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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洁军:摄影对我来说,意味着水和空气
李洁军(1965— ),常穿着一件可以挡风也可以挡雨的草绿色衣服,开着北京吉普,吆喝着各路朋友,鼓舞着、感染着周围的人……他认为摄影就是记录历史重要时刻,通过反映人、人性、人道、人情的细节来揭示社会。今天我们一起来看看李洁军(以下简称“李”)和陈小波(以下简称“陈”)之间的谈话。
陈:我知道你喜欢切·格瓦拉——这个世界著名的游击战奇才和艺术大师。我认识的很多30多岁的人都喜欢这个不太完美的英雄。在广州坐你的吉普,车上一直在放一盘你从古巴带回来的拉美的歌。你说你一直在听这盘带子,朋友都听烦了,你也想换,可换来换去还是这盘。格瓦拉的旗帜还在飘扬,许多生活时尚的 “现代物质人”并未舍弃心中的精神和梦想,有些人还是选择了英雄的崇敬。在他牺牲30年间,人们一直悼念他,追思他。法国作家萨特也说过,切·格瓦拉是我们时代最完善的人。
李:格瓦拉为正义事业无所畏惧的战斗精神表明:他是坚定的理想主义者和勇敢正直的人。他义无反顾地为民众谋福利、奋斗乃至献身,说明他是最具爱心和最善良的人。崇尚自由、理想主义、英雄主义。他的眼神让我常常想到坚定的信念和超脱的追求目标。我理解的成功是,你可以不断地、阶段性地实现你的追求目标;你的成功是社会认可你的作品从而尊重你的人;不断享受奋斗的过程。
陈:你如何理解忠诚、信念、荣誉、责任这些字眼?
李: 忠诚、信念、责任是我做任何事情的支点,我认为所谓的成功是在于我体验了那种奋斗的过程、享受过程中的痛苦和欢乐。忠诚二字对于我这个生于60年代的人来说是根深蒂固的,它的份量等同于义气。忠诚和信念是一对不可分割的东西,做任何事情如果没有坚定的信念,那么忠诚绝对无从谈起。
陈:你是射手星座。这一座的人性格开朗,思想活跃,注重文化修养,同时又不忘放眼世界。你人在现实生活,但思想常常飞向遥远的过去和美好的未来。精神乐观,身心健康会给你带来运气。你自己又是如何评价自己的个性?
李:我评价自己:诚信、善良、豁达、为人豪爽、同情弱者、个性偏执、做事认真、崇尚自由、急躁。
陈:在广州、北京、山西我都能够感觉到很多朋友对你的欣赏和依赖。
李:我个人的这些性格差异对工作来说有些是优点,有些是致命的。不过对朋友来说有些是福音,有很多朋友非常信任我,在最关键的时候可以开诚布公地说说真心话。
陈:你一生中最幸运的是什么?最深的遗憾是什么?
李:幸运的是干上了职业摄影记者这一行,赶上了一个好时代。并且摄影对我来说是兴趣爱好和工作于一身的事情,快乐并痛着吧。最深的遗憾是,不能做一个国际化的摄影记者,想去战场就去。
陈:你常常反思吗?反思什么?
李: 从大学时代我就经常反思,从自己的行为、语言、工作方式和态度;人际关系,并且我的反思必须要自己解脱,没有解脱的时候脾气显得郁闷和焦躁不安,可能会殃及同事和家人。
陈:如果不做摄影,你更适应去做什么?
李:当兵!80年中越边境“两山”轮战的时候,我初三毕业,父亲问我要不要当兵考军校,母亲说家里当兵的够多了,不缺我一个,读了高中。以我的性格说不定是个出色的军人。
《复制战争》
第52届荷赛肖像类组照三等奖
D日之尤他海滩被子弹击中的士兵出征老山八路军战斗在浮图峪长城胜利之吻为人民服务无名高地 炸碉堡《珍宝岛战斗》陈:在朋友中,你以真实和喜怒形于色著称……
李:是的,比如看到一些感人的艺术作品,我会跟着流眼泪。一部好电影,一本好书,都能触及到我灵魂深处渴盼的一些东西,比如理想主义和英雄主义,因为现实生活难以发生。工作中遇到令人不能容忍的事情,我会爆发的。
陈:请告诉我你简单的个人成长经历介绍。
李:我是1965年出生在原武汉军区陆军总医院,我母亲说生我时胎位不正,医学上说这种体位出生的男孩倔强、还有点不安分。两岁的时候爸妈部队工作太忙,把我送到辽宁姥姥家呆了两年,学了一口东北腔,更学会了豪爽和待人真诚。
在部队大院长大的日子至今还记得很多,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除了没有女青年的事儿(那时候年龄还小点),其余电影里表现的事儿我和大院的伙伴们都干过。
上学后学习成绩始终一般,家里没人管。父亲因为历史问题在部队挨整,母亲经常下部队巡诊,大姐下乡、二姐在老家,我经常一个人在家。上初中后在地区体校射击队呆过一年——枪法不错啊!我母亲怕影响学习不让干下去。高中是在地区重点中学。
陈:摄影呢?怎样的机会从事了摄影?
