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扎尔巴耶夫30载总统生涯：权力之巅和“中立”之术

“亲爱的哈萨克斯坦人民，我的同胞们！我一向在我国重要的历史时刻向大家发表讲话，今天也是如此，而且意义重大。”3月19日19:00时，哈萨克斯坦总统努尔苏丹•纳扎尔巴耶夫在向全国人民发表电视讲话时“突然”抛出“重磅消息”——宣布辞去总统一职。

哈通社报道称，今年是纳扎尔巴耶夫担任该国总统的第30年， “我很荣幸成为独立哈萨克斯坦的第一任总统，”现年78岁的他说道，并强调，“哈萨克斯坦的权力交接已得到了宪法的保障。”

1991年当选哈萨克斯坦独立后首任总统以来，纳扎尔巴耶夫迄今为止已5次连任，如今他在2020年任期届满之前提前退下了总统之位。

“今日俄罗斯”19日刊文称他的辞职是“一个时代的落幕”。英国《经济学人》杂志网站也认为，这一“意外消息”不仅对于哈萨克斯坦，而且对于地区而言也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终结，但文章也承认，纳扎尔巴耶夫“仍将继续从幕后保持影响力”。

两大“功绩”：弃核、石油工业现代化

让纳扎尔巴耶夫在西方世界广受好评的两大“成绩”：一是他致力于现代化本国的石油工业，二是他决定放弃从苏联继承下来的核武器，走上“中立国”之路。

哈萨克斯坦，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内陆国家之一，不仅拥有丰富的石油和矿产资源，还有其重要的地缘战略地位。

但时间回到28年前的1991年12月16日，纳扎尔巴耶夫签署独立宣言、宣布哈萨克斯坦成为正式主权独立国家之时，这个国家的状况举步维艰。

独立初期，哈萨克斯坦全国的工农业生产全面萎缩，经济停滞，国内通货膨胀高居不下。不到2000万的人口中有200万人选择了离开，而留下的人中却包含130多个民族。

时任卡特政府国家安全顾问的美国战略学家布热津斯基甚至预言，哈萨克斯坦很可能由于“种族不稳定”而解体。

1997年，纳扎尔巴耶夫将首都从位于东南部的最大城市阿拉木图迁至中北部的荒漠城市阿斯塔纳，这一举动被广泛视为“旨在让北方的俄罗斯少数民族融入新国家”之举。

“他显然是苏联解体继承权力的领导人中政治手腕最娴熟的，”1992年-1995年出任美国驻哈萨克斯坦首任大使William Courtney对《外交政策》杂志网站评价说，“通过去核化（1995年宣布放弃核武器），他获得了巨大的合法性，这是一条获得其他国家尊重哈萨克斯坦独立的睿智之路。”

早在上世纪80年代，纳扎尔巴耶夫——这个出生在阿拉木图州卡斯克连区一个叫切莫尔甘的小村子牧羊家中的儿子——便成为了冉冉升起的一颗政治新星。彼时的哈萨克斯坦仍称为哈萨克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系苏联加盟共和国。

曾经当过整整7年冶金工人的纳扎尔巴耶夫当时常常深入工矿、农村第一线实地考察，由于工作务实，敢于“坦率直言苏联的不足”而为人所知，被称为“稳健务实的政治家”。

当时的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也曾称赞纳扎尔巴耶夫是“最有前途的少数民族干部”。后者也不负众望，于1989年当选哈共中央第一书记，1990年当选哈萨克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总统。

1991年苏联解体后，作为与俄罗斯关系最为紧密的前加盟共和国，哈萨克斯坦多年来不仅在对外政策上和俄罗斯保持着高度的协调一致，并且与之共同存在于独联体、集安组织、欧亚经济联盟等一系列地区国家组织和联盟中。

“这种关系是相互作用的，当俄罗斯经济繁荣的时候，哈萨克斯坦也从它的经济增长中获得了利益，收获了市场机遇，”俄罗斯外交事务委员会政治分析师麦克西姆·苏克科夫（Maxim Suchkov）此前曾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评价说，“当俄罗斯遭遇困难的时候，哈萨克斯坦的一些产业也会因此遭遇挫折。”

2014年俄罗斯因乌克兰问题同西方关系恶化后，哈萨克斯坦的经济同样受到了来自西方对俄经济制裁的影响便是一例。

纳扎尔巴耶夫很清楚与这个“大邻居”关系过于紧密可能带来的影响，凭借高超的外交战略智慧，多年来一直试图在这种由俄罗斯引领的联盟中增强自身的独立性。

2001年“911”恐怖袭击事件发生以来，哈萨克斯坦与美国通力合作打击极端恐怖主义，成为了美军向阿富汗战场运送军用物资的重要通道。

除了阿富汗问题，乌克兰、叙利亚危机，到更远些的伊朗核问题等国际冲突议题上，纳扎尔巴耶夫凭借其个人威望及与各方领导人的良好关系，一直积极充当调停者角色。

“纳扎尔巴耶夫避免了乌克兰的错误。他在和哈萨克斯坦有着重要贸易关系的国家之间，从来不树敌。”彭博社20日刊发评论文章写道。

这一“中立国”策略给哈萨克斯坦带来了“丰厚的回报”。多年积累之下，哈萨克斯坦成为中亚地区吸引外来投资最多的国家。据该国官方数据显示，近10年间，来自各种渠道的外来直接投资达2500亿美元，占中亚地区的70%。

