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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喻红:女性视角在自己的创作中是重要的
展览开幕前夕,喻红接受了“澎湃新闻·艺术评论”(www.thepaper.cn)专访,她讲到古典传统的自己艺术创作的影响“借鉴敦煌壁画的区隔梳理空间”;同时也谈及自己与不同门类的艺术家的交流,并提示年轻学生“最核心的问题是自己如何选择,自己选择成为什么样的艺术家。”她认为,女性视角是她创作中很重要的视角。
艺术家喻红,艺术家工作室提供喻红,《半百 No.9》,2018,120x100cm,布面丙烯借鉴传统形式,表达当下思考
澎湃新闻:近几年,你做过几场个展,包括中央美院的“游园惊梦”、苏州博物馆的“平行世界”,此次在龙美术馆的个展和之前有什么区别? 作为90年代初“新生代”艺术家的一员,有没有做回顾性质展览的计划或是想法?
喻红:从展览的空间到参展作品的数量,龙美的展览是我目前做的最大的一次展览,对我来说是一个挑战。 也有几张特别大的画是专门为龙美术馆的空间来画的,一进门就可以看到。后边还有一些肖像系列,也是为这个展览专门画的。但这些肖像中的有些人物以前也有画过,也把过去老的画和现在新的画放在一起同时展示。
我觉得这个展览有回顾的性质,但不完全是回顾展。一个回顾展应该有每一个创作阶段的代表作品。本次展览有最早的作品,我80年代末画的一些肖像和现在的绘画,线索脉络蛮长的,但不是每个节点都有。
龙美术馆展览现场澎湃新闻:走进展览空间几张大型作品带着宏大的宗教感,近些年你的展览也呈现出走入宗教空间的感知,何种机缘让你想到画“创世纪”、“愚公移山”等宏大的宗教神话题材?
喻红:我对宗教绘画其实一直很有兴趣。上学的时候学习美术史,后来去敦煌采风,沿着中国文化的线索,到很多地方去学习,一直对中国古代非常有兴趣、但是当时作为一个学生,对于这种强大的传统,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它们和个人的关系。随着年龄增长,我觉得我的创作能力会进一步拓展,特别愿意把自己的作品和经典的绘画进行对话,所以画过一些相关的绘画。比如说在北京尤伦斯展览过的天顶画,这些作品在以前的上海美术馆(当时位于人民公园边)展出过,也是以天顶画的方式呈现。我对于宗教绘画的兴趣一直延续至今的,包括这次展览的几幅大的作品,其实都和古代的传统有关系。我对这种经典的学习,或者把经典与当下对话比较有兴趣,所以也许以后还会做这样的尝试。
喻红,《新世纪》(局部),2017,布面丙烯,250 x 900 cm澎湃新闻:敦煌以及中西方古代的经典,除了题材上的体现之外,在绘画中还有哪些潜移默化的影响?
喻红:我上学的时候去过敦煌,那时候就是去敦煌是一个美术专业的必修课,除了敦煌以外,麦积山石窟、西安兵马俑等,整个一条中国文化遗产线都会去走一趟,学习很多,临摹很多。我去敦煌的时候印象就非常深,潜移默化的影响很多,比如我受古代绘画结构处理的影响。敦煌洞窟中的佛教壁画,不是像现在一张一张是割裂开的,在处理佛教的本身故事的时候,每一个章节每一个故事的片段是靠植物、建筑,包括风景、山水去连接的和区隔这些空间。所以这些画面的处理对我很有影响。在这次展览中《天上人间》、《云端》就是用云隔开了几个场景。
中国传统山水画对我也有提示,比如一些景放大、缩小,以移步换景呈现不同的风景,观众可以随着画卷的展开看不同的景色。对于比较大尺幅的绘画,我也有这种移步换景的预设。
《天上人间》,2018,布面丙烯,750 x 300 cm澎湃新闻:“创世纪”、“愚公移山”等宗教题材,历代艺术家也反复创作过这类题材,在你的笔下成为了《愚公还在移山》、《新世纪》,这些作品中涵盖了哪些不同过去的隐喻?
