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科学｜上帝的金苹果：科学的神话起源之二

上回最后说到《圣斗士星矢》里的雅典娜（Athena），并说到了金苹果，所以这一回我们将以雅典娜为切入口，讲一讲雅典娜、赫拉（Hera）、阿佛洛狄忒（Aphrodite）和金苹果的故事。

一、雅典娜的故事

雅典国家考古博物馆中的雅典娜雕像。

希腊神话中，雅典娜是宙斯（Zeus）和墨提斯（Metis）的女儿。熟悉希腊神话的读者可能知道希腊神话吸收了泰坦神话之后，神灵有过数次大洗牌，墨提斯就是老一辈的智慧女神。英语Metis一词来自希腊语Metis,在原始印欧词根（PIE root）中me-表示“measure”(测量），如meter(米）最早来自希腊语metron，词根也是me-。因此墨提斯-metis-作为词根意思是“智慧”，如普罗米修斯（Prometheus），pro-是一个现在仍在用的词根，表示“before”(之前），-eus是古希腊职业或男性名字的词缀，所以普罗米修斯的名字就已经告诉了我们他是一个“先知”；希腊语的 medos（智慧、 思想，复数medes） 亦与其同源，如阿基米德(Archimedes)，archi-前缀有两个意思，一是早期的、底部的、基础的，框缘（architrave）就是取这个意思，二是指在群体里直接领导或者带有权威的，建筑师（architect） 就是取这个意思。阿基米德名字取得是第二个意思，所以他的名字就告诉我们他是一个“大智者”。

需要注意的是，英语的智慧（wise）却不是由此而来。希腊语的eidos(名词形式，动词为eido，动词不定式为idein，即英语的to see），意思是“看”，到拉丁语动词就变成了videre，我们熟悉的录像（video）就由此而来，同时拉丁语visus又与英语wit同源，我们熟悉的智慧（wise）由此而来；德语里则是与wiseen同源，德语里的科学（Wissenschaft）由此而来。这或许反应了视觉观察对于人类智慧文明的重要性。

上一回我们说到过木星的卫星，木卫十六（Metis）就是以墨提斯命名，没错，木星的卫星主要可分为两类，一类如前所述是宙斯的情人或妻子，还有一类就是宙斯的子女们，其中又大多是缪斯（Muses）女神，如木卫四十四（Kallichore）即文艺缪斯女神之一利科瑞，这里不太展开。只说一下Muses象征各种艺术，如音乐（music）来自希腊语mousike（techen）,即“缪斯的技艺”，-ike是希腊语中将名词变成形容词的词缀，这个词缀与拉丁语的-ica、-icum、-icus同源，英语就是在此基础上演变成-ic的词缀，通常表示技术、技艺，如“技术”本身technic，“算术”arithmetic；又如博物馆（museum)来自希腊语mouseion，即“放置缪斯作品之所”。

雅典娜作为墨提斯女儿，自然继承了母亲的智慧成为新一代智慧女神。同时我们也不能忘记她的全名是帕拉斯·雅典娜（Pallas Athena），帕拉斯是泰坦时代的战争之神，基本上他的职能已基本被雅典娜取代，所以雅典娜也是战争之神。事实上有学者就认为Pallas就来自古希腊的一种武器。顺带一提，帕拉斯有个兄弟叫阿斯特赖俄斯（Astraeus），前面我们说过-eus是词缀，aster是星星（star由此而来），其变体astron变成了现在一个常见的词缀,如宇航员（Astronaut），所以他的名字也直接表明了自己是“群星之神”。

另外，上回已提到雅典娜和赫斯提亚（Hestia）、阿尔忒弥斯（Artemis）并称三处女神，事实上另一些学者认为Pallas的意思就是少女，柏拉图则认为Athena这个名字本身就是雅典的化身，从这个角度说中译名雅典娜（雅典的少女）可称信达雅。著名的帕特农神庙（Parthenon Temple，直译即处女神庙）就是供奉雅典娜的神庙，Parthenon是希腊语的拉丁转写，意思就是处女。

雅典娜的标志包括猫头鹰、橄榄枝、蛇等。雅典娜因为是智慧女神，所以天然的被学院所喜爱，而现代巫术又认为雅典娜能带来“Owl Gift”，即清晰的写作和交流能力。大家都知道哈利波特的魔法学院来源自中世纪学院的传统，猫头鹰是哈利的宠物，历史上的兄弟会（Fraternity）Phi Delta Theta就是这样的，他们以雅典娜为守护神，以雅典娜的猫头鹰为象征。关于蛇的故事则有很多，如神话里雅典娜将美杜莎的头颅装在盾牌上，又如保塞尼亚斯（Pausanias）认为与雅典的英雄厄里克托尼俄斯（Erichthonius）有关，而希罗多德（Herodotus）则讲述了雅典人发现蛇没有吃贡品认为自己被雅典娜抛弃的故事。

