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傅钰棋:鸽 | 《花城》新女性写作

2025-03-27 12:11
广东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字号

《花城》第2期以坚韧高雅、早春绽放的玉兰,呼应乘风破浪的女性精神,映照女性写作的多元魅力。

“我”与哥哥并非亲生,在一个再婚家庭中成为兄妹。“我”在婚姻不幸的生母的期待下,成为了一位并不成功的舞者。最终像折翼的鸽子一样,在伤病中无奈转行。原本疏离的继兄也有类似的无奈归国的经历,却在此时帮助“我”逐渐释怀。

傅钰棋

《花城》2025年02期

哥又来了,提着继父做好的酸汤鱼,说,没味觉吃点酸。他昨天也来,下厨做了三菜一汤,还给我泡了一杯手冲,放下咖啡说有事便离开。今天没走,长这么大,头一回这么相处,他不停地找事做,甚至清洗狗笼子。饭桌上,摆放着火锅,鱼是江团。哥哥说,已经切成块状,没放木姜子,两碗蘸碟,把没有折耳根的递给我。看着热腾腾的酸汤鱼,我俩都无从下手,离家太早,乡音未改但口味不再。

能聊的太少,只能讲闲话,而闲话中又要考虑分寸。我想敲碎凝结的空气,把吃剩的鱼骨抛给狗。哥哥立即俯身拾起,他说狗不能吃鱼骨,太细容易划伤内脏。说完,补了一句,不会养要学。哥哥在国外大学读的专业是动物学,他是真的懂。继父和妈妈再婚后的几年间,哥哥只在周末回来。他曾经的卧室,我在用。第一次见到哥哥,继父让他表演了一曲钢琴,而妈妈让我伴舞。

你现在还弹琴吗?这个问题,我觉得能问。

很少,上个月换了新琴。哥哥给我挑了一块很大的鱼肉。

我俩第一次见面你弹的那个曲子,是肖邦的《离别曲》?

嗯。哥哥回我。

舞校第六年基训中间练习,《离别曲》响起,突然感怀,那是我第一次想起这个大我七岁的哥哥。哥哥高中毕业继父就把他送到国外,登机前他和继父拥抱了一下,没有看我和妈妈亦没有回头。妈妈却让我笑着挥手直到哥哥背着双肩包的背影消失。我问妈妈为什么不送哥哥到上海,继父却答,他是男子汉。哥哥出国的第二年,我被选入北京的舞蹈专门院校学习,继父和妈妈执意要送我到学校,他们说是补蜜月。

起初,我和哥哥会在春节的那个长假相聚,通常是在初五。初五属于我们一家四口,继父说出这句话时,看着我,妈妈看着哥哥。我注意到哥哥会微笑,嘴角轻轻地上扬,弧度不多不少,像是舞蹈生对镜练习表情的标准模式。我说,台下十年功,台上一分钟。说完起身离开饭桌。

你一直比我做得好,我脱口而出。

我也还在学。他很自然地接了下来。

我们之间有一些默契,比方说涉及家庭关系话题时,重建一个次元空间,无须黑洞虫洞,来去自如。

哥哥在国外成家立业,我几乎以为他会一直留在那里。我记得他结婚时,有张大房子、妻子和一条大狗的合影,妈妈叫我去社交软件上点赞。我不了解这位嫂子的情况,她是华裔,还是混血儿?继父似乎很满意这位异域面相的女人,他说基因可以得到弥补,我不自觉地看着他塌陷的鼻梁。其实哥哥的鼻梁还算不错,至少从侧面看,微微隆起,应该是像他的生母。他的生母是个“识趣的女人”,这是我的生母对她的评语。之后,我极少在这个家里听到关于“生父生母”的话题。我们就是一家人,真真的一家子,继父总有意无意把这话摆出来。

哥哥回国的那次航班选择在北京转机,他在电话里说见一面。我给舞团请假赶到机场,哥哥站在门口吸烟处弹烟灰,婚戒没了。他离婚消息传来的当天,我们要参加一个大型演出,为一位著名的明星伴舞,在这之前的排练中,明星都没有出现,是老师代替走位,舞队要佯装与他互动。那天明星来了,戴着粉色的棒球帽,个头比镜头前矮一些。他与我们没有交流,坐在排练室靠镜子的座位上,身边蹲着他的助理和经纪人。看完我们的队形,他起身与经纪人耳语,之后经纪人和老师交流,因为几个动作,或许会挡着他的镜头,他要求重新编排一下。交流完他要走,我的舞伴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对我说,自己矮嫌我们挡镜头。他回身盯着我俩,有几秒我不确定,整个空间都没了声。我感觉我的舞伴身体有些轻微颤抖,却又比往日高出一截,我怀疑他刻意拉直了胸腰。回到宿舍,接到妈妈的电话,她说,他离婚了。我听不出妈妈的情绪,也无兴致,随口问,为什么?妈妈说,别人家的事,他不多说,我们别多问。临了,妈妈问我,今天怎么那么晚,我说,日常练功。挂了电话,我和同宿舍的同学说,我们以后就只能是个背景,那些唱歌的才是舞台的中心。有一位同学反驳,那就成为中心。这位同学是我们这届芭蕾科的翘楚、第一梯队的中心位。她淡淡地说完,我们集体噤声。

