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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 | 大湾:伊维萨岛上的爬行动物
原创 大湾 上海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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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刊于《上海文学》2025年3月号
伊维萨岛上的爬行动物
大 湾
1
我醒了,天光透过落地窗的木帘。我按下开关,木帘慢慢升起。木帘升到一半时,窗外的天空劈下一道闪电。木帘完全升起后,紧接着是一连串闷雷。天空阴沉,还没有下雨。我不知道几点了,估计快中午了。
我打开窗户,望向花园对面的房子。一个男人从房子里走出来,向我招手,我也回了个招手。他好像是新搬来的,我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搬来多久了。我搬到这里已经两个月了,之前住在不远的一个街区。这里的房子不像我之前住的地方那么密集。我在那里住了三年。房子不是我的,是别人的。突然有一天,房主去世了,我就搬了出来。现在这个小房子也不是我的,是我母亲的,我暂时不用付房租。她还没提过房租的事,我现在也没钱付。
我洗脸,刷牙,穿好衣服。外面开始下大雨,雨大到看不清对面的房子。刚才打招呼的男人跑回来了,全身湿透。我赶紧关上落地窗,以免雨水飘进来。又是一道闪电,灰暗的天被照亮。我走到房门前,门口放着一个篮子,里面有面包和一个保温壶,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壶里是咖啡。妈妈。”我刚端起篮子,一声特别响的雷炸了。
雨小了,我又打开窗户,坐在窗前,喝着咖啡,吃着面包,想着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想着想着,嘴里的面包突然卡在喉咙,怎么用咖啡顺也咽不下去。我用力捶胸口,尝试继续下咽,但还是不行……最后我干脆把面包吐了出来,不幸的是,吐进了咖啡杯里,像呕吐物一样的面包在咖啡里化开。我走到厨房的水池前准备倒掉。我又开始想刚才的问题:以后怎么活?今天该干点什么?我边想边把手指伸进咖啡杯里,抓那些几乎融化的面包残渣,搅了几下发现抓不起来。我看向窗外,雨又大起来。我端起杯子,一口吞下这恶心的东西。喝完,我刷了杯子,擦干,放回柜子里。
雨停了,我准备出门。街口,那个男人又出现了。他站在离我一米远的地方等红灯。我瞥了他一眼,他没注意到我。他只是盯着红灯的倒计时。等他过了马路,我打量他的背影。他换了衣服,但头发还是湿的。他和我差不多高,身材比我壮些。他在下一个街口左拐,然后消失了。我才意识到,我站在原地看了他几分钟。我朝相反的方向走去,这时绿灯再次亮起。
“不,我对这个人没兴趣……只是,不知道该去哪儿,该做点什么……”我自言自语道。
走出这个街区,不远处就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地界。天上又响起雷声,我下意识地看了看头顶。
“为什么打雷要抬头?为了知道下不下雨?下不下雨,不抬头也能知道。那为什么还要抬头?”
我嘟囔着。经过的路人有些异样地看了我一眼。我尴尬地笑了笑。这条街上除了名牌商店,就是高档餐厅。这些地方好像不是我想去的。
我停下了脚步,这样漫无目的地走,要走到哪里呢?
突然,暴雨倾盆。我跑到路边,躲在名牌商店的雨篷下。其他行人有和我一样避雨的,也有毫不在乎继续走的。雨太大了,我几乎湿透了。我站在雨篷下,旁边站着这家店的保安。
他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地用德语说:“柏林的天气真他妈奇怪,雨下起来就没完,真恶心!”
我没说什么,只是尴尬地微笑。橱窗里什么商品都没有,只有一张巨大的海报,上面写着一个字母C。店里面顾客不多,大概三四个。一个站在门口的销售向我招手,友好地说:“您可以进来避雨,如果愿意的话?”
我用手指了指自己。她点点头,说:“请进!”
进门前,我又看了看那个保安,他继续面无表情地说:“欢迎光临C*****。”我迟疑地走了进去,迎面又是一个字母C。雨还是很大。
销售把我领到柜台前,说:“您可以随意看看,有需要的话我可以介绍。”
我环顾四周,店里陈列着包、鞋子、衣服、首饰……我不知道该看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回应,想了一下,还是说了句“谢谢”。她看我茫然,但没放弃。她从展台上拿起一瓶香水,朝一个纸片上喷了几下,微笑着说:“这是我们新推出的香水,我觉得非常符合您的气质,要不要闻一下?相信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我接过她递来的纸条,闻了闻。
她接着介绍:“这款香水叫‘爬行动物’,迷人的雪松、胡椒、树苔、麝香,还有无法抗拒的皮革……”说着她又在自己手腕上喷了几下。
“这真是我们品牌近年来最棒的香水……太不可思议了……”她陶醉地说道。
我除了微笑,还是不知道说什么。我闻不出她说的那些味道,只觉得很香,略微有些呛鼻。“要我在您的身上喷点吗?来,您感受一下这款香水与您身体发生的奇妙反应。”
说着,她拿起香水向我靠近,我下意识地用手推开了。“不用了,谢谢。”我羞涩地说,“雨小了,我该走了。”
我转身走出店门,朝大街的方向。雨确实没有刚才那么大了。我回头望向那个保安,还有那个销售。她好像被叫去招呼别的顾客了。
“先生!”
