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局2025｜特朗普现象不是插曲，重塑美国将带来更大震荡

【编者按】

1月10日，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对外发布复旦智库报告《震荡与重塑：复旦国际战略报告2024》。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院长、美国研究中心主任吴心伯教授在报告的序言中指出，2024年国际形势的最大特点是国内政治与地缘政治的共振。虽然在这个全球的超级大选年发生了种种令人错愕的变化，同时地缘政治冲突也愈演愈烈，但2024年也并不全是坏消息。全球南方乘势而起，而作为全球南方合作重要平台的金砖国家机制也增添了一批伙伴国，国际体系转型呈加速趋势。2025年，世界将面对更多的不确定性，而中国要给世界带来更多的确定性。

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今日起刊出“世局2025”系列，选刊该报告部分文章，回顾震荡与重塑中的世界，展望2025年的前路。

1月10日，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对外发布复旦智库报告《震荡与重塑：复旦国际战略报告2024》

2024年，美国大选波诡云谲，拜登黯然谢幕，特朗普强势归来，美国政治重新洗牌。美国在俄乌、巴以两场冲突中的目标皆未实现，凸显了拜登政府战略和外交能力的局限。中美在激烈博弈中维持了两国关系的总体稳定，随着特朗普当选，又将迎来不确定的四年。

不同寻常的大选

2024年美国大选不仅是这一年全世界最为关注的一场选举，也出现了美国历史上罕见奇景。一是特朗普参选之路充满凶险。他在5月份因“封口费”被定34项重罪，7月份险遭刺杀，却仍获得共和党提名，并最终赢得选举，这使他成为美国历史上首个被定罪的前总统，首个以戴罪之身当选总统者，还是在第一任期结束后未能连任却再次当选总统的第二人。

拜登 视觉中国 图

 二是拜登获得党内提名却不得不退出选举。拜登虽然轻松赢得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提名，却因老迈之态遭选民唾弃，最后在党内强大压力下不得不退出选举，让副总统哈里斯仓促上阵。在职总统获得党内提名却不得不中途放弃，拜登乃是美国历史上的第一人。

三是硅谷达人马斯克在选举中扮演的突兀角色。美国商界大佬以资金影响选举本是司空见惯，但大多对两党候选人两面下注，且仅限于幕后操作，避免走向前台。马斯克则不然，他不仅砸巨金支持特朗普竞选，更直接披挂上阵，竭尽全力为特朗普摇旗呐喊，令人跌破眼镜。“马斯克助选”成为2024年美国大选的奇异风景线。马斯克此举固然冒了很大的政治风险，但特朗普当选，他亦因此收获巨大的政治经济红利，得以在特朗普第二任期内发挥巨大的影响力。

特朗普 视觉中国 资料图

特朗普强势归来，表明“特朗普现象”不是一个短暂的插曲，而是塑造美国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领域的一个重要趋势。特朗普从崛起到归来，肩负三重使命。一是改造共和党，使其在理念和组织上体现特朗普的偏好。随着特朗普再次赢得共和党总统候选人提名，率领共和党拿下白宫和国会参众两院，MAGA（“让美国再次伟大”）运动已成为共和党的主导理念和基本盘，建制派或出局或被边缘化，共和党这个大老党已转型为特朗普式政党。

二是全面推行特朗普主义，让美国的内政外交打上特朗普烙印。特朗普在第一任期内试图对美国内外政策进行一系列重要调整，但效果有限，拜登执政后又对特朗普遗产予以清算。在第二任期内，特朗普势必会加大实施特朗普主义的力度，切切实实留下他的政治遗产。

三是打造特朗普体制，对联邦政府的架构和运行方式做重大调整，使联邦政府成为推进特朗普主义的可靠组织工具。

在共和党控制白宫、国会，保守派又在最高法院占据多数的情况下，特朗普第二任期内权力更大，决心更大，推进其政治议程的力度也更大。这意味着特朗普冲击会带来更大的震荡效应。另一方面，也不能低估特朗普把事情搞砸、民主党反击的可能性。可以预见的是，美国政治的极化和对立只会愈演愈烈。 

当地时间2025年1月6日，顿涅茨克地区，一名来自乌克兰武装部队第155独立机械旅的炮兵正在准备向俄罗斯阵地发射法国制造的凯撒自走炮。视觉中国 图

受挫于两场冲突

2024年是俄乌冲突第三年，乌克兰攻入俄罗斯库尔斯克州，战事更加惨烈，俄罗斯则扩大了在战场上的优势。2023年末俄乌战局已表明乌克兰难以在战场上取胜，但拜登政府知其不可而为之，在2024年继续与盟友一道支持乌克兰苦撑。华盛顿在年初对俄罗斯实施了新一轮制裁，并试图阻止中国与俄罗斯进行正常的经贸交往，以削弱俄罗斯。拜登政府还向乌克兰提供了数百亿美元的军事援助，并在年底加快了兑现这些援助的步伐。特别是在民主党输掉大选后，拜登政府允许乌克兰使用西方远程武器打击俄罗斯本土，此举不仅是要在军事上给俄罗斯施加更大压力，更是要阻挠特朗普执政后结束俄乌冲突的努力。