喻红:《愚公还在移山》是我近几年很重要的一件作品,不仅仅是因为尺度大、人物多、信息丰富。“愚公移山”本身是中国传统的寓言故事,对中国传统如何去研究学习及其与当下产生的关系,也是我近年思考得比较多的问题。
“愚公移山”故事核心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你想做,你倾尽全力是可以最终达成的。但我现在借助愚公移山的故事,讲述当下我们还在不断“移山”,但是我们对世界的认识可能会更多元、更丰富,每个人都对“移山”有自己的认识和看法,以及自己的行为方式,但是当它们真正组合在一起的时候,可能是互相矛盾的,而不是形成一个完整的合力,他们之间更像隐喻人类对世界的不可知和茫然,是从愚公移山寓言当中引发出来的对当下的思考。
喻红,《愚公还在移山》,2017,布面丙烯,500 x 900 cm米开朗基罗的《创世纪》表达的是让人类醒来成为人类的故事,不仅仅是上帝和亚当物理性的接触。我画的这张《新世纪》是根据《创世纪》画面最原初的理念和构图结构来的。但是在人其中有很多现实世界当中发生的事情,比如说爆炸、空气污染等我们正在遇到的棘手的、面临冲突问题。
喻红,《新世纪》,2017,布面丙烯,250 x 900 cm澎湃新闻:您之前展览中展现了对绘画与各种材料结合的实验,包括VR展览。近期艺术材料上有没有什么崭新的体验和心得?
喻红:我对很多材料有兴趣,尝试过在丝绸、棉布上、锡纸上绘画,或者用树枝创作,我尝试过很多材料,但基本上还是局限在平面的艺术实践中。这次展览中有两个是比较新的作品,就是VR作品,这个就和过去的尝试不一样。这个新的系列叫“半百”画了有20多张画,根据这20多张画的形象原型做成VR。
喻红,《半百 No.23》,2018,120x100cm,布面丙烯以艺术连接生活、朋友和时代
澎湃新闻:你的“目击成长”系列成为一个始终延续的题材,回顾了个人史和社会史,然后您觉得是缘何会有这样一个题材来呈现?
喻红:创作这个题材源于我90年代的时候生了孩子,对于成长特别关注。孩子生下来就像一张白纸,虽然他的系统装的软件我们不知道,但是社会和家庭确实给他了很多东西,人是在被不断地塑造的过程中成长的。所以我就花了好几年思考怎么去表达这种成长,后来用这个方法。
我从1999年开始创作,左侧是新闻图片,这些新闻图片都是选择当年发生的事件,而且用得都是经过媒体选择的、发表过的图片。然后右侧都是我画的画,这些画都用相当于家庭相册为造型的蓝本。那么左侧的新闻图片和右侧的绘画发生在同一年,从我出生那一年的内容开始,到现在一直在画。
喻红,《“今日北京”2003年5月2号》;《2003年喻红37岁在非典期间的街头》;《2003年 刘娃9岁的生日聚会》,2003,布面丙烯,报纸:100 x 66 cm 油画:100 x 100 cm 油画:100 x 100 cm这也是一个成长的系列作品,线索非常长,每一年都在增加,我也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够把这个作品继续画下去。这是时代和个人记忆天然的共进的关系。
喻红,《2018年“新周刊”12月15日第30-31页 G7峰会古典构图(图/视觉中国);《2018年喻红52岁在刘小东杜塞尔多夫个展展厅外》;《2018年刘娃24岁准备翻头部石膏像》,2019,布面丙烯,报纸:66 x 100 cm;油画:100 x 100 cm;油画:100 x 100 cm澎湃新闻:展览中有一个章节画的是人物肖像,其中有张亚东、李宇春等中国文化圈的知名人士,你是如何同不同门类的艺术家去交流艺术的?你们在艺术上是否有互相影响?
喻红:这次展出的10个人的肖像,他们都是我认识多年的朋友,他们中有作家、画家,也有做音乐的,年纪不同,各行各业,但大部分都跟艺术相关。我一直是一个比较有好奇心的人,所以我对周边的人、对自己涉及不到的行业会有新奇,我是属于用新鲜的眼光来看世界的人,发现世界可以有不同的元素去连接,这些人都给我过很多的启示。
喻红,《李宇春》,2014,仿金箔、布面丙烯,100 x 80 cm我觉得他们都是一些特别有趣的人。我和李宇春因为一个项目合作过,然后我说我想要画一个肖像的一组作品,问她有没有兴趣,她说好啊,就开始了。这些肖像基本上都是先对他们进行视频采访,采访完以后,根据这个采访,我对他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和感受,然后再去画他们。并不是仅仅是模特往那一坐,摆一个姿势。如果是那样的话,会是过于设计。模特周边的环境、画面的氛围都来自于我对他们多年的了解。“肖像系列”的视频采访也会在展览中播放。
喻红,《青春可以迷茫》,2018,布面丙烯,225 x 270 cm这次展览主视觉海报上用的是我画的春树(1983年出生于北京,女作家、诗人),我差不多十年前画过她。她曾经作为“80后作家”的一个现象上过《时代周刊》,被世界关注,现在也是一直在创作。我和她也是认识了很多年,这次开始画的。 我觉得她是一个特别有个性的人,人物的形象是非常有爆发力的感觉,所以画她的时候很过瘾。
喻红,《她——80后作家》,2007,150x300+150x114cm,布上丙稀肖像作品中还有音乐制作人张亚东,有一阵子他老画画,他也喜欢摄影。
喻红,《一个人的天空》,2018,布面丙烯,230 x 270 cm澎湃新闻:你在艺术上也多有跨界,90年代和王小帅合作的《冬春的日子》也是王小帅重要的作品,你们是怎么想到各种艺术门类的结合?包括在在你们先锋电影和音乐、艺术的结合当中,有没有什么互动或者隔阂?