我被叫住,是刚才那个销售。她从店里跑了出来,手里拿着若干张纸片。
“这些都是我们新推出的香水,请您拿着,总会有一款让您心生愉悦的。”她微笑着说。
我接过纸片,她又跑回店里,继续接待刚才的客人。
到家门口时,我的鞋已经湿透。我把外衣和鞋脱了下来,不想弄脏房间。门开了,是母亲来了。
“别把鞋和衣服脱在外面。”她随手接过我脱下的鞋。
“快进来,换衣服,别感冒了。”她边说边拉我的胳膊。
“下这么大的雨,出去瞎转悠什么……”她继续说,“这天气也是反常,总是下雨,又冷,夏天没有个夏天样……”
我回卧室换了衣服,擦了擦头发。她把我换下来的衣服放进了洗衣机里。“柏林这两年的天气奇怪得很,去年冬天一场雪没下,敢情都攒成雨了。”
她从我的裤兜里翻出了喷着香水的纸片。“这是什么?哪来的?还挺好闻的。”
我倒了一杯热茶,坐在餐桌前。她拿着纸片,一边闻一边走到我面前。“一个卖香水的女孩给我的。”
我喝了一口茶,整个身体都暖了起来。
“茶好喝吧,我刚泡的。早上的咖啡怎么样,是我昨天买的咖啡豆,他们说是前天烘的。”
我点点头。
“好喝,茶和咖啡都很好喝。”
她笑了,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她坐在我对面,笑眯眯地看着我。
“跟我讲讲那个卖香水的女孩。她好看吗?”
我也笑了,不好意思的那种笑。
“她很热情,总是面带笑容。”
“她个子高吗?是德国人?”
母亲从柜子里拿出一盒蜜枣,放在餐桌中央。
“这是我在阿拉伯人的小店买的,特别好吃,特别甜。”
“她长得挺漂亮。”
我吃了一颗蜜枣。确实甜,甜得发齁。
“怎么样,好吃吧?那个阿拉伯人有六个孩子,大的都快上大学了。那几个小的长得可好看了,浓眉大眼。”
“妈,你认识住在对面一楼的那个男的吗?”
“哪个?那个长头发的德国人?刚搬来的那个?”
“他是刚搬来的?”
“对对对,以前没见过。搬来也就一个月吧。”
虽然我觉得太甜了,但还是没忍住再吃一个蜜枣。
“这个蜜枣太好吃了,吃了就停不下来,是吧?我一个人就能吃小半盒。”
说罢,母亲又拿了一颗放在嘴里。
“但是不能多吃,这玩意儿太甜了,吃多了身体吃不消……你再讲讲那个德国女孩,个子高高的对吧?”
“她……我当时挺紧张,记不清了……”
“唉,状态不好的时候就会瞎紧张,其实没必要。不要焦虑。昨天我逛街路过你中学同学的律师事务所,他认出我来了,我俩聊了半天呢。他问我你怎么样,说很久没联系。我没客气,直接问他那儿招不招人。那事务所可够气派的,里面也很大,都是高档家具。你知道他和一个越南人结婚了吗?”我摇摇头。母亲又拿起一个蜜枣。
“他今天早上回复我了,说你愿意的话,明天就去他那里上班吧。他说小时候你俩玩得可好了,他愿意帮你渡过难关。”
洗衣机发出了洗完了的提示音乐。我喝光了杯子里的茶。母亲起身向门口走去。
“衣服你晾一下,咳,这鬼天气,衣服都晾不干……我走了,别太焦虑了。尼古拉的事务所就在那个最贵的珠宝店旁边,白色的那幢楼里。”
我送母亲到门口,她拍了拍我的脸。
“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谢谢你,妈。”
母亲挥挥手,既是说再见,又好似在说别客气。
2
我开始了在格莱辛律师事务所的工作,负责前台接待。我接电话,收信件,安排尼古拉的日程,偶尔也打扫卫生。尼古拉对我不错,给的薪水也比上一个前台高。他的客户很多,有的时候一天要来十来个。大部分人来的时候都愁眉苦脸,走的时候尼古拉会送他们到门口,大部分人也不再那么忧心忡忡。他告诉我说,他收了谁的钱,就应该解决谁的问题。问题不是总能得到解决的,但也要给客户解决问题的希望。我每个礼拜休息两天,休息的时候,尼古拉从来不会打扰我。
