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卡｜谁能不爱这样“普通”的女演员

编者按：北京时间2月25日，第91届奥斯卡奖举行颁奖礼。奥莉维娅·科尔曼凭借《宠儿》中安妮女王一角获得最佳女主角奖。

本文首发于澎湃新闻网2019年2月20日，当时作者认为她不太可能得奖，催着编辑赶快发稿。很高兴我们被打脸。

现在全世界都认识奥莉维娅·科尔曼（Olivia Colman）这个善感的“女王”了，但最爱她的还是英国人。在BBC One追溯名人家史的纪实节目《Who Do You Think You Are?》中，她的表现彻底迷倒了英国观众。一位观众在Twitter上的留言很代表民意：每个人应该都爱上奥利维娅·科尔曼了吧……多么充满欢乐与热情的女人。这个世界需要更多的奥利维娅。

科尔曼和她主演的《宠儿》（The Favourite）虽以十项提名领跑本届奥斯卡，但赢面不大（最佳影片、最佳女主角）。《宠儿》与现实的关系太遥远，科尔曼一副劳动人民的粗壮身材，不神秘，不复杂，不骄傲，没有明星的光芒。何况去年已把影后给了唐纳德·麦克多蒙德（Donald McDormand），奥斯卡会连续两年把影后小金人送给与她的气质格格不入且并不年轻的女演员（而不是女明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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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儿》里，科尔曼饰演的安妮女王像风一样变幻莫测，像秋天的树叶脆弱欲坠。即将播出的《王冠》（The Crown）第三季中，她将接替克莱尔·芙伊（Claire Foy）出演现任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

2014年《宠儿》开始确定阵容时，奥利维娅·科尔曼是导演欧格斯·兰斯莫斯（Yorgos Lanthimos）“第一个，也是唯一的选择”。此时科尔曼已与兰斯莫斯在《龙虾》（The Lobster， 2015）中有过合作，但电影上映后她依然不知道兰斯莫斯对自己的表现是否满意，“作为导演，他的面部表情非常少，从偶尔露出的一丝笑容里我才能知道自己演得是否到位。”

这是科尔曼第二次扮演女王，第一次是2012年，她在《哈德逊岸边的海德公园》（Hyde Park on Hudson）中出演伊丽莎白王后。

安妮女王和伊丽莎白二世截然不同，科尔曼与克莱尔·芙伊也并不相像。但对大众来说，画像上的女王和电视上的女王同样神秘莫测。但科尔曼本人根本不是这样，“不酷”“普通”“毫无光彩”是她最常用来形容自己的词语。

《纽约时报》对她的评价或许是准确的：她是你所见过的最了不起的普通人。

选中科尔曼出演伊丽莎白二世的妮娜·戈尔德（Nina Gold）说：“考虑选角的时候，我们首先想到了她。她与芙伊虽不相像，却给人一种同样的感觉，那就是你能看穿她们的灵魂，迅速明白她们的内核是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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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利维娅·科尔曼是一泓清水，总是对外界信息做出迅速而猛烈的反应。“但凡听到一点快乐或悲伤的事，我的眼泪随时会掉下来。”

与她在《小镇疑云》（Broadchurch）中合作的大卫·坦南特（David Tennant）对她的评价很准确：“她的情感非常接近表面。如果她笑，就笑得比谁都快乐。哭，就哭得比任何人都更悲伤。”

她喜欢人类，“我相信人性里善的地方”。身上有一股天真，有点类似1960年代长大的中国大妈，毫不掩饰对有趣事物的热情与惊奇。伦敦国际电影节，《宠儿》首映礼上，她对身边的友人们耳语：“你们敢相信吗？”上台时她抑制不住兴奋，兰斯莫斯不得不提醒她该下台放电影了。

大概是遗传，科尔曼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坐在电视机前看什么都会掉眼泪。”

她羞于承认，《王冠》的拍摄现场，工作人员为了让她保持情绪的平稳不得不给她一副耳机，让她听英国海岸的天气预报。什么都可以，只要听不见别人的对话，因为任何悲伤的消息都会让她哭泣。和已被淡忘的安妮女王不同，伊丽莎白二世的沉稳坚强世人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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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尔曼的清澈水面下是一口深潭，她易感但并不浅薄。《宠儿》中著名的一场舞会戏最能表现她作为演员的特质。灯光昏暗的大厅中，皇亲贵胄正在进行一场盛大舞会。安妮女王肥胖的身躯陷在轮椅中，注视着独占风头的舞者、女公爵萨拉·丘吉尔（蕾切尔·薇兹饰）。女公爵夸张放诞的舞姿像变幻的天色，在安妮女王的深潭里酝酿风暴。

