的人和自然的关系,我确实从古代吸收了很多。但是,人和自然的关系,难道不是从人类诞生就已存在,在我们死后百年千年仍会延续的关系吗?大自然永远是充满生机活力的。它既是传统的,也是现代的,既是古老的,也是年轻的。我希望自己的画,无古无今,不受限于时间。重要的不是时间的区隔,重要的是如何发现并得到真趣,是知道古代还有什么好东西值得我们一直延续下去。

最初在确定白袍先生的这身装扮之前,也拿着《芥子园画谱》里的人物临摹了不少,但觉得完全按画谱里古人的衣着入画还是有点拖泥带水,不够率真,也不符合自己干净利落的生活习惯。于是做了简化,把袖口、领子、腰腿都适当收紧,变得更轻便而易于活动。我一直没觉得自己是在画所谓的传统古风人物,我就是在画舒服自在的自己。如果非说白袍先生是古人,那也是个鲜活的古人,是个现代的古人。“古人”或也可指代一种心境,像古人一样渴慕山水林泉的心境。今人一样有这样的心境。这样一位“古人”,来回穿梭在古人和今人日常生活的故事场景里,确实也在有意抹去一切与时间有关的限定,模糊古今的差别,也弱化年龄的差异,好像只有一个东西在吸引着他—身体在自然万物中的无忧无虑。

画中的自然不只是一个观看的对象,而是与人的相互交融。画里有我喜欢的老子、庄子,也有儒家、佛家的思想痕迹,还有陶渊明、谢灵运、王维、苏东坡等历代文人的言行身影。将草间人事与西方或日本等国绘画中的一些拇指小人的故事相比较,虽然都有人物尺度的大小奇变,有花草器物的相似环境,但在精神诉求上还是有很大的不同。我所有绘画的精神面向,一直都是中国的山水,是我们延续千年的对自然的特殊情感和认识。

有朋友特意告诉我,家里的孩子喜欢看“幻园”里的山水园林,觉得新奇有趣。不过听闻最多的,还是大人和孩子争抢着看“草间”小画。很多人还会参照这些画,用画笔想象自己在日常所见花草器物之间如何戏耍和生活。他们学会用“以小见大”来观察和理解自然,学会人与自然的相互关怀照顾。这是很让我高兴的事情。尤其是孩子,让他们早早对花草敏感,对树木敏感,当他们长大,开始构想如何经营生活环境时,或许不会像我们现在这样慌乱无措、没有头绪,因为他们早已培养了许多身体与自然关系的经验,早已在他们想象的美好画境里生活过。很多逝去之物,在现代化的大潮中都无可挽回,好像人们不再懂得自然的情趣。但我不悲观。现代人可做的事情还很多,多在自然中观察体会,学习理解自然的规律,借鉴前人的见解,相信会有更多人探讨生活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我们也不能太着急,只能慢慢地修复这种诗意的与自然相栖相伴的价值认识,一点一滴地融入进日常生活。

——摘选自《造境记》,鱼山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3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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