事务所的街对面就是那家C*****店。我和那个半个月前给我推销香水的销售开始约会了。她叫凯瑟琳,她不是德国人,是英国人。我们虽然只隔了一条街,但工作时间从来不碰面,甚至午休的时候也不会一起吃午餐。我们通常会一起过礼拜六,礼拜天她要陪她的母亲去教堂做礼拜。我买了一瓶她推销的香水,送给了我母亲。我本想送给凯瑟琳,但是她其实不喜欢她卖的东西。她说,她更喜欢旁边H*****店的东西,不光是香水。
柏林已经两个礼拜没有下雨了,也恢复了夏天本该有的温度。天气好了,母亲经常去郊游。昨天她告诉我,她准备去大加纳利岛。同行还有她的两个邻居——两个韩国老太。其中一个老太的女儿在美国生活,有时候她要去美国帮她女儿带孩子。母亲说,她其实不喜欢与她们一起旅游,但她自己不懂英文,她需要那个会说点英文的韩国老太。她们要在西班牙玩上个把月,八月末才会回来。
礼拜六晚上,我约凯瑟琳去一家中餐馆吃饭。这家餐馆在柏林开了三十几年,我小的时候就有。现在的老板是原来老板的儿子。凯瑟琳没来过这里,她毕竟来柏林才几年,也没有在这里吃过中餐。来之前她问我这里的中餐是否正宗,对此我只能摊手耸肩。
凯瑟琳点了麻婆豆腐、宫保鸡丁,还有北京鸭。她认为北京鸭尤为好吃。我告诉她,在北京,鸭子是烤的,不是炸的。她说这个已经很美味了。
“烤的鸭子比这个还要好吃?”凯瑟琳问道。
“不一样,但也很好吃。”我回答她。
服务生过来收走了盘子和刀叉,换了一套新的。他接着用中文问我:“先生,需要甜点吗?”
凯瑟琳这时已经在看甜点的菜单了。
“就要这个吧!”凯瑟琳说着,指向菜单上的图片。
“好的,女士。一份炸香蕉配香草冰激淋。”中国服务生用德语回复凯瑟琳。
“你妈妈喜欢‘爬行动物’那款香水吗?”凯瑟琳问我。
“喜欢。她带着它去西班牙了。”
“我也很向往西班牙,听说伊维萨岛很美,还有派对。”
“我没有去过。”
“你没听说过伊维萨的派对吗?非常非常出名。”
“你想去吗?”
”太想了,非常非常想。”
“那为什么不去呢?”
“太贵了,天啊,贵得简直离谱。我听说一杯鸡尾酒要三十欧元,一杯啤酒都要十五块。”
“那真的很贵。”
“贵有贵的道理,在那里狂欢一定像梦一样,不敢想会有多开心。”
服务生端来了凯瑟琳的炸香蕉。凯瑟琳满怀期待地望着甜点,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一脸满足的样子。
“我的朋友去过那里,她给我看她住的酒店,哇,梦幻一般,就在海边,喝着香槟看日落,美极了……”
她吃相不太斯文,冰激凌挂了一嘴。
“那个酒店一定很贵,唉,估计要几百欧元一晚上……真令人羡慕。”
“你知道……我在中国从没吃过这道甜点。”我盯着她的炸香蕉说道。
“你要尝尝吗?这个也太好吃了!北京鸭加上这个,完美的一晚!”
我看着她一口一口地吃完了这道炸香蕉。最后她用餐巾擦了擦嘴。
“不得不说,你真的错过了一道超级美食。”她的表情告诉我,她确实喜欢这道甜点。她接着说:“北京的香蕉怎么做的,也是烤的吗?”
我笑了,笑出声了。凯瑟琳也笑了,她笑可能是因为我在笑吧。服务生送来账单,我付了账,和凯瑟琳一起离开了饭店。
在送凯瑟琳回家的路上,她没再提及伊维萨。我们选了相对安静的小路,她挽着我的胳膊,若有所思的样子。
“这里离你的住处远吗?”她轻声问道。
“不是很远。但在我们背后的方向。”
“你住的地方离我们的店不远咯?”
“对。离我上班的地方也不远。”
“对啊对啊,我知道啊。我们就隔着一条街,比有些同事之间的办公室还近呢。”
“如果你站在店门口,就能看见我的办公桌。”
她突然松开了我的胳膊,并且加快了步伐。
“我不想再做销售了。”
我配合她的速度,跟了上去。我没有回应她的说法,等待她继续说下去。但她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随后我们没再说话,一直向她家走去。过了十字路口左转没多远就是凯瑟琳的家,她走到大门口停住。她面对着我,将双臂搭在我的肩上,眼神妩媚地望着我。
“我想我们应该做点什么。”她说。
“现在吗?”我问。
“现在,或者再喝几杯之后。”
“做爱吗?”