总体而言，三年俄乌冲突，拜登政府既没有帮助乌克兰收复领土，也没有达到利用战争削弱俄罗斯的目标，更未能使乌克兰在未来的谈判中获得有利地位。特朗普在大选中明确表示结束俄乌冲突是其第二任期的优先事项。随着特朗普归来，美国对乌克兰的援助将难以为继，俄乌冲突走向停火谈判不可避免。在严酷的国际政治现实面前，乌克兰充当美国对俄战略的马前卒付出了惨重代价，而拜登政府也在这场冲突中遭遇严重战略挫折。

2024年，巴以冲突持续，以色列对加沙地区的长期大规模军事攻击造成巨大的人道主义灾难，到2024年底，加沙冲突已导致四万多人死亡，其中大量是妇女和儿童。国际社会对此严重关注和不满，普遍认为美国在乌克兰和加沙冲突上采取双重标准。美国国内也强烈要求华盛顿采取行动促成加沙停火，鉴于许多巴勒斯坦的同情者是民主党的支持者，这关系到大选年民主党的选情。为回应内外压力，拜登政府试图推动以色列与哈马斯谈判达成协议。国务卿布林肯一年内9次赴中东斡旋，均无功而返。去年10月中旬，在大选关键时刻，布林肯与美国国防部长奥斯汀联名致信以色列政府，要求以色列在30天内采取“紧急和持续的行动”扭转加沙不断加剧的人道主义危机，否则可能面临美国限制对以军援的后果，但是内塔尼亚胡既不担心华盛顿的虚声恫吓，更不愿意照顾民主党的选情。

另一方面，美国继续向以色列提供重要的军事、情报和外交支持。据统计，在加沙冲突爆发的一年内，美国向以色列提供了179亿美元的军事援助，包括大量的武器弹药。在上述所谓“最后通牒”被以色列无视后，拜登政府并未对其采取惩罚措施，民主党参议员桑德斯推动的停止向以色列出售坦克炮弹和迫击炮弹的提案也未能在参议院通过。美国还两次在联合国安理会一票否决了关于加沙停火的决议案。

拜登政府在加沙冲突中极度偏袒以色列的行为导致了美国调停加沙冲突外交努力的失败，它不仅疏远了支持民主党的选民并削弱了民主党在大选中的表现，更严重打击了美国的国际声誉，使国际社会严重质疑美国在国际事务中的领导力和所谓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 

激烈博弈的中美关系

2023年11月，中美元首旧金山会晤达成了推进合作、提升稳定的重要共识，有助于双边关系的缓和与改善。但是由于美国对华战略定位未变、对华战略主旨未变，频频实施对华遏止打压，导致中美关系摩擦不断。2024年的中美关系呈现以下特点。

一是交往增加，务实合作推进，人文交流扩大。一年来，中美先后举行了两轮战略沟通，五次金融、经济工作组会议，两次商贸工作组副部长级会议，两次外交政策对话，以及中美亚太事务磋商、海洋事务磋商、国防部工作会晤、海上军事安全磋商机制工作小组会议、人工智能对话等。此外，中国商务部长与美国贸易代表举行会晤，中国公安部长与美国国土安全部长见面、通话，中美两国国防部长会晤、通话，中国南部战区司令与美国印太司令通话。美国国务卿布林肯、财长耶伦、国家安全事务顾问沙利文等访华，中联部部长刘建超等访美。

习近平主席与拜登总统在出席于秘鲁首都利马举行的亚太经合组织领导人非正式会议期间举行了会晤。

2024年是拜登执政时期中美交往频次最高的一年，这些交往为处理极为复杂的中美关系提供了重要的沟通渠道。两国在禁毒、执法、气候变化等领域推进务实合作。中美召开禁毒工作组会议，中方协助美方打击制毒贩毒，两国在遣返刑事犯和非法移民方面开展合作，妥善解决在押人员问题。中美两国气候变化特使互访，在应对气候变化领域加强协调。中美人文交流取得新进展。近1万余名美国青少年通过“5年5万”项目来华，中美续签两国政府科学技术合作协定，中美顶尖大学“10+10”校长论坛在芝加哥举行，中方向美方租借两只大熊猫等。务实合作的推进为颠簸不定的中美关系提供了正能量。

另一方面，中美在经贸、涉台等问题上激烈博弈。2024年，美国制裁了400多家中国实体，创拜登执政以来新高。拜登政府还宣布对价值180亿美元的中国进口商品加征关税，并出台新的对华半导体出口限制措施。美国全年对台军售7次，总价值34亿多美元，是拜登执政时期对台售武次数最多和金额最大的一年。此外，拜登政府还向台湾提供大额军援。面对美方对中国利益的不断损害，中方坚定反击。中方决定加强有关两用物项对美国出口管制，包括禁止两用物项对美国军事用户或军事用途出口，严控镓、锗、锑、超硬材料、石墨相关两用物项对美国出口等。中国半导体产业抵制购买美国芯片。中国政府相关部门对英特尔公司进行网络安全审查，对美国半导体巨头英伟达开展反垄断调查。中方还多次制裁美国对台售武军工企业及相关人员等。

2021年拜登开始执政的时候，中美关系因特朗普第一任期的严重破坏而处于建交以来的最低点。在拜登任期的四年里，中美关系动荡曲折，虽然在双方努力下有所缓和与改善，但由于美国国内政治与国际格局的变化，终究回不到特朗普执政之前的状态。随着特朗普归来，两国关系又将面对新的不确定性。

（吴心伯，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院长、美国研究中心主任，教授。本文原标题《拜登谢幕与特朗普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