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死了一只羊》： 万玛才旦杀死了自己

注意：本文有剧透

成为各大电影节宠儿的《撞死了一只羊》，是导演万玛才旦的实验转型的作品，它完全脱离了之前纪实主义和叙事传统，更像是一个寓言，一首赞歌，各种糅杂，放飞了导演艺术幻想，也是他江湖梦的实现。《撞死了一只羊》很难被定义，最大的意义在于可能会引起各路影迷的各类解读，或许如此，万玛才旦的目的就达到了。

首映在威尼斯，随后在台北、东京、挪威的特罗姆瑟、香港展映，如今在中国内地正式上映。《撞死了一只羊》赢取入场券的资本，不仅仅是藏区的风俗和精神宁静之力，更多是万玛才旦独特的艺术追求，他的野心和难以归类的电影语言和类型。在电影极其唯美的结尾，主人公金巴步上天葬台。这代表着金巴的一次升华，也是万玛才旦自己的精神净化。“杀死了自己”，才能得到救赎和新生。

两个名叫金巴的藏族男子在可可西里高原的一条荒芜之路上相遇。 一个金巴是货车司机，另一位是搭顺路车的。司机金巴本来没有任何波澜，可是在荒无人烟的藏区公路撞死了一只羊，这只羊就像佛教的魔障，忽的就出现在荒漠，忽的就滚在了车底。金巴拾起了死羊，随后又在路边接上了等便车的另一位金巴，他的旅程彻底变了。乘客金巴一直到下车才告诉司机自己也叫金巴，而这位金巴说他要去杀一个人，杀父仇人，为此他苦苦等了十几年。司机金巴在岔路口放下了他，赶到市集，卸完货物，他为死羊请了寺里的喇嘛超度，买了半边羊，送给相好，却瘫睡在她的床前，没法做爱，他心里一直还有另一个金巴，那个为了复仇的金巴。他决定开车去乘客金巴要去的小镇。

《撞死了一只羊》剧照

司机金巴一头蓬发，藏族阳刚之气蓬勃欲出。他带着夸张的球状项链，从不摘下他的太阳眼镜，十分爱听藏语版的《我的太阳》，车前挂着他唯一女儿的黑白照片，随着颠簸的卡车左右晃动，像是时刻在打着招呼。乘客金巴很英俊，瘦削，寡言，目光沉静，镜头就像偷窥者，悄悄掀起他的衣角，有一把匕首。他是武侠片中的侠客，“十步杀一人”。

这两位金巴互为镜像，不停对话，在言语和精神的层面。由此万玛才旦编织了现实和梦境，呓语和理智，过往的回忆接替黑白人生。《撞死了一只羊》并不像导演最初的《静静的嘛呢石》那般澄净清澈，也没有获奖无数的《塔洛》的政治反讽和个人压抑，《撞死了一只羊》更像是日常生活中猛然拔高的一种艺术体验，一下子就从地面由天葬的秃鹫带到了天堂，中间省略了叙事，去除掉各种俗世人际，连对话都简洁、无聊到死。

《撞死了一只羊》剧照

这种尝试是新鲜而勇敢的，但给观众的体验肯定是不舒服的。电影糅杂了公路电影的蛮荒气质，还有西部片里小酒馆的邂逅和张力，此外侠客与复仇的意象又是万玛才旦对武侠电影的改编。你要在里面找到完整的故事和合理的线索，恐怕会失望。但摄影、气氛和情绪是导演刻意营造的。《撞死了一只羊》里面摄影、音乐都很美，尤其是两场戏，一个是司机金巴去找他的老情人，女人开门的一刹那，一缕金色阳光沿着门缝，横在女人的眼睛上，明眸善睐，其余则藏在暗处，默默传情，让人不由得联想起王家卫的《2046》。另一场升华则是前面提到的天葬台上的秃鹰夺肉，慢镜头处理金巴彷徨和争食的细节，有一种无名的震撼。

《撞死了一只羊》只有不到90分钟，在动辄两小时，甚至150分钟的电影大环境下，何尝不是一种幸事。虽然没有酣畅淋漓，但是要表现一种艺术的“空”和“杂”，万玛才旦有自己的努力。观众如何去介入和接受，这就要留给大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