“嗯。我家里还剩半瓶白葡萄酒。”
“那我们上楼?”我说。我搂着凯瑟琳的腰和她一起朝楼梯走去。
大约午夜十二点半的时候,我回到自己的住处。我洗脸,刷牙,换上睡衣。躺在床上后,我长舒了一口气。
我和凯瑟琳没顾得上那半瓶葡萄酒,而是直接开始亲热。前前后后有十来分钟的光景,等到脱了衣服后,我发现我不能勃起。无论做什么样的尝试,我就是硬不起来。后来我们依偎在沙发床上,她试图安慰我,脸上却写满了失望。我什么都没说,更没有解释,只是准备穿上衣服离开。临走前,她又对我说,“没事的,谁都会遇到这样的状况……下次,去你家,也许在你的地方你就好了。”然后她从冰箱里拿出那瓶白葡萄酒,拔下塞子,直接对瓶喝了一大口。
我确认闹钟已设好,盖上被子,关上床头灯,睡去。
3
尼古拉今天来得格外早。我刚擦完桌子,他就拎着他的律师公文包走进办公室。“早安,格莱辛先生!”我对他说。
他和我约定在事务所的时候,需要称呼他格莱辛先生,其他的时候可以叫他的名字。我觉得合理,他也感谢我配合他。
“早。”他回应。
他进了他的办公室,将门反锁。我继续我的工作,先查看一下他今天的日程安排,然后再将收到的信件归类。再过半个小时,他就要和今天的第一个客户会面了。
透过磨砂的玻璃门,可以看到尼古拉正坐在他的沙发椅上,双腿交叉放在写字台上抖脚。他好像与谁在通电话,偶尔还能听到他爽朗的笑声。
“早上好!”
一个男人走进了事务所。
“早上好!”我说。
男人站在门口,没有再往前走。我认识这个男人,他是住在我对面楼跟我打招呼的那个人。
“我有问题想咨询。”他略显谨慎。他似乎没有认出我。
“您是住在康斯坦茨大街38号吧?”我问他。
他点点头。
“我住在您对面那幢房子里。”
他再次点头,好像有点认出我的意思了。
“我在阳台上跟您打过招呼,下暴雨那天。”
“噢,对的,我记起来了。你住在花园的对面。”
“是的。我们不必以您相称了吧?”出于德语的习惯,我还是确认了一下。
“当然。”他笑着说,但还是感觉拘谨。
我请他在前厅的沙发上坐下,我去端咖啡。
“牛奶?糖?”
“不用了。”
“你和格莱辛律师约好会面了吗?”
“没有,我没来过这里。”
“他今天的安排很满,可能没有时间接待你。”
“我有问题想问律师。”
“我明白,但是需要预约时间。”
他喝了一口咖啡,正要开口说话时,尼古拉从办公室里走了过来。
“这位就是格莱辛律师。”我向他介绍道。
“早上好。我是尼古拉·格莱辛,有什么可以帮到您?”这是尼古拉的惯用语。“早上好,律师先生。我有问题想咨询您。”
“实在抱歉,如果您想做咨询的话,需要先预约。”尼古拉转向我,对我做了一个写字的手势。
“我可以在这里等。等到您有空了。”他对尼古拉说。
“今天恐怕不行。您还是先预约吧。”
尼古拉说完,去到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
“博丁先生几点到?他是今天第一个吗?”尼古拉问我。
“马上了。”我回道。
“他不喝咖啡,要准备红茶。”
“我知道。我去做。”
“祝您有愉快的一天,先生!”尼古拉对那个男人说。没等男人应答,尼古拉又回自己的办公室了。博丁先生准时到了事务所,我给他端了一杯红茶。他和尼古拉聊得甚欢,因为他的案子就快要按照他的预期结案了。住在我对面楼的男人叫伊夫,他说他是俄罗斯犹太人。他没有离开,一直在和我讲他的遭遇。他说他从来没和律师打过交道,非常紧张。我并不懂法律,也不能给他什么相关的建议,但我从他的这种执著能看出,也许听他倾诉,也是对他的一种帮助。
“你们有孩子吗?”我问他。
“有,有一个儿子。他现在跟他妈妈过。”伊夫说。
“住在你们原来的房子里?”
“对。就是我刚才提到的那个房子。那是我奶奶留给我的遗产。”
“你可以探望孩子吗?”
“不可以。她的律师禁止我这样做。我打电话恳求过她,让我看看孩子。后来她的律师禁止我通过各种方式联络她。”
“理由呢?”
“她知道我有躁郁症。她说我不能把控自己的情绪,这会给她和孩子带来伤害。”
“躁郁症?有诊断吗?”
“我没有躁郁症。我是被她请的心理医生下套了。那时候她建议我们去做婚姻咨询,她认为她不能再承受我给她和家庭带来的压力了……”
“咨询的记录保留了吗?”
