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域采风录丨大米、华人、榴莲和大选：重游菲律宾杂记

一晃两年过去了，才又重新踏上菲律宾这个热带的群岛国家。2017年2月，时任上海社科院院长王战教授率团访问菲律宾、老挝与柬埔寨，考察这三个国家的“一带一路”建设与双边关系情况，我也有幸随行。当时在菲律宾访问了马尼拉、达沃两个城市，在与达沃市政府、达沃雅典耀大学沟通时，达成了一个合作意向，即上海社科院组建团队为达沃市的经济发展提供咨询。2018年，我院邀请一个由达沃市政府官员与达沃市雅典耀大学学者组成的代表团访问上海，考察上海情况，感受中国经验。这次我们访问菲律宾，主要是我院组建的研究团队对达沃市进行实地考察，为提供咨询报告做准备。

我不是经济专家，只是因为到过几次菲律宾，和我院国际合作处的邹祎女士一起，为代表团做些组织与服务工作。当然，自己因为长期也关注菲律宾与中菲关系，所以也顺便为自己的研究积累点“私货”。

菲律宾的变与不变

出发前，3月初的上海天气仍然多雨而阴冷，但菲律宾的最高气温已达30多度。3月10日，经过三个多小时的航程到达马尼拉后，下了飞机就感觉一股“温暖”的气浪夹杂着熟悉的菲律宾味道扑面而来。有点意外是在出海关的地方，可能是由于几架航班同时抵达，本来就不大的关口挤满了人，排队的指示根本看不到，也没有人疏导，连在哪里排队都不知道，大概花了个把小时，我们一行才出关。由此可见，尽管菲律宾人服务精神可嘉，服务意识也浓厚，但相关的大小硬件建设（大到出关区、小到指示牌）还有待完善。而且，海关本来就是菲律宾贪腐丑闻严重（特别是货物）的地方，总统杜特尔特甚至一度威胁要以军队来接管海关。我们过关一事固然无法见证其海关是否还有贪腐，但其设施与效率确实有待提高。

在马尼拉仍然不变的是交通拥堵。代表团所住酒店位于大马尼拉的中心地区马卡蒂市，外出活动时一般与进城的车流相逆而行，拥堵的感觉还尚不十分明显。但笔者一次公务活动后赴朋友家晚宴，从市区往市郊赶，就正好赶上拥挤的车流，大概十多公里的车程用了约一个半小时。

大城市堵车是普遍现象，在马尼拉，有几个现象可能加剧了堵车。一是新道路修建缓慢。一次活动中，司机指着一处看样子还只修了一半的高架路，说已经修了六年。当我们拜访中国大使馆经商处，金远参赞也介绍说某处交通瓶颈想拓宽道路，但因为涉及私有产权而推动不得。二是随叫随停的吉普尼仍然是穿行在大街小巷的大众交通工具（编注：吉普尼是一种二战后被美国大兵遗弃的吉普，菲律宾人把这车斗加长并进行涂鸦，然后开到街上去拉载客人，随招随停，大部分吉普尼为车主个人所有），加剧了交通困难。杜特尔特总统曾经想淘汰吉普尼，用公共汽车取代，但推行中受到广大吉普尼司机反对而很难推行下去。

变化之处也不少。例如，无论在马尼拉还是达沃，明显感觉修建中的大楼在增多。马尼拉湾与流经大马尼拉的帕赛格河的水质似乎也有所改善。这些情况应该与杜特尔特总统上台后推出“大建特建”计划与重视环境保护有关，据说马尼拉湾旁边的餐厅因此而关掉不少。但环保如何和民生平衡仍然是一个问题。当我们访问马尼拉时，正好赶上马尼拉部分地区水荒，成为连续几天的媒体焦点。但菲财政部长多明格斯表示，如果中国援建的卡利瓦大坝建设能够早点推进，就不会发生供水短缺的问题。但环境和自然资源部副部长则同时表示，大坝的环境合规证书申请不能走“捷径”。

谁在为中菲关系添堵？

经历了2016年南海仲裁案后，中菲关系实现转寰，但菲律宾的反对派与媒体时不时会pa一个杯葛中菲关系的机会。在笔者和同事们访问的那几天，感受得最多的就是所谓中国劳工的问题。媒体上不时炒作“中国人抢占了菲律宾人的工作机会”，而在与菲方学者的交流过程中，对方也表达了这种担心。

据了解，大量雇佣中国人的情况发生在菲律宾的博彩业。在菲律宾，博彩业是合法的，特别是近一两年网络博彩业发展很快，吸引了大量的中国人来从事这一行业，其中大部分受雇于为中国玩家提供服务的在线博彩公司。菲律宾财政部抱怨，这些人的收入没有在菲律宾没有缴纳个人入息税，导致政府每个月个税收入减少30亿比索。笔者从朋友处了解得知，确实这一两年来菲律宾从事网络博彩业的中国人大增，不少人在菲租房买房，也在一定程度上成为马尼拉房价上涨的动因之一。

