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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世界与人类社会,这些中短篇新作如何呈现?
当下许多作家将自己最新的创作理念和现实描摹演绎在中短篇小说之中,多年后它们会纷纷进入书籍,但第一时间承接这些故事的仍然是文学期刊。“期刊微观”栏目从近期推出的文学期刊上的中短篇小说出发,为读者解读新作,以及变化中的文学创作趋势。
本期聚焦四位作家新刊发的新作,分别是马原短篇小说《动物之山》、李庆西中篇小说《椒麻咖啡》、海勒根那短篇小说《让流水记住我们的名字》、朱文颖短篇小说《与大师共进午餐》。

童话笔触下的现实丛林
马原短篇小说《动物之山》
刊于《上海文学》2025年第1期
文 / 李涵秋
马原新作《动物之山》将人们带入了一个神奇的动物世界,通过塑造奇幻与现实交织的世界,表达对自然与生命的敬畏,引领读者进入一个充满想象和思考的空间。
马原作为先锋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不拘泥于惯常的写作套路,其作品往往充满创新和探索的意识。在《动物之山》中,他打破传统线性叙事,采用碎片化、多视角的叙事方式。故事通过贝玛、马老师和别样吾三个主要人物的对话进行展开。这部作品由几个短小的故事篇章组成,童话故事与现实世界交织,时空不断变换交错,增强了文本的先锋色彩。
《动物庄园》中有这样一句话:“所有动物一律平等,但有些动物比其他动物更平等。”《动物之山》的确讲述了许多动物们的故事,如猫和老鼠、鸡与黄鼠狼的斗争,动物们被赋予了与人类同等的生命尊严,它们不仅能够与人类进行心灵上的沟通,还展现出了各自的智慧与情感。但不同的是,这些动物并非都是天真烂漫的存在,不会像传统故事那样大家一起手牵着手玩过家家的儿童游戏。在童话乌托邦的外衣之下,现实社会的尔虞我诈、蝇营狗苟正暗流涌动。阅读该作品,就像是手捧一颗颗色彩鲜艳、散发着香甜气味的糖果,满怀欣喜地放进嘴里,咬开后却发现里面迸发出酸涩的糖浆,各类味道同时触发。

意象的选取也并非只局限于纯粹、美好的事物,蚂蟥、苍蝇、蛇……都被写入了故事。《动物之山》中甚至还存在着“坏人得逞”的结局。动物居住的山上,孕育着重重叠叠的善与黑暗,它们扭打、嘶吼、互相倾轧、啃噬撕咬,但始终没有一方能够长久地盘踞山顶。光明并非这个世界的唯一底色,童话故事也不应只有单一完满的结局。因此,它早已超越了简单的动物寓言。作者通过对动物世界的描写,隐喻性地批判了人类社会的种种弊端,在叙事手法和主题表达上进行了大胆的现实主义探索。
在作品中,别样吾与马老师的对话不仅揭示了人类对于自然的认知局限,也引发了对于人性的深刻反思。别样吾曾发出质疑:“在童话里,那么多飞禽走兽都可以彼此交谈,为什么人做不到呢?”以及马老师发表过对于人类试图成为“天神”的担忧,都反映了作者对于人性中自私、贪婪、傲慢等负面特质的不满。所有的生灵都是大地的孩子,从某种程度而言,没有人、没有动物归属于某一种族。人类与动物的关系不仅是一种生态上的互动,更是一种精神上的相互救赎。
胡里奥·科塔萨尔在《南方高速》中写道:“生活,本该是日复一日的奇迹。”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才能够不断创造彼此的奇迹,永远共同生活下去。

未能解开的方程式或许是最好答案
李庆西中篇小说《椒麻咖啡》
刊于《山花》2025年第1期
文 / 宋思思
读李庆西的新作,一开始便对题目《椒麻咖啡》充满疑问。“椒麻咖啡”是什么味道的?好不好喝?这个故事是围绕“椒麻咖啡”展开的吗?抑或它是关键线索?各种问题在我的脑中不断涌现,愈发想要知道其深意,就愈推动我走进这个有点悬疑又有点悲剧的温情故事。
小说开头,主人公接受了卢厂长的委托,只身一人来到癸阳。表面上是与红光机器厂接洽业务,暗地里却是帮卢厂长找寻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小麻花”,仅靠着女孩三岁时的一张两寸黑白照以及一个与之有关的名字——“杨椒花”。随着寻人调查的不断深入,自称“私家侦探”的主人公逐渐发现了杨椒花的真实身份——一个私底下为人非法接生的接生婆。在寻找杨椒花和小麻花的艰辛过程中,主人公遇到了不少形形色色的小人物,包括旅店瘦子主管“老赵”、看门的老头、大院里的老太婆、瘸腿的男人、机动三轮的司机等等。这些人物虽然只是短暂出场,但他们提供的信息却为寻找小麻花提供了关键线索,让本来一团迷雾的“案件”有了调查的方向。