李: 上中学时,家里有一台海鸥相机,父亲很喜欢照像,我经常偷着摆弄,邻居朱伯伯家的三个大哥哥喜欢摄影,有一台长镜头的相机,我眼馋得要命。再就是现在新华社军事分社赵建伟当时和我们家在一个部队大院住,他有一台“亚西卡”相机,我也经常跑去他家借摄影书籍。然后就是工作读书,学新闻。
陈:谈谈你的摄影观形成的过程。
李:有人说,上帝存在于细节之中,我认为摄影存在于生活之中,摄影就是抓取生活细节的瞬间,记录历史重要时刻中的细节,通过反映人、人性、人道、人情的细节来揭示社会。
大学时代酷爱黑白风光和民俗,在报社从事新闻摄影后发现以拍人物为主题的照片更具魅力,然后就是上升到关注照片的深度和内涵。我比较喜欢具有悲剧性的题材,关注灾难中的人、弱势群体。比如丽江大地震、失业救济、麻风病康复者……我以为在悲剧性题材中,人、人性、人道的东西比较容易暴露真情,继而有震撼力。
陈:开始摄影时,有没有特别喜欢的作品?
李: 子弹穿过苹果。
陈: 你什么时候开始接触国外摄影作品?刚接触时有什么感受?最早看到国外摄影作 品时有过冲击吗?李:大学时开始接触,美国艾滋病的报道和前苏联切尔贝利核电站泄漏事件。美国艾滋病人的眼神让我感觉到这病有多恐怖,眼神刻画了一切。核电站泄漏事件现场照片的震撼感,我看后觉得窒息,让我想到钱刚的《唐山大地震》中所描绘的那样。
陈:我知道你不喜欢谈所谓最难忘的摄影经历……
李:确实!因为每一个摄影记者都有无数痛苦和欢乐的采访故事,我觉得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现场拍到了没有?照片是最好的吗?”结果最重要!我们报社的摄影记者已经习惯了我的这个标准,摄影记者不会轻易说没有拍到的理由。新闻学的教科书上说:大门不让进,还有窗户嘛!
陈:如果人生有一次次觉醒的话,你在摄影方面的觉醒是什么时候?
李:从追求猎奇视觉影像到记录、表现客观影像,再到用摄影来表达人文关怀。
陈:什么契机?
李:在采访拍摄我关注了九年之久麻风病康复者的过程中转换的。
1996年我的第一次上岛的心态,就是报道的心态、猎奇的心态。我觉得作为一个职业摄影记者,一生能够关注这样一个弱势群体,记录他们的生存状态,记录他们的变迁,记录他们人性深处的东西,比什么都值得。而且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把这些照片将来干什么用。而且我跟被摄者的感情特别深厚,我觉得如果老想照片的功利因素我内心会非常不安。
最早的时候上岛拍照片,每次去可能会拍八九个胶卷;到现在下去,可能只拍一两个胶卷。就是说我在淡化,淡化拍摄、淡化图像、淡化寻找有视觉的冲击力的画面。大多数时候我都是去看望他们,去跟他们聊聊天,然后需要补充一些场景的照片。
比如说村里的房屋上都架了电视机的天线了,这里种上了芒果树,芒果都结果了,我觉得我为这些麻风病康复者高兴。每次见到村主任老粱,他跟我说:哎呀!前几天你不来,什么什么慈善机构,又给我们捐了一批东西。我想通过他们的变迁,可以说我找到了一种满足感。
我觉得在遥远的地方,有那样一群老人,值得我尊重;而且他们也很尊重我,甚至我每次去拍照片,去岛上拍照片的相机都非常简单,行装也很简单。我不会用很大的广角,不会用很长的镜头,觉得有点侵略性,有点干扰他们的生活。我每次都带着小型的相机,我喜欢更自然地工作。
一位小贩乘坐通往大茅岛的小船上岛收购鸡鸭。岛上的麻风病康复者为了补贴生计养了很多鸡鸭。摄于1996年5月由于珠江三角洲高温高湿高盐气候,加上当时的生活条件恶劣,一些人患上了麻风病,政府将他(她)们集中在偏远海岛或深山老林里修建医院集中治疗,久而久之,康复后的病人远离社会和家人,过着世外桃源的生活。摄于1996年6月治愈后的他们相互通婚生儿育女。摄于1997年8月由于外界缺乏对麻风病知识的普及和偏见,许多“患者”治愈后选择了留在岛上过着一贫如洗的生活。摄于1998年7月赖颜(已故)举着他新婚的照片,据医学证明,麻风病康复者通婚生育不会遗传下一代。肖医生是岛上常驻的“医生”,他16岁患上麻风病,久病成医。摄于1996年6月行动不便的老人们刚刚换上由政府为他们定制的不锈钢假肢。摄于1999年9月1997年的海岛上,生活条件非常艰苦,年久失修的医院和居所家徒四壁,岛上限制用电一小时,因为用电靠发电机,柴油供应有限,用水更是困难,基本靠下雨积累。摄于1997年5月岛上的“村民”以互助的方式完成公共设施的修修补补。摄于1998年年7月陈:在我看来,你是典型的北方人,而你选择了广州,看上去还如鱼得水。在广州的生活和工作方式与其他地方有什么不同?