我们在一些细节中也能感受到中国元素存在感的增加。例如，在马尼拉的超市，能够看到关于微信支付和支付宝支付的醒目标示。在从达沃到马尼拉的国内航班上，竟然也听到了有关中文、英文两种语言的飞机广播。据一位同事讲，她还在飞机上与一位邻座的菲律宾女士交谈甚欢。这位女士原来在香港邮轮上唱歌，结婚后回到菲律宾，但又通过在线课堂教中国人学英语。

人的因素应该成为国际关系的纽带，而不是矛盾的来源。以前的中国人多来菲投亲靠友，从事相关商业，其中不少有拿旅游签证入境的，没有办理合法的工作签证，因此也时被菲律宾社会抱怨。这种情况还情有可原，毕竟他们从事的是正当的生意，而且办理在菲工作签证也有一些不方便之处。但来菲从事博彩业的中国人大增确实是值得关注的现象。

所以，当菲律宾学者在交流中抱怨时，笔者直接说：希望菲律宾能够禁止赌博业，这样对两国都没有好处。但这个时候菲律宾学者倒没有回应了，要菲律宾放弃这一利润丰厚的产业，只怕也难。

菲律宾的政客以及一些舆论也是对中国横加挑刺。这些批评有些是出于对杜特尔特政府的不满，对其相关一切均加以批评。所以，对于菲方一些人的这些言行，中国也不必太加在意。但如何在菲律宾这种复杂的政治、舆论环境中有效推进中菲合作，不求快而务求稳，多生实效而少起争议，可能仍然是需要仔细思考的问题。

菲律宾能否养活自己？

经朋友介绍，我们参观了一家位于马尼拉以北约50公里的Bulacan Industrial City里的大米加工厂。说是Industrial City（工业城），实际上只相当于中国一个小小的工业园。大概在下高速公路不远处的一个叫Malolos的地方，里面约有30多家企业，主要是药厂、胶袋以及与农业相关的工厂，没有什么高科技企业。这里的工业园也不像中国那样经过政府的规划，基本上是企业是这里集中买地建厂形成的，工业园也由各企业主组成的委员会管理。在工业园旁边，可以看到有集装箱的堆场和平整后的空地。据介绍，现在土地价格折合人民币每平方米3500元人民币左右。

大米加工厂名叫Purefeeds，是一家华人家族企业，老板名叫Jomerito Soliman，中文名吴焕龙。他已经是四代居菲，从父亲手里接过了这家企业。据他介绍，他的工厂年加工大米300-500万吨，在吕宋地区不算最大的，但他认为算是最现代化的。收购稻谷后从脱壳、干燥、分类、包装基本上都是机械化，所有设备均从美国进口，由电脑室统一控制。所以，他的工厂雇人不多，大概100多人左右，大米有十多个品种。他还准备一些延伸产业，如将大米加工成米制品等。他特别强调，他响应杜特尔特总统低价米政策，特意把米的零售价印在包装袋上，这样零售商就不能任意加价。 

与中国一样，对菲律宾来说，农村问题不只是农民问题，还有农业问题。像中国一样，大米也是菲律宾人每天必不可少的主食。但据《菲律宾星报》2019年3月11日的一篇报道，2019年菲律宾的进口大米将达到260万公吨，比2018年的190万公吨增加了37%，将成为仅排在中国之后（进口450万公吨）的全球第二大大米进口国。但与中国不同是，中国的粮食进口并非因为缺粮，在很大程度上是通过进口更多品种，以满足国内多元化的需求。菲律宾确实是因为缺粮食，大米价格也成为一个重要的民生问题。

笔者在马尼拉超市看到，当地大米价格大致在每公斤40到90比索之间（折合人民币约5到11元），而吴焕龙所有工厂中的其中一种大米每袋（10公斤）标价为360比索，的确比其他大米要低不少。但他是杜特尔特的支持者，这样做主要是一种政治行为，其他大米从业者是否有这样的自觉就难说了。

而菲律宾的大米之所以价格贵，跟土地、种子、化肥、灌溉、加工等一系列环节有关。例如，据了解，菲律宾没有本地的化肥产业，全靠进口，而且价格不便宜，这自然影响到化肥的使用。笔者在达沃碰到了从事大米行业的商人，他们反映从越南、泰国等地进口大米也比当地的便宜。这也就怪不得菲律宾的大米加工厂纷纷进口大米，而政府也不得不放开限制，从而使得2019年菲律宾将成为世界第二大大米进口国。