作者以“椒麻咖啡”为题,但在主人公艰苦寻人的故事中却只字未提“椒麻咖啡”,实在是令人费解,忍不住多加猜疑——这题目与故事到底有何联系。然则,读到故事的尾声才恍然大悟作者的用意。三十多年后,退休的主人公受老宋的邀请,两人重回癸阳故地叙旧,发现原本曾一起居住过的东门饭店已改作公司写字楼,而曾经饭店的早餐厅则改为了一家以“椒麻咖啡”为特色的咖啡馆,这与多年前饭店瘦子主管“赵总”想重开咖啡厅的心愿不谋而合。另外,细想“椒麻”二字,正是“杨椒花”和“小麻花”两者名字的结合,咖啡馆老板就是“杨椒花”。读到此处,记起前文亦曾交代了一句卢厂长爱喝咖啡的喜好,他的办公室床下扔了不少喝剩的咖啡罐。这一关键事物前后呼应,乃是作者暗暗设下的巧思。
岁月交替,时过境迁,卢厂长已过世多年,主人公在多年后找到“杨椒花”和“小麻花”也无任何意义。因此,这是一个关于人生命运与选择的深刻探讨,作者在结尾提到:“一切都翻篇了,虽说没有答案,其实没有也好,记忆中留下一个未能解开的方程式,或许是最符合人生状态的一个注脚。”是啊,人的一生中有许多事情可能就是没有结果的,对卢厂长而言,至死也未得到答案,而主人公替他看见了未来。
《椒麻咖啡》通过主人公的寻人经历,娓娓道来一个因陈年旧事而犯下错误的巨大遗憾,展现了不确定性、未知与变数如何构成了人生的魅力和挑战,让我们在探索中不断成长和进步。

在自然的诗意交响中疗愈创伤
海勒根那短篇小说《让流水记住我们的名字》
刊于《江南》2025年第2期
文 / 胡赛凡
海勒根那的短篇小说《让流水记住我们的名字》从琼的视角出发,将个人苦难与自然哲思相交融,在现实、梦境与记忆的缝隙中,她寻到了疗愈童年创伤的“种子”。
故事中的琼经历了儿时那场摧毁家庭的大火后,灵魂也为此所灼伤。火场的回忆如梦魇般反复出现,使她被困在痛苦的记忆之中,而女萨满阿娅的出现则象征着自然对现代心灵的召唤与救赎。在与阿娅及其弟弟尼金相处时,琼的心灵获得了久违的安宁:“森林小屋”中稀奇古怪的手作和小动物们悄然叩开她紧闭的心灵大门;驯鹿索伦、莎莎构建起了自然与创伤心灵的桥梁;贝尔茨河上的泛舟更使琼的灵魂真正重获新生。
驯鹿在故事中不仅是鄂温克族的重要文化元素,更是琼内心世界的镜像。在琼的眼中,尼金拥有“公鹿般的目光”与松香气息,他与驯鹿所代表的自然界存在着一种奇妙的共生关系,而他喂养残疾动物的细节正象征着自然之子的包容、善良。尼金照料因绝食而住院的琼时所说的“我们喜欢鹿仔不会因为它是哪只母鹿生的,也不管它的父亲是谁,这没什么关系,在使鹿族人里,从来都没有孤儿”则强调了族群共同体对个体的无条件接纳,这句话也唤起了琼对生命、自然、族群的体认与亲近。