兄弟会（Fraternity）Phi Delta Theta标志。

今天，除了《圣斗士星矢》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雅典娜，其他略微出名的可能就是游戏《守望先锋》《王者荣耀》里的角色，或者神奇女侠的姐姐。最新消息则是脸书（Facebook）曾宣布将于2019年初发射一颗互联网卫星Athena，让我们拭目以待。

二、赫拉的故事

赫拉头像雕塑。

赫拉是宙斯的妻子，对应罗马神话里的朱诺（Juno），是一个很容易吃醋的女人，在神话里不是嫉妒陷害抢走宙斯的人，就是嫉妒陷害比她漂亮能力强的人。它的词源也是不清不楚的，有人认为与今天的英雄（hero）同源,本意是保护者，倒也符合她的表现。

自然她就是婚姻、分娩、家庭等等的神祇了，她的标志是牛、孔雀等等。作为女性守护神Juno常常写作Junonis，对应的男性守护神为Genii/Genius（没错和天才这个词同源），他经常被描绘成一条蛇，可能出现在夫妻床上，这可能是受希腊影响。

她的故事不胜枚举，几乎可以视为希腊神话的情节推动人物了，这里只讲一个。说宙斯又迷惑了英雄的未婚妻阿尔克墨涅（Alcmene）并诞生一子，这个孩子力大无穷被众神看好，赫拉又醋意大发派了两条毒蛇前去加害，结果反被襁褓里的孩子勒死，宙斯愈发喜欢这个孩子了，反而带上天让赫拉抚养，赫拉十分厌恶，众神只好在赫拉睡着的时候让孩子吃奶，结果孩子力气太大，奶澎涌而出，这就是今天的银河，所以英语的Milk Way 也是很形象了。之后赫拉百般刁难，孩子反而得到历练成为英雄，其名为赫剌克勒斯（Heracles）， 由Hara（赫拉）和-cles（荣誉、 名声）组成， 意为“赫拉的荣耀”，戏剧张力十足。

婚神星（Juno）则是以朱诺命名的，这颗小行星位于木星（上回已说以朱比特命名）和火星之间，而火星（Mars）来自战神玛尔思，对应希腊神话则是阿瑞斯（Ares），是宙斯和赫拉唯一的儿子。不得不说，天空的伦理剧的确够精彩（前面我们已经说过，金星和阿佛洛狄忒的关系，别着急往下看阿佛洛狄忒的故事）。有人认为六月（June）就是因朱诺而来。

现在，说起赫拉人们可能会想起神奇女侠里的那个她亦或者是《圣斗士星矢》里的大神。当然更腹黑的是美国的科学家们，他们的第二个木星探测器就是朱诺号，想用朱诺看清朱比特的一切。

三、阿佛洛狄忒的故事

卢浮宫的阿佛洛狄忒。

如果说赫拉是推动情节发展的人物，那么阿佛洛狄忒就是当之无愧的女主角了。传说她是第一代天神乌剌诺斯（Uranus）的生殖器坠入海中生成的，所以她也被称为航海之神，希腊语aphros（泡沫）加后缀-ite(来自）就是她的名字“自海中泡沫而来”。希腊语uranos意思是天空，所以乌拉诺斯是天空之神，天王星（Uranus）、铀元素（uranium）也是以他命名；自然，星图学（uranography）、天体学（uranology）、天体测量 （uranometry）等也是由uranos构词而来。

她的丈夫赫淮斯托斯（Hephaestus），也是个奇人，是前面说的赫拉吃醋自孕而来，因而长相奇丑，但是有一个好手艺，被封为工匠之神或火神。和古今中外很多爱情故事一样，因为宙斯追求阿佛洛狄忒不得，一怒之下迫使阿佛洛狄忒嫁给赫淮斯托斯，但阿佛洛狄忒到处拈花惹草，其中就有战神阿瑞斯，他们子女中最著名的莫过于厄洛斯（Eros），因为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就和罗马神话里的爱神丘比特（Cupid）对应上了。而她自己也是个醋坛子，厄俄斯（Eos）本与阿斯特赖俄斯是一对，但也与阿瑞斯偷情，被阿佛洛狄忒发现，她立刻赋予了厄俄斯无休无止的性欲，导致厄俄斯四处留情，最后变成了一只聒噪的知了。也是因为这个缘故，阿佛洛狄忒不仅是爱神，也是性欲之神。在英语中aphrodisiac、aphrodisia等都来自阿佛洛狄忒，与性欲相关；罗马神话中对应的是维纳斯（Venus），所以venereal也与性欲相关。

