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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巨源与朱国本谈木心:作家的画家情结

2019-02-25 21:24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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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丨何本华  整理丨郭奕谌、刘航、冯怡萱、何本华

知道木心的人,大多晓得他是一位作家。但他在美学的流亡中,却总也抱着一种画家情节。他的作画技法独特而新颖,但并没有许多人,甚至并没有许多美术界的人士能理解他。作为画家的木心,究竟是如何的呢?

本文据2018年5月至6月间对陈巨源先生和朱国本先生的采访整理而成。

陈巨源,上海画家,以下简称“陈”;朱国本,上海画家,以下简称“朱”。

木心的五十幅转印画始末?

朱:70年代的时候,上海有好多画画的人。那时候处于文革将要结束的时候,艺术家画的都是“红光亮”的、文化大革命的题材,大字报之类的。画家自我表达的意愿在文革期间是被压抑的。

木心认识陈老师也比较晚,是在我进入单位一两年以后。由于作品不可以在公开场合交流,我们搞了一些“地下沙龙”。以前上海广告公司有个吴大姐,他们家里有两个儿子学画,请木心教导。他们就在家里烧一桌菜,陈老师和我带着一些作品去。这样的“地下沙龙”举行了好几次。

陈:木心很谨慎,什么都不跟人家讲。他住所在长治路,平时不让人家去。我去过。门很小,一层有三四个单元。楼梯上去,就是房间的一个窗口,边上是一个门。敲一下,他会问一下,等于有暗号,知道是谁来,然后开了。里面是一个小间,放一张他的工作台。房间里面他设计的东西都是很现代的,就是一块版。他会弄得很像样的。再进去一间,是睡觉的地方,很窄的。整体是L型。他房间里面有一个书架,有一个小桌子。

这层楼最里面这家就是小翁,小翁住他隔壁。小翁是他邻居,一个年轻人,从小就到他那里去,好像也是学生,出去经常是两个人一起来,小翁人很高大的。我去过一次小翁这里,平时都是在他这里的。我去了以后,小翁就会来,三个人弄点酒,谈天说地。

木心与陈巨源

朱:1977年的时候,木心五十岁,他说他画了一些画,你们来看看。于是他带了五十张画给大家看。在那之前,我们没怎么看过木心的画。这是我们第一次看到他的画,一下子有点懵,没有人说话。他有点失望。陈老师比我们年纪大,知道得多一点。后来他写了一封信给木心。2017年的时候,陈老师让我把这信送到木心美术馆去。

陈:当时看了画以后大家都没有发表意见,因为是第一次看到,看不懂。我们没有评论他,他也不好意思问。后来,我觉得应该对这些画有一个看法,没有看法的话表示我也不懂。朋友之间,当面说我不懂你的画,就不大好了。要赞美他一下。所以我写给他的文章,也拣好听的赞美他一下。做朋友就是这样。

但我们想想,都会制作的,只是不如他。用水粉或者墨,在光滑的卡纸上面涂,趁没有干的时候,两张黏在一起,黏在一起之后,把它拉开来,颜料就有机理了,都不是画出来的。他的机理特别好,河流山川都很像的。

朱:他用卡纸,卡纸特点是好处理,上面很光滑,不会吸水。他也可能是在玻璃板上做好,然后在卡纸上拓印的。这是需要技术的,一般的拓印没有那么“听话”,这是他厉害的地方。

他实际上是有点前卫了。当时我们看的东西少,虽然知道他的这些画好,却不知道好在哪里。那时候没人这么画,而他在77年画的这些东西已经很老练了,放在现在看也不过时。

陈:中国画是笔墨。笔墨什么意思呢?像齐白石,线条就是笔,渲染就是墨。他用笔就肯定不行的,线条都是做出来,不是画出来的。他的笔是假的,大片都是墨的效果。但墨的效果若没有笔,是很单调的,所以他要作出机理来,才让人能欣赏。他的画,看上去很多线条,都是做出来的。

朱:他的转印画中模仿皴法,也是拓出来的。要保持不要有人工的画的痕迹,又要丰富的效果,他可能是分几次拓,一次拓不成的。不过《销蚀汉刻》这个房子,我估计是后来加上去的。

陈:这是画出来的,他看到有一块东西像房子,加两块窗门就是一个房子了。这种都算树的,假如树上面的东西不够,再粘一点上去,要粘几次。

木心画作《销蚀汉刻》(1977)

木心的山水画?