“她那里一定有。她和心理医生强迫我承认我的心理问题,他们就是按照这个前提去做所谓的治疗的。记录里说的全是我的问题。后来那个心理医生要求我做单独的心理咨询,否则她可以顺理成章地带着孩子离开我。”
“那你做了吗?”
“没有。就像我刚才说的,我没有病。我以为婚姻咨询就是找个人聊聊天,排解排解她的情绪。没成想,那就是我噩梦的开始。”
“你的意思是,就算你做了单独的心理治疗,她也会做现在的选择?”
“现在看来不就是这么回事吗?心理医生是她一手安排的。还有后来的律师,他的依据全是从那个心理医生那获得的。”
“允许我问一下你做什么职业吗?”
“我没有工作。我现在靠救济金过活。我住的房子是社会福利房。”
“你之前一直没有工作吗?”
“没有正经的工作。我懂俄语,我帮一些俄国的犹太人做过翻译,翻译一些办理移民的手续,还有一些跟公家打交道的文件。赚不到什么钱。我还在犹太会堂里做过一些事,基本等同于义工。”
“你需要负担赡养费吗?”
“我哪来的钱付赡养费。没有,她的律师并没有那么无理。”
他突然凑到我的耳边。低声说道:“不瞒你说,我现在能住上福利房还得感谢她的律师呢。我当时被赶出来后确实走投无路了,但那律师提醒我可以用那个躁郁症的诊断证明申请社会福利,我这不才能有地方住。”
说完,他又坐回了刚才的姿势。
“你在柏林有亲戚吗?”
“没有,父母都不在了,亲戚嘛,死的死,不来往的不来往。”
“嗯,了解了。你现在的诉求是?”
“我的诉求……”
伊夫犹豫了。正当我想追问他的诉求是不是把房子要回来,或者与孩子定期见面的时候,尼古拉和博丁先生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我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刻意地和伊夫保持了距离。
“对面那家法国餐馆的老板是我的朋友,我们下次在那里吃晚餐!”博丁先生兴高采烈地对尼古拉说。
“安托万吗?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我和他老相识了。我在他那儿存了几瓶好酒呢!”尼古拉以他特别擅长的方式回应道。
“太好了。就这么定了。我的事多亏您了,挽回了损失。”
“很乐意为您效劳。”
尼古拉送博丁先生出门,回来时意识到伊夫还在。他没有理会伊夫,径自走向我。
“一会儿的赛弗尔特女士不来了,她直接打电话给我了。”尼古拉低声对我说。
“好的。这位先生叫伊夫……”
尼古拉用手势打断了我,他眯着眼,摇摇头。
“我现在要去买点东西,下午回来。”
“好的,下午见,格莱辛先生。”
这时伊夫起身,对我和尼古拉打了声招呼后便离开了事务所。尼古拉待他离开后也走了出去。
我站在窗边,看向楼下。伊夫和尼古拉简单地交谈了几句,两人握手道别。伊夫向右边走,尼古拉则横穿到马路对面。他来到C*****店门口,保安上前问候他,和他握手。尼古拉整理了一下衬衫衣领,然后进入店内。
4
自从上次出现“状况”之后,我和凯瑟琳就没再见过面。我们通过几次电话。起初她时不时地提起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还会调侃两句,然后再以安慰和“期待下一次”的说辞结束话题。她从不表达她的失望,我对此却有所期待。我希望她能直接坦诚地告诉我,一个男人的无能是多么让人沮丧,就算作为分手的理由,也是顺理成章的。
母亲从西班牙寄来了明信片,她告诉我大加纳利岛的各种美好,她感慨,多么希望能永远生活在如此美丽可爱的地方。她问候我,还强调了她的归期不变。
我问凯瑟琳这个礼拜六是否有空见面,她说已经有别的安排了。但她说礼拜天也许可以,因为她的母亲也出去旅行了,这样一来她也没必要去教堂了。我说礼拜天没问题。她说会在礼拜六的晚上联系我,确定礼拜天见不见面,这要看礼拜六晚上的情况。我说都可以。
礼拜六的早上,我很意外地接到了尼古拉的电话。他说他老婆听他提到我很多次,很想认识我,邀请我去他家晚餐。我欣然接受了邀请。我趁着商店还没打烊,去附近的酒贩子那里买了一瓶葡萄酒。尼古拉对葡萄酒颇有研究,我便让酒贩子推荐了一款让懂酒的人挑不出理的酒。我自己绝不会买这么贵的酒。
尼古拉住在柏林西边的湖畔,是绝对符合他身份和收入的富人区。他的邻居是律师,他的邻居的邻居是整形医生,医生的邻居还是律师。他几年前在那里买了一个大房子,房子的花园像一个私人的小森林。他对房子还有诸多不满,说再过几年等孩子们都上学了,他要对房子进行大改造,还要加盖客人屋和游泳池。他和他的越南老婆生了一对龙凤胎,非常可爱的两个混血儿。等房子改造完了,他计划再生孩子。他的老婆就是双胞胎,所以再生双胞胎的可能性很大。尼古拉喜欢这样高效率地完成自己的计划。
晚餐设在花园中央的长桌上,他老婆和保姆忙前忙后,不停地端来各式各样的菜品,直到整张餐桌被摆满。保姆是他老婆的远房亲戚,是她从越南乡下接到这里的。尼古拉和我坐在花园的一角,像监工一样看着她们干活。他老婆偶尔也会看向他,露出温存的笑容。两个孩子在花园里乱跑,一会儿在沙坑里打滚,一会儿爬上秋千。尼古拉满意地晃晃脑袋。
“该死的幸福,这就是该死的幸福吧。”他对我说道。
“我怎么称呼你太太?格莱辛夫人?”我问道。
“觉得自己很幽默吗,啊?”尼古拉斜眼看着我说。
“没那个意思。”我笑笑说。
“她叫‘Nhung(绒)’,原来姓‘Phan(潘)’,现在随我姓了。对,格莱辛夫人。”
“‘绒’,有什么含义吗?”
