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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背诵天团”考试全员输给了一个“无名之辈”?

2025-03-19 18:07
北京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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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洵、苏轼、苏辙(三苏大家都知道)、曾巩(唐宋八大家之一)、曾布(曾官至宰相)、章惇(曾官至宰相)、张载(理学大家)、程颢(理学奠基人)、吕惠卿(曾官至宰相)……

怎么样,这些人是不是如雷贯耳?但你是否想过,假如这个“大宋背诵天团”同时登场,却全员输给了一个叫章衡的“无名之辈”,阁下又作何评论呢?

这还要从1057年那场科考说起……

荣耀五七年

公元1057年,是宋仁宗嘉祐二年,也是大宋朝廷按照祖制,举行省试和殿试的一年。该年的录取名单叫“嘉祐二年榜”,共录取899人,其中进士388人。这一榜人才辈出,被誉为“千年科举第一榜”。

该榜主考官为翰林学士欧阳修,副考官为翰林学士王珪、龙图阁直学士梅挚、知制诰韩绛、集贤殿修撰范镇,俱为当朝英杰。如此强大的阵容,使得嘉祐二年科举的意义远不止于选拔出海量人才,它还成了科举考试以及社会文风转变的标志。

嘉祐二年以前,科考盛行太学体,文字晦涩、浮靡侈丽,于现实无所补益。欧阳修为扭转这一空洞学风,不仅拔擢“生于草野,不学时文。词语甚朴,无所藻饰”的苏轼兄弟,还强力打击太学体,“凡为险怪奇涩之文者皆黜”。录取人才大多兼具道德文章事功,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宋仁宗像。来源/中国历史博物馆保管部编《中国历代名人画像谱》,海峡文艺出版社2003年版

按照北宋规制,省试有四场,分别考诗赋、论、策、帖经墨义。省试之后,举行殿试,皇帝一般会亲临考场。自嘉祐二年起,殿试不再黜落举子,只决定各自排名。殿试成绩第一甲为甲科,第二至五甲为乙科或丙科,不同成绩,授官亦有不同。大名鼎鼎的苏轼凭借《刑赏忠厚论》受到欧阳修赏识,但殿试成绩不佳,只考取第四甲乙科,赐进士出身。苏辙则中第五甲,赐同进士出身。二人因母亲去世,回家守孝。丁忧期满后,苏轼授福昌县主簿,苏辙授渑池县主簿。

正在作诗的苏辙。来源/央视节目《宗师列传唐宋八大家》

曾氏兄弟也颇为有名。嘉祐二年,曾巩、曾布、曾牟、曾阜四人同科及第。曾巩以39岁高龄考中进士,后在欧阳修举荐下,充任馆阁校勘,位列“唐宋八大家”。曾布以政治出名,曾支持王安石变法,历任集贤校理、判司农寺、检正中书五房、起居注等职,最终官至宰相。

影视作品中的曾巩形象。来源/央视节目《宗师列传唐宋八大家》

程颢与张载则成为理学大师。程颢进士及第后,历任鄠县主簿、太子中允、监察御史、镇宁军节度判官,提出“天者,理也”的学术观念,奠定了程朱理学的基础。张载则是一名大龄考生,当年已38岁。他在汴京相国寺讲解《易经》,并推荐表侄程颢、程颐,自谦曰:“易学之道,吾不如二程。”二程由此声名鹊起。

根据学者统计,嘉祐二年榜中,有九人官至宰相:王韶、吕惠卿、苏辙、曾布、张璪、章惇、郑雍、梁焘、罗恺。其中吕惠卿、章惇、曾布等人,又成为王安石改革的得力干将,是北宋后期政坛的风云人物。

是的,大家可能注意到了,这些鼎鼎大名的“天才们”都不是状元。

那么,到底是谁这么牛,能击败上述所有这些风云人物,在千年学子们眼中最“神仙打架”的一年,一举考中状元?

根据文献记载,这一榜的状元名叫章衡(榜眼为窦卞、探花为罗恺)。坦率地说,如果你不是专门研究科举史或宋史的学者,大概很难知道历史上有章衡其人。

关于章衡高中状元,有两点值得介绍。其一,章惇与章衡为叔侄关系,两人共同应试。但章惇成绩不佳,他素好颜面,耻于位列侄子名下,遂放弃录用。嘉祐四年(1059),章惇得中进士甲科,方才步入仕途。

其二,福清人林希是章衡的有力竞争对手。林希连夺开封府试和省试第一,朝廷上下对于林希殿试夺魁的呼声很高,宋仁宗也亲临现场,命宦官“偷窥”林希作答。殿试题目名为《民监赋》,其意大概出自《尚书·召诰》:“不可不监于有夏,亦不可不监于有殷。”要求考生论证君主应以史为鉴,善待百姓。林希在破题处写道“天监不远,民心可知”,仁宗看到这一颇具警示色彩的话,心有不悦。章衡则破题写道“运启元圣,天临兆民”,仁宗虽谦称“此祖宗之事,朕何足以当之”,实际上却龙心大悦,将章衡擢为状元。

如此看来,章衡得中状元,似乎可以说有点运气,也有点技巧。但实际上,章衡能够力压苏轼、曾巩、程颢、张载,肯定是有真本事。龚宗元有一首诗,就赞扬章衡道:

“南宫擢携,直院集贤。祧庙建议,典礼截然。发矢破的,名震幽燕。搢笏峨峨,赫奕贵编。”

国历君自制表情包

可见在时人眼中,章衡算得上文武双全。那么,这位“千年科举第一榜”的状元,为何没什么名气?他又经历了怎样的宦海浮沉呢?

