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从不要求我“乖巧懂事”，但有一句话，她叮嘱了我半辈子

封面可爱，书名超长，是我对《拉着你的手从黑夜一直走到春天》的第一印象。

直到读完这本书，我才懂得这个长长书名背后的含义。这本书是作家皮皮的最新亲情散文集，这个长长的名字背后，也许是她面对父亲、舅舅、母亲三个最亲的人短时间内先后离去，扯不断理还乱的绵长思绪吧。

按照书中的讲述，母亲先查出胃癌，并被预言生命不过半年。在全家的震惊、恐惧、慌乱中，母亲兴致勃勃地爱吃，一如既往地爱美，如此过了一年多——死神仿佛收起了獠牙。

说来残酷也荒诞，一旦死变为背景，哪怕只是短暂隐退，生的真面目就会露出来——父母重新开始争吵，还是琐事，还是那些永不过时的主题：爸爸要节俭过日子，妈妈要舒服度过每一天。

刘震云说，一地鸡毛的生活背后是所有观点都错位，一块豆腐馊了也能滚雪球到价值观，家庭的杯水风波未尝不是一个屋檐下的惊涛骇浪。

世上多少婚姻，是忍不了还在忍，过不好还在过。离过两次婚的60后皮皮，看着纠葛了一辈子的父母，于是写出孤独的另一层含义：

独自就是独自，不是孤独的原因。有些独自生活的人并不感到孤独，而有些有家庭的人非常孤独……

而她之所以有勇气追求、打破、再选择，全是因为妈妈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在皮皮笔下，没受过多少教育的妈妈，生来娴静不爱说话的妈妈，早年也离过婚的妈妈，被童年的她发现过秘密的妈妈，是她的坚强后盾，是她眼里花一样的妈妈。

影视剧《人世间》剧照

跟张洁在《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里痛彻心扉，又敲骨吸髓地写形同姐妹、爱恨交织的母女不同，皮皮和妈妈，更像理想的母女——一个是风筝，一个是牵线人——母女缘分如此情谊深厚，只相爱不相杀，或许是人生一世至深的福报吧。

当然，作为女人，妈妈之所以活成了一朵花，还是因为爸爸：“我父亲活得像花土，花土滋养花朵，人们看见了也想没看见一样……”

花土的确是太常见了，常见到只能以出其不意的方式被人注意：最早查出胃癌、放弃了任何治疗的妈妈还好好的，后查出来肺癌，尝试了各种治疗手段，花光了所有积蓄的爸爸，却先走了。

皮皮说，生活嘲笑了父亲的安分守己。

是啊，死亡更是嘲笑了这个男人。他对每一分钱的算计、对每一次争吵的容忍，甚至对妻子秘密的毫不知情，都是在有意无意实践一个男人成为loser之后 “苟住”的软怂。可是，可是，死亡并没有因为他“苟住”了，他无害，就放他一马。

跟所有女儿一样，皮皮不熟悉父亲，不懂得父亲。他们同在屋檐下，同坐饭桌前，心理上远得却形同陌路。是死亡提醒她，血缘；是阅历提醒她，懂得。

影视剧《父母爱情》剧照

亲情之所以如此玄妙，如此温暖又虐人，就是因为理解常常发生在死亡之后。总是那不可挽回的阻隔，鱼雁难通的别离，才会让两个至亲的人冰释前嫌。多么可悲，又多么难以避免。

皮皮行文走笔，不掩藏温情，更不回避误解。她回忆、塑造、思辨。她痛悔、幽默、释然。通过这本书，她足以成为所有有相同经历的女性的知心人，一如写《我与地坛》的史铁生、写《我的母亲》的贾平凹、写《慈母情深》的梁晓声，成为了天下孝子的知心人一样。

我们即将出版的另一本书《修修补补活下去》的作者，一个组建了哀伤互助小组的英国女孩儿说：一个人五十岁失去至亲和二十岁失去至亲，感受会完全不同。二十岁的时候，恐惧和茫然会更不可解，而五十岁，哀伤会更容易被接纳，阅历会带来更多的智慧。五十多岁失去父母的皮皮，在这本书里，呈现了自己全部的接纳和智慧。

当然，无论多少岁，无可逃避的死亡都只能被接纳。回忆和文学，不过是在减轻接纳的痛楚，留住指尖流沙般的普通悲欢而已。

影视剧《小巷人家》剧照

让普通和平凡被看见，是文学最值得傲娇的价值感。正如皮皮的舅舅，另一个东北男人，另一个被生活嘲笑的loser，假如不是文学，这个老想“整顿”生活的人，也永远不会被“看见”。

舅舅具备成为成功人士，至少是中产阶级的基础：大学毕业、有一技之长、有体面的工作、有不错的婚姻……然而，他就是阴错阳差，从俄语专家变成了神秘功法迷恋者。跟父亲相反，他完全没有市井智慧，用书呆子的善意败掉了所有的房产。他的失败如此充满意味，他的老境颓唐如此荒诞，他的死又显得如此微不足道——无儿无女、查出绝症之后连吃十几根冰棍，然后绝食而死……