“柔软、温暖的意思。”
“嗯,名如其人。”
“她做饭、做家务、生孩子、带孩子,每天如此,每天都对我微笑,从来没有一点抱怨,从来不和我理论任何事……你还能奢求更多吗?”
“不能吧。”
“唯一的就是语言不通。她不会说德语,只会一点英语。我教她,她也学不会,后来干脆就这样吧。瞧见那个保姆了吗,是我让她从老家叫来的,我怕她一个人寂寞,找个人陪她说说话。”
“你怎么跟她说起我的呢?”
“有时候沟通不需要语言。”
“也是。”
晚餐时,尼古拉拿着我带来的酒看了又看。他问了我几个关于酒庄的问题,我含糊其辞地回答了,就是那个酒贩子给我介绍时说的那套话。绒已经拿来了酒刀候在一旁,尼古拉把酒瓶递给绒,摆了摆手。
“这个,不喝,放起来。喝我们的。”尼古拉用英语对绒说道。
绒点点头,拿着酒朝房子走去。过一会儿,她拿着酒回到餐桌。尼古拉接过酒直接递给我。
“怎么样?”尼古拉问我。
“好。”我回答道。
“这个不比你拿来的差,相信我。”
“我相信你。”
尼古拉用酒刀开酒的动作十分利落,看上去既轻松,又专业。他闻了闻塞子,倒了一点到自己的杯子里,拿起杯子摇了摇,闻了闻,然后又闻了闻塞子。他浅尝了一口,在嘴里漱了漱,满意地点点头。他先是给我斟酒,接着再给绒,最后给自己。保姆带着两个孩子坐在一旁,聚精会神地盯着父亲的一举一动。
“欢迎我的老朋友!”尼古拉向我举杯。绒带着无比真诚的笑容也向我举杯。
“感谢你们的盛情邀请!”
我们一同喝了一口。尼古拉看向绒。
“好喝的,对吗?”尼古拉用英语问绒。
绒使劲点头,笑容依旧。尼古拉又看向我。
“相当优秀,这个年份,再好不过了。”尼古拉也用英语对我说。
我缓慢地点了三下头,努力表现出对酒的认可,无知且诚恳的那种。
绒为了照顾作为客人的我,不停地给我夹菜,这让我有些不好意思。每给我夹一道新菜,尼古拉就会为我介绍一番。比如说这道是绒的家乡菜,只有那里才会这样处理鸭子。再比如,越南的吃食分南北,分城市和乡下……绒每次给我夹完菜就会给尼古拉夹,她对尼古拉的偏好了如指掌。两个孩子很乖,在保姆的看管下,很快吃完了自己那份。他俩很有礼貌地问父亲是否可以去玩耍或者看电视,尼古拉分别摸摸他们的小脑袋瓜,欣然同意了他们看电视的请求。
绒见谁的酒杯空了,就会立即斟酒,加上尼古拉频频举杯,一瓶酒很快就见底了。我的酒量很差,已经快到极限了。我刻意放缓了节奏,尽可能地多吃菜。我越是吃得多,绒夹得就越多。一桌子的菜几乎被我一个人吃光了。保姆将空盘子端走,又端来了饭后甜点。我仍一口一口吃着我盘子里剩下的食物。绒除了为大家添菜添酒,就没怎么说话,始终保持着真挚且温柔的笑容。尼古拉有一会儿没说话了,他一直在看自己的手机,时而抓起酒杯喝一口,但头一直是低着的。等饭后甜点端上桌后,尼古拉没有再介绍。绒给每个人分好了甜点,接着拿起已经空了的酒瓶望向尼古拉。
“More?”绒今天第一次主动说话。
尼古拉这才抬起头,对绒点点头。
绒带着空瓶朝屋里走去。我尝了一口甜点,真的非常好吃。
“这个甜点是什么做的?”我问尼古拉。
尼古拉继续低头看着手机。
“嗯?什么,对,好吃吧,我最喜欢了。”他心不在焉地应道。
“我说,这个甜点叫什么名字?”我强调道。
这时,尼古拉的电话响了。他没有接,而是起身离开了餐桌,朝外面走去。我回头看向他走去的方向,当他快走到车库的时候,他才接了电话。而一旁的客厅里,孩子们在看卡通片,保姆在收拾厨房,绒拿着一瓶和刚才一样的酒向我走来。她把酒放在我面前,我本想对她说我不能再喝了,但她的笑容让我很难拒绝。
“我来。”我从她手里接过酒刀,非常不娴熟地把酒打开。打开后,我先给绒倒,她点头表示感谢。我没有给自己倒,我觉得我已经喝多了。我刚要把酒瓶放回桌上,绒一把接了过去,然后给我也倒了一杯。我也点头表示感谢。
“这个,”我用手指了指甜点,“好吃,特别好吃!”我用英语对绒说。
绒听到我的夸奖笑得更开心了。
“Chè!”绒指着我的甜点说。
“Chè?”我重复她的话。
“Yes,Chè!”她又说了一遍。
我回身再次看向尼古拉,他拎着一个手提袋走了回来。他坐下,把手提袋放在绒的面前。这个手提袋通体白色,正中心的位置有一个看上去十分眼熟的字母“C”。