科尔曼用最少的面部表情，表现出最风云变幻的景色。起初的欣赏和爱意迅速转变为嫉妒和愤怒。安妮女王的一生都浓缩在这个安静的镜头中——永远不知道也不相信是否有人真的爱她，求爱而不得，自我厌恶。

拍这场戏的时候，兰斯莫斯对科尔曼的指点非常少。他只是简单地把安妮女王的情绪转变告诉她，然后给她空间和时间。《宠儿》中有很多这样观察角度的镜头，因为他相信观察不说话时的角色能传递的信息有时比语言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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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过科尔曼的人都发现，尽管这是一位亲切坦率的采访对象，但要让她详述“如何表演”却非常困难。“如果让我写一本关于表演的书，一定很薄。”

科尔曼的表演总是基于直觉。《宠儿》的剧本她读了一遍就立即决定接下，“我太想读这些台词了。”

作为三个孩子的母亲，只要想象一下在不同阶段失去17个孩子，就足以钻进安妮女王肥硕躯壳，触及这个角色的灵魂。“一旦我了解到这一点，就毫不在意这个角色做了些什么。如果这样的悲剧在你的身上发生，相信你也会随心所欲，不管是女王还是任何人。”

从事业起步的电视喜剧时代开始，科尔曼挑选的角色尽管跨度很大，却都有一颗强壮的心。“如果不是非常强大，一个人不可能在发生这些之后仍然活下来。”

令她从默默无闻的喜剧女演员到在英国家喻户晓的角色是《小镇疑云》中的女警探艾利·米勒。毫不起眼的朴素外表下，敏锐善感和坚实顽强两种特质结合在一人身上。她塑造了一个你非常希望出现在身边的女性角色，她的可靠永远不会让你失望，敏感只会增强而不是削弱她的力量。

英剧中不乏这样的角色。开山鼻祖琼·希克森饰演的马普尔小姐，海伦·米伦（Helen Mirren）在《主要嫌疑犯》（Prime Suspect）系列中的金发女侦探，《幸福谷》（Happy Valley）中的凯瑟琳（萨拉·兰开夏饰），《不可遗忘》（Unforgotten）中的尼克拉·沃克……名单很长。

科尔曼与她们相似，但她的敏感和善感为米勒镀上一层跳动的光亮。像清晨的森林里新鲜欲滴的露珠，在草尖滚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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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尔曼原本的人生轨迹是成为教师，但她想做演员，做梦都想在护照的职业一栏里填上这两个字。当护士的母亲劝她给自己一年时间试错，她给自己的逐梦时间是十年。

这期间她和艾德·辛克莱尔（Ed Sinclair）结婚，穷过，住过朋友家的阁楼，有过在沙发缝里掏硬币买土豆当晚饭的经历。没戏拍的时候她去做清洁工，对这份工作的印象不坏。“我打扫得很勤快，从来没开过别人的抽屉。”

科尔曼当清洁工（而不是更常见的怀揣演员梦的女侍应生）很顺理成章。她有一张奇特的脸，从一开始就似乎没有年轻过。因为太平常，像每条街上都住着的中年妇女而在女演员中独树一帜。她强壮的下巴和明亮的双眼撑起一张脸，很难看出医疗美容的痕迹。

2018年的《悲惨世界》（Les Misérables）中，科尔曼饰演的旅馆老板娘下垂厉害的下半张脸与一对挑眉杏眼共存在同一张脸上，为悲伤、压抑与泼辣的幽默共生提供可靠的合理性。

奥斯卡入围名单公布后，几乎每一位采访者都问她入围感受和获奖展望。她的回答是一贯的谦逊：“说实话，我当然做梦都想拿一座奥斯卡。但我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不要脱线。这很蠢，有什么胜算呢？我不想瞎激动，也不想承受失望。我是一个母亲，一个妻子，一个朋友。你肯定早已见过被它（名誉）卷入漩涡的人，可我只想保持理智。”

熬了多年小角色终于在大银幕上发光是什么感受，有没有“我终于做到了！”的扬眉吐气？她笑着反问采访者，“你能想象我在四下无人时对自己这么说吗？当然不会啦，我只会狠狠高兴一个礼拜，终于拿到一份工作。然后夹起尾巴乖乖做人，以防乐极生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