母驯鹿莎莎的怀孕与流产映射了琼对母性的渴望与恐惧。这一镜像关系在琼的梦境中被不断强化,例如琼抚摸莎莎腹部的动作,既是对创伤的触碰,亦是对母性传承的试探;梦中莎莎血淋淋的臀部和阿娅宣告流产的声音,折射了琼对生育的恐惧和茫然。她担忧着孩子生下来就没有父亲这一事实,自责于孩子还没来到人间人生已残缺不全的想象。然而,尼金的话语最终安抚了她的不安,也促成了她对鄂温克族文化的认同。
同时,在以阿娅、尼金为代表的自然力量所构建的救赎体系之外,闺蜜小美的故事形成了尖锐的对照。小美与男性的相处模式深刻揭示了消费社会中人际关系的异化:她对老胡的报复性索取、与刘大夫以“四百平方米别墅”为筹码的同居,本质都是将身体与情感明码标价的交易行为,其自称“鱼饵”的隐喻更是对自我商品化赤裸裸的指认。而当琼深陷精神危机时,小美的应对方式则暴露出后现代人际交往的浅表化——戏谑调侃琼的痛苦,对朋友的“关心”止步于程式化的问候,却回避真正的倾听与共情。
而小美与阿娅、尼金的对比,强化了故事对现代性危机的批判立场:正如琼在贝尔茨河上呼唤名字时获得河流的回应,而小美只能听见豪华汽车的引擎轰鸣——两种声音,指向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生存可能,同时也引导着读者思考:在引擎轰鸣声淹没流水低语的年代,是否只有让灵魂栖居于自然,才能真正抵御精神的荒芜。

味蕾上的哲学
朱文颖短篇小说《与大师共进午餐》
刊于《万松浦》2025年第1期
文 / 朱华丽
朱文颖的短篇新作《与大师共进午餐》,以细腻的笔触和深邃的情感层次,借由“我”——蓝猫酒吧的临时管理者这一叙述视角,与蓝猫酒吧任职时间最长的厨师——阿豪之间开展了一系列看似日常却暗含深意的对话,探讨生命既定秩序与偶然存在的哲学命题。
“我”作为小说的叙述者,见证了阿豪对于美食的极致追求。他理解的自己是“诚实的人”也好,抑或拥有“率真”“简单”“固执”的特点也罢,都透露出他对美食追求的纯粹与执着。他不拘泥于传统,坚定地认为爷爷的苏帮菜需要改良,为此走南闯北,将不同地域、不同风格的美食元素巧妙融合,每一次的尝试都是对未知边界的跨越。阿豪的美食哲学早已超越了味蕾上的浅尝辄止,它是一种开放、融合艺术的隐喻,一种在无意识状态下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一个星垂平野阔的夜晚,一群文艺青年,趁着酒性的阿豪,为朋友们烹饪出了一桌极致美味的菜肴,并被画廊经营者称为:“我从没吃过如此有艺术性的菜肴。”阿豪当晚还发出振聋发聩的美食哲言:“只有像圣人、疯子或者神秘主义者那样拥有整体的视野,才能破译宇宙组织的形式……以及美食的形式。”那晚的菜肴不是某种菜系的传承,更像是即兴、偶然,或者默契,看似荒谬的“干扰变量”,实则是对既定秩序的微妙反叛,无形中也与爷爷成为烹饪大师那桩逸事遥相呼应。

和美食的形成一样,人生的轨迹亦非单纯框架所能衡量,它需要的是情感的触动,是那些不可预知的瞬间所带来的震撼。
朱文颖笔下的世界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被设定好的神秘程序,命运的齿轮一旦咬合,便按既定轨迹运转。但爱与不爱、期待与失落,这些情感的波澜,却常常超出了理性的控制范围。比如,阿豪爱上一个女孩子,可是后来女孩不爱他的事却无法掌控,阿豪也因这件事短暂失去味觉;“我”精心准备迎接著名作家托马斯的盛宴,可是车在高速抛锚、作家不能出席的事无法预料。
小院角落的桌椅、桌子上铺的向日葵颜色的桌布、盛开的海棠……大师未至,共进午餐的意义已然淡化,我未向阿豪透露这个消息,阿豪的记忆却在雨夜和味蕾间悄然复苏。当一切被作者喻为神秘的程序时,小说在混沌和秩序的角力中,继续探寻生命的幽微。或许,这个时候才是文学最精妙的时刻,一如阿豪爷爷当年宴席上忘记撒盐的最后一道汤。
新媒体编辑:郑周明
配图:摄图网

原标题:《动物世界与人类社会,这些中短篇新作如何呈现?(马原、李庆西、海勒根那、朱文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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