“亲爱的,礼物,给你的。”尼古拉对绒说。
“哇!礼物!给我的?”绒兴奋得像个孩子。
“打开。”尼古拉将礼物向绒跟前推了一下。
“现在?”绒更兴奋了。
绒解开手提袋上的丝带,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拿出了一瓶香水。她激动得快要哭了。尼古拉得意地看了看我,让我有那么一丝不太舒服。绒放下香水,凑到尼古拉身边,抱住了尼古拉。
“亲爱的!”绒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
“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欢的,你喜欢的。”尼古拉像哄小孩子一样对绒说。
我拿起酒杯,迟疑了一下,又放下了。我选择继续吃我的Chè。这时,尼古拉的电话又响了。他看了一眼号码,没有马上应答。绒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继续拆香水的包装。尼古拉挂断了电话,接着站了起来。
“工作。”他对绒说道,边说边用手比画着要离开一下。
“现在?现在?”绒有些诧异地问。她像猛地从梦里醒来一样,笑容也消失了。
“对。现在。去办公室。”尼古拉边盯着手机边回答绒。
“需要我一起去吗?”我问尼古拉。
他将我牢牢地按在座位上。
“不,你留下来。”他语气很坚决地对我说。
尼古拉上前亲吻了绒的脸颊。
“我晚点回来,亲爱的。”这句话他是用德语说的。
说罢,尼古拉顾自朝车库走去。
“Chè!亲爱的!”绒对着尼古拉逐渐远去的背影喊道。
尼古拉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随着一阵汽车启动声,尼古拉驾车离开了。
绒把尼古拉剩下的酒倒到自己的杯里,她对我举杯,我也举起酒杯。她喝了一口,接着端详起那瓶香水。她拿起香水瓶,指着上面的单词。
“Re,Rep?”她试图读出那个单词。
“Reptile。”我回应道。
“Reptile?”她重复着。
“Reptile。”我肯定道。
“Reptile,是,什么?”她问我。
“是……是,爬行动物。”我做了一个很不形象的动作,用两根手指比作分叉的舌头,“该怎么解释呢?”但绒好像有点领会的我意思了。
“蛇?”
“不是,也算是吧……是,嗯……类似吧。”
我实在想不出更好的解释,也许我自己也不清楚到底什么才是爬行动物。绒打开香水,在自己的手腕上喷了两下,闻了闻。
“Smells good!”她笑着说。
“I know。”我也笑着回应道。
5
礼拜天我发信息问候了凯瑟琳。她到下午才回复我。她说她睡到了中午才醒。她还说她很疲倦,见面的事以后再说吧。
礼拜一的早上,我准时出现在事务所。尼古拉打电话来,让我把上午的预约全部取消。我没问为什么,便分别打电话给客户。我向他们解释说格莱辛律师突发急病,实在抱歉临时通知他们,没想到,他们都爽快地接受了,且表示非常理解。下午尼古拉来了,到了事务所就开始接待客户,直到接待完最后一个客户,他才跟我说了第一句话,也没什么要紧的事。
下班前,他特意嘱咐我安排好这礼拜的客户以及下礼拜休假的事。我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他一嘴。
“上次那个叫伊夫的人,你还记得吗?”
“记得。怎么了?”
“他是我的邻居。”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和你聊了那么久。”
“他后来和你说什么了吗?”
“他说他要和他前妻复婚。我说这恐怕很难。但我没说不行,我让他先做预约。”
“他的房子和孩子都被他前妻拿走了。”
“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
“我以为他是想要回他的房子或者孩子的监护权。”
“哼,这样的人不配有这样的权利。”
“他要复婚?”