缘何“无名”?

章衡(1025-1098),字子平,建州浦城(今福建省南平市浦城县)人。他生于官僚世家,父亲章沂任光禄大夫,叔祖章得象官至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章衡少时随父寓居毗陵(江苏常州),后求学于蒲州县学,师从“海滨四先生”之首陈襄。

得中状元后,章衡任湖州通判、直集贤院、盐铁判官等职。不过,其早年为宦生涯并不顺利,宋朝状元有十年就能做到宰相者,章衡却迟迟未有明显升迁。魏泰《东轩笔录》称,熙宁初年时,章衡对同僚慨叹“顷年迎驾于此,眼看冻倒掌禹锡,倏忽已十年矣”,抒发怀才不遇之情。执政大臣听说此事,垂怜他的遭遇,遂将章衡晋升为同修起居注。

章衡为官颇不惧权贵,以刚直出名。任盐铁判官时,发现货物多有挂空籍的情况,遂奏请皇帝蠲免(juān miǎn)。后来,他又发现三司不做预算,肆意取领发放经费,由此造成的科敛使百姓深受其害,遂上书请求“敕三部判官,簿正其数,即有所赋,先期下之,使公私皆济”。章衡因此开罪了三司衙门,被贬为汝州、颍州知州。

做地方官时,章衡爱民如子、抚民有道。在郑州知州任上,他奏请革罢原武监,并将四千二百顷牧地予民耕种。返回中央后,任判太常、知审官西院。熙宁五年(1072),章衡以起居舍人、直集贤院充任正旦使,出使辽国。辽人听说章衡是文状元,便断定他手无缚鸡之力,遂在宴会时比试射箭,想以此羞辱章衡。然而,章衡“连发破的”,箭箭正中红心。辽人钦佩他文武双全,马上厚礼相待,待遇远在其他使者之上。章衡在此期间发现辽国境内文恬武嬉、军备废弛,回朝复命时,奏请皇帝出兵收复山后八州(燕云十六州中,新、妫、儒、武、云、应、朔、寰为山后八州),遗憾的是,神宗出于种种原因,拒绝了这一建议。

据《宋史》记载,章衡完成使命后,供职于吏部。时逢朝官缺员,三班院(北宋掌管人事任免的机构)不待完成相关手续,便按照拟好的人员名单,立即录用,事后反讼吏部失职。当朝宰相亦支持三班院,章衡因而上书抗辩,以致闹到神宗御前。在御前,宰相对章衡怒目相视,章衡却不为所动,坚持“衡为朝廷法耳”。在查阅相关文件后,宰相才发现章衡并无过错,连忙向他道歉,并问责三班院官员。此后,章衡又供职银台司、舍人院。

宝文阁乃北宋贮藏皇帝御书及御制文集的场所。神宗对章衡讲:“卿为仁宗朝甲魁,宝文阁乃藏御集处,未始除人,今日以之处卿。”遂拜为宝文阁待制、知澶州。章衡至澶州,时朝廷立法,禁止百姓贩盐。章衡上书,称“民恃盐以生。生之所在,虽犯法不顾,空令犴狱日繁,请如故便”。元丰四年(1081),章衡因犯事被削职,改提举洞霄宫。

元祐年间开始,章衡历知秀、襄、河阳、曹、苏州,加集贤院学士,以待制知扬、庐、宣、颍四州。元符元年(1098)八月,章衡病卒,享年74岁,葬于钱塘(杭州)龙井山。

总的来说,章衡的宦海生涯并不顺利。宋神宗感慨他“先多士,进用独后”,意思是章衡办事速度超过同僚,但在晋升方面,却常常落后。显然,“进用独后”,是章衡未能青史留名的核心原因。

那么,他为什么会“进用独后”呢?一方面,优秀的理论家并不一定善于实干。另一方面,从他的性格来看,章衡为人刚直,但官场恰恰“过刚易折”,也许正是因为缺乏那份世故与圆滑,才导致他的仕途不顺。还有一个原因是,北宋中期以来,科举前几名进士的待遇发生了变化。北宋前期,状元、榜眼、探花享有升迁“特权”,往往一路开绿灯,如吕蒙正登庸拜相便未过十年。但北宋中期以来,前三甲这一“特权”被取消,他们只能与其他进士一样,按照年龄、资历、功绩升职授官,这也是章衡未能迅速出人头地的原因。