我和哥哥在机场咖啡店里坐下,他问我排练请假是不是不方便。我回,没事,有A角在,哥哥没懂。排练总有A角B角,轮换上场也是为了以防万一。我害怕哥哥多问那一句,我不知道怎么表述因为舞伴的冲动,我和他被调到了B角,没有缘由。好在哥哥问,有没有喝过手冲,我说不讲究。有机会给你弄一杯,哥哥喝一口浓缩舔了舔嘴唇。我顺着他的嘴唇,一直往上看,头发修剪过。他注意到我的眼神停留,笑着说,总要体面一点回来。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咖啡店里走进一个少年,推着行李箱,行李箱拉杆上挂着一个粉色长耳兔兔形状的小背包。后面跟着一个小女孩,主动走过去拉住少年的手,少年反手握紧那只小手。我说,离婚不是什么大事。哥哥下意识用指尖敲击咖啡杯的边缘,他的指尖依旧保持圆弧形,没有茧子,指缘还是那么干净。

昨天哥哥磨的咖啡豆子是深烘的哥伦比亚,冲好放在我面前。穿鞋的时候,我喊,哥。他说,明天也这个点来,生病了得吃好,我要去店里不陪你吃。哥哥回国后和几位音乐圈的朋友开创了一家live house,乐队在夜幕降临时唱起冷门的歌谣,生意不错,城市无处可去的人,总想在那里找寻抚慰。我去过一次,昏暗的室内,零散地坐着几桌客人,他们在喝酒。精酿啤酒配上一些家乡的凉菜,兴许是凉菜不错,客人们都在专注品味,小舞台上的乐队没有得到关注。我找了靠近厕所的位置坐下,也点了一瓶啤酒。乐队开始表演,中间位置的女孩在唱一首未知的歌曲。我以前听朋友说,想做乐队主唱,不光能唱,还要能创作。主唱创作的风格吸引乐队其他成员的加入,是支柱。哥哥想组乐队吗?我当时好奇,他摇摇头说,没这个能力。

继父总说哥哥没出息,妈妈从不接话。

在我的生父看来,我和妈妈一样,没出息。习武和习舞那能是一回事儿?我以前认为这样的鄙夷只存在于某一个特定的家庭,他们挑选淘汰,组建符合自己预期的家庭成分,像编排一套芭蕾舞的跳跃练习,从小跳到大跳,从音乐到展示的方位,都是精心设计,有一个环节不适合,就显得格格不入,伤害整套动作。妈妈就是那个不和谐的衔接,她被替换了。然而,她将这一切的抵触掩埋在深厚的重建生活里,将每一次亮相做到完美无瑕。她有了一套自己的规则,偶尔会不自觉地传授给我。比如,她说,他和哥哥的决定,没有对错,我们笑一笑就好了。

于是,我也能会意继母那笑一笑的意思,很多时候,妈妈的规则能套用在继母的身上。每当继母笑一笑的时候,我就选择闭嘴,让我的生父继续他的阐述,他说,找个有硬本事的男人,你那些男性朋友,都是花拳绣腿。这时候继母就会笑一笑,让弟弟回房间写作业。他还说,同样是七年,你学的是什么?你看阿姨学的是什么?军医,拿刀救人。继母也只是笑一笑。年初回到家乡,我拿出多年的存款,想要付一套房子的首付。妈妈给我了一张储蓄卡,里面的钱,正好是贷款的半数。妈妈的意图很明显,剩下的一半要我去找生父,可我想到继母那诡异的笑,选择放弃。我把储蓄卡还给妈妈,妈妈问,每个月怎么办?也没有保障。我不知道。

系节选,全文可订阅《花城》2025年02期

责任编辑:李嘉平

傅钰棋 初写小说。有作品刊发于《上海文学》《山花》《作品》《百花洲》《特区文学》。

End

编辑:王雅喆

图像来源:Pexels;可画AI

视觉设计:邢晓涵

原标题:《傅钰棋:鸽 | 《花城》2025 · 2 · 新女性写作》

阅读原文

    本文为澎湃号作者或机构在澎湃新闻上传并发布,仅代表该作者或机构观点,不代表澎湃新闻的观点或立场,澎湃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申请澎湃号请用电脑访问http://renzheng.thepaper.cn。

    +1
    0
    收藏
    我要举报
    评论(0)
    发表
    已经到底了
    • 赛事经济火爆春日
    • 中央网信办:增强网络执法震慑
    • 瑞丽62所学校完成安全隐患排查
    • 王新伟当选辽宁省省长
    • 市场监管总局:将加快出台涉企收费违法违规行为处理办法
    • 上海市举办F1的赛车场
    • 由海尔集团投资制作的国产动画片,主角是一对不同肤色的兄弟

    扫码下载澎湃新闻客户端

    沪ICP备14003370号

    沪公网安备31010602000299号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31120170006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沪B2-2017116

    © 2014-2025 上海东方报业有限公司

    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