“至少他是这么跟我说的……我觉得啊,那人就是一个疯子,脑子有问题。”
“复婚需要律师吗?”
“需不需要我也不会接他的案子。忘了吧,什么人都有。”
尼古拉说完拿起公文包走出了事务所。我正要关灯,他又转身回来了。
“关于下礼拜休假的事……”他略显犹豫,“我的意思是……我出差了,我们出差了。”
“我们去哪儿出差呢?”我问道。
“杜塞尔多夫吧,对,杜塞尔多夫。”他说的时候没好意思抬眼看我。
“好,我们去杜塞尔多夫出差。”我点点头,附和他道。
休假的第一天,母亲要回来了。柏林又下雨了,这可能会让她感到不快。我去机场接母亲,在家门口遇到了伊夫。我和他聊了几句,他十分亢奋地告诉我他的前妻竟然同意让他见孩子了。他说这要感谢孩子,孩子太久没有见到爸爸,就和妈妈闹情绪,最后妈妈还是做了妥协。他看上去像变了一个人,精神抖擞。他今天打了雨伞,说他正准备去给孩子买礼物。他还说,这是他复婚的第一步,也是关键的一步,他认为他的前妻不想放弃这个家庭。我祝他好运,并跟他作别。
我在机场接上母亲,打了一辆的士回家。一路上,母亲果不其然地抱怨起柏林的天气。到家后,她第一时间从箱子里拿出了买的特产,一种裹满了糖浆的炸甜甜圈。我按照她的方法泡好了茶,端到餐桌上。
“快来尝尝这个,好吃到不行。我在那儿的时候天天吃,这都吃不够呢!”
她直接上手掰了一块放进嘴里,糖浆挂了一嘴。
“怎么样,大加纳利岛好玩吗?”我喝了口茶,问道。
“好玩又不好玩。那两个韩国老太气死我了,到哪儿都要拍照,干什么都要拍照。”
“你不也挺爱拍照吗?”
“我拍的是美景,她俩拍的什么啊,什么都拍,厕所都拍。”
“住得怎么样?还舒服吧?”
“对,她们把酒店里里外外都拍了个遍。”说着,她掰了一块那个黏糊糊的东西递给我,“尝尝,可好吃了,快点。”
我面露难色地接了过来,勉强地咬了一小口。
“走的时间长了我还是想家,虽然这鬼天气跟那边没法比,但还是家里舒服。”
“嗯。”
“说说你,在尼古拉那儿怎么样啊?”
“很好,工作不多,这礼拜休假了。”
“尼古拉挺厉害。你们上学那会儿我可没看出来他将来能当律师。”
“他很忙,客户多到接不过来。”
“他肯定挺有钱吧,那么大的事务所,在那么贵的地段。”
“他住在西边湖畔,大房子,还有花园。”
“就是,那里都是富人。但是我挺担心他的。”
“担心?他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那个越南老婆呗!他妈妈跟我说过好多次,说语言不通,根本没法交流……反正不看好这个女的。”
“他们有两个孩子了。”
“肯定啊,除了生孩子还能干吗!我跟你说,这种东南亚的女人嫁给德国人,就要生孩子绑住他。最后啊,闹离婚,靠孩子要赡养费,分财产的!”
“她对尼古拉挺好的。”
“等到不好的时候就只认钱了,啧啧啧……”
“他自己就是律师。”
“这些成功的男人都是糊涂蛋,别看他平时挺精明,感情账根本算不明白。”
我给母亲又添了些茶。她还在吃那个东西。
“你呢?还找不找对象了?那个卖香水的女孩呢?你后来找她了吗?”
“没有。”
“就买了一瓶香水,没借机发展发展?”
我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也没接茬。
“你再去找人家聊聊啊!实在不行,再去她那儿买点什么……哎呀,大大方方的,年轻人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还是没有回应。
“她的店是不是就在你们事务所对面啊?多方便啊,中午一起吃个饭,下班去找人家喝一杯!说话啊你倒是,去不去?”
“什么去不去?”
我有点绷不住了。
“去约会啊!”
“她应该不在那儿做销售了。”
“不在了?那去哪儿了?”
“我不清楚。”
我显得有点低落。母亲也察觉到了。她喝了口茶,长吁了口气。
“不聊这个了。你好不容易从之前的状态里走出来了,我不应该勉强你。”
母亲的语气变得平和了。
“没事。”我说。
“尼古拉休假,你也休假了?”
“对。”
“他去哪儿玩了,肯定是很豪华的度假的地方吧?”
“他应该是去伊维萨岛了吧。”
“那你也出去玩玩?”
“嗯。”
“你想去哪儿?”
我想了想,说:“杜塞尔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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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短篇小说 | 大湾:伊维萨岛上的爬行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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