李:一位朋友对我到广州工作起了关键作用,他就是新华社广东分社摄影记者刘彦武,是他介绍我到《粤港信息日报》,引荐了摄影部主任宋布军这位老大哥,然后就这么干到现在。
广州这个城市非常宽容、自由;广州人和善、很实际、吃苦耐劳、有奋斗精神。广州的新闻环境和文化氛围非常宽松,你专注干自己的事情,只要不影响别人,没人干涉你。
陈:摄影对你来讲是享受吗?是苦差还是乐事?
李:对摄影有一种内心的冲动和满足,享受,绝对的享受。快乐、快感、满足感,再苦再累都很开心。有成就感和满足感,功利想的不多,摆在面前也不会拒绝。只要是拍自己喜欢的东西,拍不好会对自己有压力,个性化的作品都是在一种自由状态下、随心所欲的状态下拍的。新闻作品是在外部的竞争压力拍好的,我常常要求自己必须拍到最好。摄影对我来说,意味着水和空气。
陈: 你认为自己的学习能力、接受新事物的能力怎样?
李:这方面我对自己很满意,因为我喜欢新的东西,对自己有用的东西我接受得极快,比如我在读中山大学EMBA,我可能会将所学到的知识嫁接在新闻摄影管理方面。我对自己的学习有一定的要求,比如一年之中要有一两篇理论性的摄影文章在《中国记者》上发表,这是对自己理论素养的基本要求,不能只顾埋头前进,不看方向。
1999年,建设中的广州火车东站,路边理发的小贩与赶火车的人。2001年贵州市金关收费站旁,为一元钱打架的人。1998年8月,江西九江被洪水淹没的房屋。1998年5月15日,两名男子在广州大道沙河路段的街道上扭打,路人以为是抢劫,遂协助其中一男子奋力将另一男子抓获扭送派出所。据其中的重庆男子称,他是一实业公司的负责人,97年与被抓的这名厦门男子签约做生意,后被厦门男子骗走79万元,不料冤家路窄,一年后两人又在广州街头巧遇,于是有了开头的一幕。陈:你常看摄影专业的报刊吗?你觉得摄影评论对你的摄影实践有帮助吗?你期待什么样的摄影评论?
李:每期必看的有《人民摄影报》、《中国摄影报》。因为《人民摄影报》偏重新闻、纪实,我的第一幅作品就是在《人民摄影报》发表,当时是司苏石的“乐人点评”作品《女大学生》,《中国摄影报》是中国摄影家协会的机关报,官方信息多,这两年改版变化也特别大。
当年在武汉大学读书,丁遵新老师的摄影评论影响非常大,至今还记得丁老师的一些理论教诲。我期待着尖锐的摄影评论,因为这个时代敢说真话的人越来越少,尤其是圈内。客观、公正、尖锐、就事论事评论是推动这个时代进步的助推器。
陈:你与同时代摄影者的关系?
李:同时代摄影者的关系必须大家是平等的,没有大报小报之分,没有论资排辈之分,大家相互认可是通过照片和人品来确定的。
陈: 你和中国其他地区的50年代、60年代出生的摄影者的关系?你与他们如何交往?他们给予了你什么?
李:我与摄影者的交往不论年龄大小,作品和人品是我与大家相处的原则。与大家相处我会从不同的朋友身上学到不同的东西,有些朋友看问题的深度、尖锐、偏激;有些朋友稳重、大气不凡等等,摄影界的朋友是我重要的精神财富之一。
陈: 如果想有长进,你认为摄影人应该培养什么态度,遵守什么纪律?除了摄影的能力,还应该具备什么样的能力?
李:像贺延光、王文澜、邓维、于文国他们那一代人那样,50多岁的人还拿新闻摄影当命,这是一种人生的态度。当然我还需要不断增长的文化知识和艺术修养;娴熟的专业技能;敏捷的思维,亲和力、沟通力、创造力、勤奋、流利的外语能力。
(采访时间:2007年5月,采访地点:广州,北京)
以上内容访谈部分节选自陈小波《他们为什么要摄影》一书,经陈小波授权发布,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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