鸡汤中人们常说“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也是由神话而来；实际上在生物学中，金星（维纳斯）的符号♀被用来表示雌性生物，火星（阿瑞斯）的符号♂被用来表示雄性生物。

另外古希腊人吸收了古巴比伦人的占星术，将行星与神明对应之后，还用神明来命名星期，如周五就是金星日，古希腊人称为hemera Aphrodites（阿佛洛狄忒之日），古罗马人又学习了古希腊的星期制度，周五被罗马人称为dies Veneris（维纳斯之日），而英语的Friday则是因为维纳斯也可以对应日耳曼神话的婚姻之神弗丽嘉（Frigg），这一套从西方传到东方的时候日本人也学会了，金曜日就是周五一目了然。这一整套系统某种程度上和中国古代的占星术也很像，都带有一点天人合一的味道，当然又有很大不同，比如江晓原先生就认为西方的占星术后来变成多为个人服务，占卜个人运势，演变成现在流行的星座；中国的占星术则多占卜国家运势，如荧惑守心（荧惑指火星，心指心宿，即发现火星入侵心宿）意味着君主有危难。这样一来我们就明白星期这个词是很奇妙的，因为中国古代是有七曜的，用古代的“星期”翻译是很贴切的，而礼拜的说法则来自宗教的做礼拜。

阿佛洛狄忒在现代的形象比较少，维纳斯则更大众一些，除了大家都知道的断臂的维纳斯，现代的很多女性品牌喜欢使用维纳斯。Nimbochromis venustus（一种热带鱼）等一些讨喜的动植物也以维纳斯命名。

四、金苹果的故事

好了，终于到金苹果的故事了。长话短说，宙斯举办晚宴，但没有邀请厄里斯（Eris，不和之神），而是留下一个金苹果号称最美丽的人才能得到他，引发雅典娜、赫拉、阿佛洛狄忒三人之争，三人都向仲裁者特洛伊王子帕里斯（Paris）允诺给予世界上最好的东西，而阿佛洛狄忒开出的筹码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海伦（Helen），而海伦是希腊斯巴达的王妃，于是阿佛洛狄忒得到了金苹果，帕里斯得到了海伦，并引发了赫赫有名的特洛伊战争。

这个故事十分站不住脚，因为雅典娜并不是争风吃醋的女人，而帕里斯站在三位最美的美女之前居然承认海伦是最美的女人，简直是不要命了。言归正传，其实金苹果是古代神话十分重要的元素。希腊神话本身都不只出现一次，早在宙斯与赫拉结婚时就收到一颗金苹果树，由赫斯帕里得斯（Hesperides）和巨龙等负责守护，赫剌克勒斯经历的其中一项挑战就是盗取金苹果，那段史诗故事也诞生了诸多流传至今的桥段和典故，比如普罗米修斯等等。

另一个故事的主人公则是上一回说到的阿尔忒弥斯的另一个侍女阿塔兰忒（Atalanta），她和卡利斯托一样追随阿尔忒弥斯终身不嫁，甚至因此杀死了试图强奸她的一些半人马，并拒绝参加当时几乎所有英雄都参加的寻找金羊毛之旅。但被父亲逼婚，只好说跑的比她快的人才有资格娶她，因为她跑的很快除了赫剌克勒斯没有人能跑赢她，输的人都被处死了，希波墨涅斯（Hippomenes）因此向阿佛洛狄忒求助，阿佛洛狄忒给了希波墨涅斯三个金苹果，比赛时阿塔兰忒因为捡金苹果而输了比赛嫁给了希波墨涅斯，但希波墨涅斯忘记向阿佛洛狄忒道谢，夫妻二人纷纷被阿佛洛狄忒变成狮子。

这样的故事在北欧神话、爱尔兰神话等中都有，类似的情节桥段在《睡美人》《龟兔赛跑》等童话寓言中也有体现，可见金苹果已经成为一个文化母题在不断变化发展，今天流行文化里最著名的金苹果莫过于《刺客信条》里的金苹果了。