如果只是写父母，那《拉手》的价值可能会打折扣，正因为有舅舅，这本书挣脱普通亲情散文的窠臼，获得了另一副翅膀，带着我们飞到了更广阔的天地，思考生而为人，思考何为成功何为失败，何为善何为恶。对舅舅，她分明有超脱亲情之外的，对“人”的思考、对自己的代入。由此，这本书也变成了她写给故去亲人和往日自己的情书，也写给每一个正在面对衰老、面对分别的红尘路人。

理解亲人，就是理解生命、理解自己。拉着亲爱之人的手，沿着时光长河漫游。那些我们没说出口的爱，都变成了在荒凉世界孤身活下去的勇气，等待春风如约而至……

精彩

书摘

本文节选自《拉着你的手从黑夜一直走到春天》，作者皮皮

幽默，执拗，这两个性格特点，在母亲去世后我认真思考过。

认识母亲的人中，认为她有幽默感的人不超过三个。我和我儿子，还有一个人也许是我父亲，他常被母亲的幽默气笑，也许他更愿意认为母亲的幽默是说话气人。

她说，你爸买的江米条便宜，还能拔牙。

我爸生气看着母亲，认为这是在揭他短。

母亲看着父亲说，真拔下来了。

父亲皱着鼻子，还是没忍住，笑出来了。

她说，你爸买的陈年月饼，能把马葫芦盖撬开。

我曾把父母间的这些对话编成一个小说，那篇小说被各种杂志转载的次数，到目前为止仍是我写作生涯中的最高纪录，因为好笑。母亲的幽默是一种自然流露，不是为了搞笑，所以只在家人面前展露。除了几个家人，母亲与其他人的交流，无论同事还是邻里，都可以用——去前面——概括。

一个执拗的人，很容易做到让人不喜欢自己。一个执拗的人，让别人讨厌自己甚至恨自己，似乎也不难。无论蒸饺子还是买台布，无论花钱穿衣，母亲都保持自己的固执，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包括我的。她花了1600百块钱买了一件羊绒衫，我看看牌子和质量说，她被人骗了，她说，原价2600。她的笃信赋予了这件羊绒衫的额外价值，真不止2600。

我小时候很多女孩子喜欢用钩针钩东西，钩帽子钩裙子等等，里面衬上薄布，穿在身上沉甸甸的。我也想试试，母亲说，不行，浪费眼睛。

我要穿塑料凉鞋，可以蹚水。母亲说，就是不让你蹚水，才买皮凉鞋的。再说，塑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自己做了母亲之后，并没有用我母亲的方式去教育自己的孩子，因为那时我还没意识到母亲教育我的方式有多么独特。

她从没跟我说过，好好学习，懂礼貌乖巧之类的话。她告诉我，不要买便宜货，便宜没好货。她从来不用我做家务事，有时我主动做了什么，每次她都说，谁让你干的，没必要。

她最多的叮嘱就是，多穿点儿衣服，别着凉。这叮嘱一直延续到她的临终。我步入中年后，开始了解中医，了解自己的寒性体质，了解这体质遗传了母亲……恍然中慨叹生活中的某些精准。

一个执拗的母亲，从未对我施加过什么，无论以教育还是管教的名义。她从未说过，希望我成为什么。她从未暗示过我，我将来应该过什么样的生活。

我儿子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曾像我姥那样信任过我。

写下这段文字时，我借住在一个朋友的房子里，一片灿烂的晚霞吸引了我的目光。晚霞不那么耀眼，但比朝阳更庄重，更绚烂。它在天的一端柔和地燃烧着，几抹淡淡的灰色依偎在它的怀里，让我想到金黄的麦浪，涌着成熟的富足。这个瞬间里，我觉得晚霞那里就是天堂。短短的一两分钟，灰色在蔓延，仿佛也带给晚霞过多的沉重，它们一起坠入远方的遥远中。

看着天际的余晖一点一点被灰色隐没，我想到母亲，一晃她已经离开11年了。

她的幽默和执拗，一直陪伴她走到生命的尽头。我想，这也是她对付疾病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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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到中年，最需要学习的“人生技能”就是不断告别，告别父母亲人，告别朋友故旧，告别青春、爱情，告别执念。

这是一部回忆母亲、舅舅、父亲和朋友的散文集。著名作家皮皮因个人人生感喟回忆往日时光，把许多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心声倾注在字里行间。书中包含着对父母爱情和婚姻结构的感慨、对亲子缘分的深思、对俗世奇人舅舅一生的喟叹，以及对老友逝去、天涯各一方的感伤，细节真切动人，情感富有哲理。

在皮皮笔下，回忆的力量可以跨越生死相隔，将失落的情感重新拾起、拼接。有许多曾经无法言说的幽微情感、昔日相处时的种种隔阂误解，都在写作的过程中被皮皮坦诚地表达了出来。在真正理解家人、理解家庭、理解生死之后，皮皮选择拉着所有人的手，从黑夜一直走到春天……

作者

简介

皮皮，六零后的东北人，先后在拉萨北京沈阳做过编辑和教师。

八十年代开始创作，写写停停，看看想想，写作变成寻找自己的一种可能性。作品变成轨迹。陆续发表过小说散文集等。比如《全世界都8岁》《危险的日常生活》《所谓先生》《比如女人》《不想长大》等。

公号封面图来源：影视剧《父母爱情》剧照

稿件初审：张 瑶

稿件复审：张 一

稿件终审：王秋玲

END

原标题：《母亲从不要求我“乖巧懂事”，但有一句话，她叮嘱了我半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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