喻红:我跟小帅是央美附中的同学,他比我低一届。那个时候央美附中是一个很小的学校,有点像军事化的成长环境,早晨要集体跑步,晚上上自习,定时熄灯。在封闭的小环境中,前后几届同学非常熟。
后来小帅上了北京电影学院,我上了中央美院,虽然不是一个学校,但还是经常周末见面,聊电影聊艺术。那时候做艺术的人不是特别多,也包括一些爱玩音乐玩摇滚的,他们也经常在美院,当时在王府井的美院是一个信息集散地。那时候也没有钱住旅馆,都是在学生宿舍的上下铺蹭住,所以好像天然就很熟,大家都是共同成长的。
在做《冬春的日子》之前觉得电影是很有趣的,但是真做电影时候觉得太难做了。因为电影非常综合,要和不同的人打交道。而且那个时候我们也都是20出头,大学刚刚毕业,不像现在能够处理各种复杂的关系。我觉得小帅很了不起,他处理各种复杂的、应急的突发事件能力非常强,而且最让我钦佩的是,他能倒头就睡。因为拍电影是千头万绪的,如果是我,可能这些事情在头脑中交战纠缠,根本就睡不着觉。
喻红,《半百 No.16》,布面丙烯,100x90cm,2018澎湃新闻:你画的《大卫》央美的典范,您自己也是成名较早的艺术家,现阶段也正是艺考进行时,对于学生,尤其是新一代的年轻画家,您有什么经验之谈?对他们有没有绘画语言和绘画关注点的提示?
喻红:我从大学毕业以后一直在美院教书,教过很多届学生,每一届学生中都有画得特别出色的。但是对于年轻艺术家来说,他们进入社会以后会被社会选择,并不一定是上学的时候画得很好,就在未来很顺利。我觉得现在的年轻艺术家视野很宽,接受的信息量很大,对于世界有广泛的了解。但是其实现在最核心的问题是如何选择,要成为什么样的艺术家。
也因为知道得太多,选择每一种方式都可以,并且没有人限制你一定要怎样。这个时候其实是考验人对于自己的判断。因为年轻人要用什么样的方式创作是需要自己回答的,很多人会花很多很多年去摸索。
喻红,《半百 No.2》,2018,80x60cm,布面丙烯澎湃新闻:你是如何摸索到您这条艺术之路的?
喻红:我上学的时候学的基本上就是写实绘画,从模特写生开始训练。其实现在还是这样,但是写生很少,因为没有那么多的机会画模特。而且我喜欢画比较自然的、动态中的人,而动态中的人是不可能做模特的,只能靠图像和一些照片。我觉得艺术创作手法不是最重要的,什么手法都可以做出好的作品。关键是你是不是喜欢和擅长。
喻红,《半百 No.20》,2018,100x120cm,布面丙烯澎湃新闻:作为一个女性艺术家,您觉得您有什么特别的视角?我们比较熟悉的是“目击成长”系列的母亲的视角。还有哪些是在观众看不到的、但你默默地在画中呈现?
喻红:我觉得女性视角是我创作的很重要的角度,因为没有人是抽象的,首先就有性别,不同性别对于世界的看法是不同。所以我觉得我是有女性视角,但是这也不是一个最主要的问题。因为作为一个画家,对于世界关注不仅仅是纯粹个人化的,当然个人的线索或者角度是有的。我觉得我更关注的还是人,普遍的人在世界、在这个社会当中的生存状态。
喻红,《偶像》,2018,布面丙烯,250 x 285 cm澎湃新闻:绘画中一以贯之地对现实的关注,是出于普世的人类问题的整体关注,还是有指向性地针对具体的问题?讨论宏大问题时,是否担心会失焦?
喻红:这对我来说是一个挑战,当你处理个人视角、小问题的时候,会很具体,有质感,可能就更容易动人。但你处理一个宏大的问题、社会事件或者社会理念的时候会失焦。这对于我或者说很多艺术家都是一个问题。所以我基本上还是更多地用个人的视角去看世界,而不是以本身就很宏大的视角来看。因为这个世界很宏大,每天有很多的事情在发生,这些事情改变着我们。
喻红,《云端》,2012 ,布面丙烯,250 x 1800 cm杨佳怡对此文亦有贡献,本文作品图均由长征空间提供,展览将持续至5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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