但金苹果到底是不是今天的苹果其实是要打一个问号的，比如在古希腊语和拉丁语中橘子（orange）都被形容成金苹果。古希腊人就用Hesperides（即守卫金苹果园的人）来形容柑橘，林奈甚至都用Hesperides作为一个目包含了所有柑橘属，今天我们还用hesperidium来形容柑果。有意思的是今天英语里还有个说法“apples and oranges”,用来形容两样东西像苹果和橘子一样近似无法比较。当然愚人节或者显得蛋痛的时候，科学家会很认真写几篇论文论证苹果和橘子有很大不同，NASA和斯坦福的人都这么干过。对了，更有甚者好事者迈克尔·胡伯纳（MichaelHübner）论证出金苹果就是摩洛哥坚果。

英语中的苹果本身也在变化，在中世纪乃至可能到了17世纪，apple被用来形容是区别于草莓类的水果统称，甚至还包括坚果。其实中国苹果也好不到哪去，今天我们常见的苹果也不是中国古代的苹果，中国古代的苹果基本是绵苹果，被称为柰，到唐代受印度影响又叫频婆果，到宋代又被称为秋子。这都说明无论是神话还是生活，文化的变迁导致词语的变化。

接下来就要说到基督教的《创世纪》里出现了一种“分善恶树”，树上有一种禁果，亚当夏娃偷吃禁果的故事大家也都很熟悉了。但要注意的是，无论是哪个版本的圣经都没有提到这种禁果是什么，有人认为可能是苹果、橘子、葡萄、柚子等等等等，甚至有些学者就反对将禁果与真实的果实联系起来。

在西欧禁果经常被认为是苹果，有人认为这可能是一个误会，因为在拉丁文里苹果和分善恶的恶巧好都是malum，随着希伯来文的圣经被译成拉丁文而盛行，这个说法就传播开来，到现在喉结还被称为亚当的苹果（Adam's apple），就是认为亚当在喉结那里藏了禁果，但这可能也是一个误会，因为亚当的苹果在拉丁文里是pomum Adami，来自希伯来文的tappuach ha adam（apple of adam），而希伯来文里adam可以直译为“人”，tappuach直译是“肿胀的”，这个词可能本意就是“人肿胀的部位”（也就是喉结的形象说法）。

另一种说法是禁果是葡萄，众所周知葡萄酒常被看做耶稣的血液是很神圣的。实际上《以赛亚书》里提到这种分善恶树的果实很像葡萄，不过《以赛亚书》的可信度被认为不如《创世纪》；巴鲁克启示录（Greek Apocalypse of Baruch）中也说禁果是葡萄，不过这本书是公元1-3世纪的，不加区分的记录了基督教和犹太教。

第三种说法是无花果，因为《创世纪》里提到亚当夏娃制作衣服用的就是无花果的果实，而无花果也常用来指代性欲。第四种比较流行的说法是小麦，在希伯来语中，小麦是“khitah”，被认为是“khet”的双关语，意思是“罪”。

还有其他说法就不再举例了。其他宗教经典，如《古兰经》等中也有类似的故事，也不再展开。之后的宗教故事中，有一个人的故事被广为传颂，那就是牛顿的苹果，虽然今天这个故事被认为是一个科学的、创新的故事。前面我们已经知道在古希腊文化传统中，金苹果已经成为一个文化母题，有不同含义，其中一种象征着知识；我们也知道，基督教里的禁果象征着某种启蒙。在这两个作用的合力之下，才诞生了牛顿的苹果。

目前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表明，牛顿发现万有引力与他的苹果树有任何联系，这个故事很可能是臆造的。但对于是怎么造出来的，科技史学者们就存在很多不同的看法了，第一种说法认为是牛顿死后被他的后人编造的（牛顿没有直系后代，据说至死都是处男，这可能也是编造出来的神话，一方面与科学家的刻板印象相合，更重要的是与基督教的禁欲主义相合），第二种说法认为是这个故事在传播中被伏尔泰吹牛皮吹大了，第三种说法认为是牛顿自己编造的，出于他自己对宗教的热爱和虔诚，特别是出于他对基督教三位一体截然不同的理解，他急切的渴望通过自然哲学得到证明，自大自恋的牛顿俨然以亚当自居；还有一种说法是他的粉丝创造的，下一回我们还将提到。今天的读者多少都知道，牛顿号称最后一个炼金术师，他对炼金术和宗教的痴迷远远大于今天说的科学，更具体地说，他认为自然哲学和炼金术都是接近上帝的途径。要想知道这是为什么，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