朱:《生与死》有点塞尚的意思。塞尚是讲究体块的,把画最主要的东西明确化了,西洋画主要画体块。色彩,体积感。塞尚的东西,大块用笔,有点味道,整个画面很稳的,没有零碎的东西。木心的画里面有体块,像《生与死》,一块块,好像石头一样。陈丹青回忆木心对他说,《生与死》的白点是“不想死呀”。一个白点表示还留口气呢。这实际上是半抽象的山水画,里面是岩石,一块块岩石。

木心不是画细节的。除了他拓印的东西有点细节,他画大的东西,像鱼,都是一块块的。

木心画作《生与死》(2001)

陈:木心曾经说他在画“大唐山水”。有一次“沙龙”结束,大家散了以后,他就把我带到他家里去,给我看“大唐山水”。即挂在木心美术馆里的大幅山水,很长,吊下来的,那就是他的中国画了。有墨,没有笔,没有线条,都是一块一块的,就跟版画差不多。可以画,但是线条功夫不可以给你看见,看见就露马脚了。块面,用笔扫上去都可以很均匀的。很像抽象画,但是有一点中国味道。

朱:有点像青绿山水。

陈:中国的水墨画应该只用水跟墨,很透明的,没有粉。但木心是用粉的。他画的山水,水墨不够透明,层次效果很难表现,白的地方透不出来,他就用粉来填。木心说唐朝画里面都有粉的。唐朝时还没有形成正宗的水墨画。唐朝的很多画,青绿山水,是用粉的。要到宋元才开始形成水墨画。所以冠以“大唐”,也讲得通。

朱:为什么木心不用手画,他可能觉得用手画画的粗糙,不精致。印出来就精致。画画,速度也慢。拓印可以有好多效果,你想也想不出来。

这也是一个过程,现在手绘的东西边缘化了,整个艺术思潮,画画这个东西就变成小众的了,好多人觉得这个被淘汰了。现在做装置,现成的搬过来一装就行了。

环境越是封闭,人越是想创新,很奇怪的。

木心表达过把小画投影成大画的愿望,这也是木心美术馆在做的。他当初画小画的原因,一是没钱,二是带起来方便,三是怕人家发现。后来他到美国还继续画小画,可能是习惯了。但小画要让人家觉得你这个不是小画,那么你就厉害了。他那个看上去不像小画,你觉得里面东西很多,好像蛮大的,所以他要人家放大再给大家欣赏,就是说这个画里面内容很多的,投影出来看,可以看到里面好多东西。

陈:《新月II》,有点宋朝山水的意思,一个月亮,很精美的,我们当时是想不到的。

木心和林风眠?

陈:木心会用笔,他是林风眠的学生,林风眠多少都会用一点的。但当时国画界都不把林风眠的作品当中国画,认为是西洋画。

朱:那鹤和鱼,还是林风眠的样子。木心把它们变成黑的,是另外一种造型。

林风眠的特点就是背景黑黑的,画在宣纸上,然后用水粉画、国画颜色、墨,这些东西。平面化造型,用亮色,有点写意的味道在里面。

林风眠开创了东西合璧的风格,但既不属于西方也不属于东方,是中间道路。

陈:木心画鸟,都是林风眠那一套,大笔一刷,跟画广告画差不多的。我们交往这么长时间,没有看他真正画过什么画。拿笔画,我没有看见过,他不表演的。他比我们年纪大,我们的画,给他点评,他讲得都很到位,我很满意的。人家对我的水彩画的看法也印证了他的点评。点评到位,说明懂,但是手上做不出来,所以主要是评论家。

朱:木心到底是个作家。

位于嘉兴乌镇的木心美术馆

陈:其实木心没有受过国画训练,他主要受林风眠影响。受林风眠影响的人都会画粉国画的,所以木心会用粉。

林风眠有笔墨功夫,在国画院可以当场挥毫,不得不佩服。他派头比较新,有西方画、日本画的倾向。但是人家排斥他。中国画的评价很保守的,什么都要传统,以前有过的东西才承认。林风眠其实是有真功夫。他的学生学他。他画鹤,学生也画鹤,但是用笔跟他不一样,简单了。用笔不能学的,一学就没有他好。齐白石说学我者死,他的学生李可染、李苦禅,就学活了。

木心后来画的东西跟林风眠的完全不一样。他学林风眠的鸬鹚,并不能代表他的风格。他的风格是拓印。拓印是他自己的。林风眠只是过渡。

作为画家的木心?

陈:很多人都是被他的文章打动,对他的画了解很少。美术界对他了解更少,也没有什么宣传,没有地方发表他的画。他基本还是被认为是一个作家。是他的文章把名气提出来了。他心里很想成为画家。

朱:但他仍然是小众的。

陈:他的美术馆很大,里面那些画很小,展示的很多是文学手稿。他是作家,写文章比画重要得多。他的成就主要是文学。他文字功底是很好的。鲁迅有鲁迅的文体,木心有木心的文体,独一无二的。我觉得木心美术馆确切地应该叫纪念馆,文学也有,美术也有。

图片来源于网络

原载于《复旦青年》,如需转载,请至“复旦青年”公众号后台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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