但不能不注意到的是笔者在网上查到的一组数据：当前菲律宾耕地面积为10.6万平方公里，人口刚过1亿，而越南仅为8.8万平方公里，人口也达到了9000多万。在这种情况下，越南却是全球第三大大米出口国，菲律宾还要从越南进口大米。其中的差距，不值得深思吗？

达沃晋江商会的成立仪式

众所周知，菲律宾华人以原籍福建为主，而来自福建省泉州晋江市又占了一大部分。在达沃期间，应地华商、晋江商会会长蔡天保先生之邀，有幸见证了达沃晋江商会的成立仪式，也算是对当地华商生存状态的一次管窥。

成立设在当地最大商场SM商场的二楼会议中心，出席的主要有我们刚刚会过面的中国驻达沃总领馆总领事黎林先生及领事馆同仁，晋江市长率领的晋江庆贺团，其中包括晋江市企业家以及艺术团代表，世界晋商总会的会长施文诞先生、来自马尼拉的菲律宾晋江商会代表等庆贺代表，当选的商会理事会成员，来庆贺的当地其他社团代表等。菲律宾总统杜特尔特和达沃市市长莎拉·杜特尔特没有到现场，但现场宣读了他们的贺信。整个程序下来，从晚上七点一直到十一点多才结束。  

晋江人活络周到的做事方式也让人感受深刻。我们在达沃的那几天，正值商会成立之前的紧张筹备期，但蔡会长还是拔出时间与我们代表团叙谈，并邀请我们出席商会成立仪式。在我们回宾馆后，还特地托秘书送来达沃的特产榴莲。此时并非榴莲季节，送来的是冰冻后的榴莲，但宾馆按规定不允许带这种有强烈味道的美味水果入内，结果我们中间爱吃榴莲的同事只好在宾馆门口把这些美味消灭干净。

参加完成立仪式出来，SM商场内仍然是灯火通明，商铺仍然没有打烊。我一方面仍不免惊奇于菲律宾人这种热烈的消费习惯（尽管已知菲律宾人爱购物，许多连锁快餐厅也是24小时营业），另一方面也不得不慨叹：包括晋江人在内的福建人能够在菲律宾深深扎根，最重要的不是天时与地利，而是人和。

大选为谁而忙

菲律宾将在5月进行中间选举，参、众两院面临部分改选。所以，在我们一行访问马尼拉和达沃时，也能感受到临近的选举气氛。在电视台播放的节目中，候选人在进行辩论。在一些街头，也可以看到选举的招贴。

这次选举可被视为今后菲律宾政治走向的一个重要风向标。自从杜特尔特任总统以来，一直面临反对派的严重掣肘。如果这次其支持者能够在参众两院占据更多席位，将是确保其顺利执政并推行其一系列主张的重要保证。为此，他的一系列重要助手都被安排参选，例如前特别助理克里斯托弗·吴、前国警总监黎拉·罗刹都拟向参议员席位冲刺。

克里斯托弗·吴是华人，自从在达沃市时起就为杜特尔特服务，是那个总是站在其身边的那个人。据说在民意测验中，他的支持率还颇高。如果他成功当选，很可能会成为菲律宾政治中的重要人物。

但被许多人视为杜特尔特政治接班人的其女儿莎拉此次并未参选参议员。一般来说，她如果能够实现从地方市长到全国参议员的转变，有利于树立她在全国的政治声誉，从而为成为第三位女总统做准备（前两位菲律宾女总统是阿基诺夫人与阿罗约）。就此，笔者向菲律宾政治学者表达了她为什么不参选的疑问，得到的答案是：她如果参选参议员，杜特尔特家族就很可能失去在达沃市的执政权。因为杜特尔特目前成年的子女主要是两子一女。一个儿子是类似花花公子似的人物，不可能进入政坛。另一个儿子保罗倒是担任过达沃市副市长，但他曾卷入被指称庇护毒贩丑闻而辞去了副市长职务。在这种情况下，在今年选择参选续任市长、继续看守杜特尔特家族在达沃市的政治地盘可能也是莎拉唯一的选择。

由于菲律宾总统实现单任期制，关心中菲关系的人都在关注2022年杜特尔特总统任期结束后谁可能当选的问题。不少人认为，在杜特尔特看似大大咧咧的背后，实际上有着一颗老谋深算的心。他在为2022后的政治做什么样的布局只有他知道，而面对复杂多变的菲律宾政局，结果会如何就只有天知道了。

（本文原发表于“国际关系研究”微信公众号，原标题为《【出访随笔】李开盛:菲律宾的旧人新事》。澎湃新闻获授权转载，现标题为编者所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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