其中，最不可忽略的一笔是纳扎尔巴耶夫助力之下哈萨克斯坦与西方石油巨头们签署的一系列关键能源协议，不仅吸引了数以百亿计美元的投资，而且建造了通往西方的能源管道。

经济增长势头不再，政治安排保驾护航

经济政策上，“自1991年独立以来，在纳扎尔巴耶夫的亲市场政策下，该国在很大程度上实现了繁荣。经济增长了10倍，贫困下降了，使哈萨克斯坦得以避免困扰许多邻国的民族和社会紧张。”英国《金融时报》刊文评价道。

根据哈萨克斯坦国家统计署2018年2月公布的数据，2017年，哈萨克斯坦GDP总量达1581.42亿美元，同比增长15.1%，约为中亚及高加索地区其他国家的GDP总和。其人均GDP为8769美元，同比增长13.8%。

基于这样的经济成绩单，“当今，哈萨克斯坦已跻身全球50个发达国家行列。”纳扎尔巴耶夫去年12月15日在出席独立日庆典活动上无比骄傲地说道。

但2014年的石油价格暴跌以及委内瑞拉的经济危机无疑加剧了哈萨克斯坦领导层对经济多元化的紧迫感。本世纪初以来，哈萨克斯坦的经济增长主要还是依靠其世界第十一大石油储备。

“随着油价暴跌，经济增长的势头消失了，暴露出许多治理和社会问题。”政治风险咨询机构Prism的凯特•玛琳森(Kate Mallinson)告诉《金融时报》说。

纳扎尔巴耶夫深知一国经济过度依赖资源出口暗藏的风险。2018年年末，纳扎尔巴耶夫着重强调，该国经济必须过渡到新的增长模式，以保持竞争力。他表示，政府将继续推进制度改革和经济结构性调整，继续推动经济多元化，改善国内营商和投资环境。

“经济增长依然主要依靠资源开发来推动，人民生活也没有得到切实改善……为了人民利益，决定解散政府。”今年2月21日，纳扎尔巴耶夫出人意料地对哈政府近年来的工作提出批评，解散政府的举动也引发外界诸多揣测。

“这两年他（纳扎尔巴耶夫）的确做了很多经济方面的努力，但哈萨克斯坦的经济发展仍然非常疲软。”俄罗斯及中亚问题资深专家季志业告诉澎湃新闻，“他的考虑是希望在换人的节骨眼上不要出现国家的动荡，保持政治和社会的稳定，也使得国内经济不会因此受到负面影响。”

纳扎尔巴耶夫是俄罗斯前领导人叶利钦同一时代的政治人物，尽管和叶利钦一样选择通过电视讲话发布了提前辞职的消息，但不同的是，纳扎尔巴耶夫并没有学叶利钦为自己的政策和行动做道歉，而是“‘精心’准备以确保国家未来运转中持续的影响力”，彭博社的评论文章写道。

“叶利钦是在国家内外交困时无奈作出的‘押宝式’选择，而纳扎尔巴耶夫则是在精心策划基础上主动迈出的一步。”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全球治理所所长助理赵隆告诉澎湃新闻说，这是临近耄耋之年的纳扎尔巴耶夫面临权力交接的天然临界点所做的主动抉择。

这一系列政治上的准备已布局多时。2010年5月，哈萨克斯坦议会上院通过法案，赋予纳扎尔巴耶夫“民族领袖”地位。美联社报道称，这一地位赋予了他至高无上的权力和赦免权。

2018年7月，纳扎尔巴耶夫签署经哈议会通过的《安全会议法》，明确了安全会议是负责协调统一哈国家安全和防务政策的宪法机构，而由安全会议和会议主席作出的决定具有强制性法律效力，并且授予其本人安全会议终身主席权力。

纳扎尔巴耶夫从不讳言自己对于强化权力的重视，尤其是面对美国等西方国家的虎视眈眈，和从未中断的“渗透”。

2011年“阿拉伯之春”搅乱中东局势，纳扎尔巴耶夫担心中东乱局殃及本国，但坚决反对议会通过的延长其任期的决议，而是宣布提前举行总统选举。

此举不仅赢得民众的支持，甚至史无前例地获得了政治对手、总统候选人叶列乌西佐夫的赞成票，他也因此获称“开明总统”。

纳扎尔巴耶夫与妻子萨拉·纳扎尔巴耶娃1962年结婚，那也是当时还是一名炉前工的纳扎尔巴耶夫加入苏联共产党的年份。之后，夫妻俩共育有三个女儿。

2015年，纳扎尔巴耶夫任命其长女达利加·纳扎尔巴耶娃担任哈政府副总理，曾引发外界对于政权交接的广泛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