与同榜“天团”相比,章衡虽显得籍籍无名,但我们在史书中也找不到他鱼肉百姓的记载,说明他一生守住了圣人之道。也许也是因为这份为百姓着想的坚持,章衡和同年中的不少人都保持着友谊关系,特别是苏轼苏东坡。

我的朋友叫苏轼

提起苏轼与杭州,我们往往会想到那条贯穿西湖南北的“苏堤”。元祐五年(1090),苏轼任杭州知州,为了疏浚西湖,他动员百姓挖出淤泥葑草,将其堆筑为南北走向的堤岸,后人名之为“苏堤”。苏轼将建设“苏堤”视作在杭为官期间一大成果,作诗称“古岸开青葑,新渠注走碧流”。苏堤南起南屏山,北至栖霞岭,两岸绿柳成荫,绵延三公里,其“苏堤春晓”一景也成为鼎鼎大名的“西湖十景”之首。但其实,苏轼疏浚西湖、建设堤岸,还与章衡有着密切关系。

在动工前,苏轼有一封书信写给章衡,信中称:

“公见劝开西湖,今已下手成伦理矣,想不惜见助。赃罚船子,告为尽数刬刷,多多益佳,约用四百只也。仍告差人来驾,本州诸般全,然阙兵也。”

可见,是章衡建议苏轼要整治西湖,并大力资助此项工程。

事实上,作为同年,苏、章二人交往由来已久。根据传世文献,其来往不会晚于熙宁年间。熙宁三年(1070),章衡出任郑州知州。十一月,苏轼及同僚在汴京观音佛寺为章衡赋诗饯行,众人以苏轼与章衡为同年,遂请苏轼撰写《送章子平诗叙》。苏轼在《诗叙》中表达了对章衡才华的赞美,及其未受重用的遗憾:

仁宗在位之三十五年,进士盖十举矣,而得吾子平以为首。子平以文章之美,经术之富,政事之敏,守之以正,行之以谦,此功名富贵之所迫,逐而不赦者也。虽微举首,其孰能加之!然且困踬而不信,十年于此矣。

两人更频繁的往来发生于元祐四年至六年(1089-1091)苏轼任杭州知州期间,彼时章衡正在秀州(今浙江嘉兴)任知州,两人有多次书信往来与走访会晤,具载于苏轼书信中。

苏轼在赴杭州途中,曾拜访章衡,事后致书称“久阔,幸经过一见,殊慰瞻仰……到官数月,公私衮衮”。后来,苏轼专程前往秀州,访问老友,信中称“前日曲蒙厚待,感怍兼至”。章衡亦给苏轼写信,苏轼在答书中常常邀请章衡来杭州游玩,如一封信称“湖山之胜,恨不与老兄共之也。金鱼池上,数寺亦洁雅,未宜嫌弃”。

苏轼因公务经过秀州时,章衡也亲自送行,分别之际还向苏轼赠送鹅肉等美食。苏轼归杭后,章衡又写信要前往拜会。苏轼感念章衡款待,不忍他来回奔波,写信辞谢道:

“昨日远烦从者,感愧之极。辱书……渡江非今晚即来晨,岂可再烦枉顾。贶鹅肉,极济其乏……乍远,千万保重。”

章衡任满离职时,苏轼因生病未能亲自送行。他命人寄去苏辙所送茶叶,又写信表达自己对老友的不舍。

有意思的是,苏轼曾写信向章衡推荐一名叫陈辅之的年轻秀才。当时,改革派领袖王安石已故去三年,北宋政坛被保守官僚占据,矢志改革的王安石党人纷纷遭到黜落。陈辅之也因是王安石的好友而受到牵连,加之他为人正直,以致衣食无着,甚至连老婆都未讨到,苏轼遂请求章衡给这位年轻人谋一份好差事。就这样,“一肚子不合时宜”的苏轼,与已故的“拗相公”王安石的微妙关系,也因章衡奇妙地串联起来。

参考文献:

1.(元)脱脱等:《宋史》,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

2.徐俐华主编:《武夷文籍择录》,北京:华艺出版社, 2011年。

3.王水照:《北宋三大文人集团》,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21年。

4.甘跃华主编:《越国夫人练寯》,福州:海峡文艺出版社,2023年。

5.曾枣庄:《文星璀璨的嘉祐二年贡举》,《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1期。

6.祁琛云:《苏轼在杭期间与同年友人的交游活动》,《宁波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2010年第2期。

7.李贵:《嘉祐二年的科举考试如何影响了历史进程》,《文史知识》2020年第3期。

8.郑朝辉:《嘉祐二年,那场全明星阵容……》,《艺术品鉴》2021年第1期。

9.王连旗:《北宋嘉祐二年进士研究》,博士学位论文,河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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