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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新年献词:重要的是生活对我们有什么期望
时近2024年末,天空中却不太平,频频有飞机迫降,不仅让涉事的家庭悲痛欲绝,也给经常乘飞机出行的人内心带来一丝恐慌。这不免让人想起类似的事件,在2009年,全美航空公司一架航班起飞爬升过程中,遭到了鸟群撞击,导致两个引擎同时熄火。
机长萨伦伯格在确认飞机失去动力后,没有听从塔台降落在机场的建议,紧急迫降在曼哈顿的哈德逊河河面上。经过多方联合救援,机上155人全数生还。这位机长更为人熟知的名字就是“萨利”,他曾经是美国战斗机飞行员,1980年加入全美航空,事发当年,他已经在民航服役近三十年。
也许所有人都希望自己乘坐航班的机长是“萨利”,但实际上,在事后的调查中,人们发现,萨利在选择迫降的时候,并没有进行充分的思考,而仅仅是在短暂的时间内,判断飞机已经无法飞回机场,必须要迫降,从而专注于迫降流程,奋力一搏,努力的争取乘客和机组人员的安全。
或许可以说,萨利遵从了他正确的直觉,但也可以说多年的飞行历程训练了他的直觉,人往往可以在经验中存储一些判断的依据,从而可以在哪怕只是一瞥的瞬间,做出符合经验的最佳决策。
人生实则也如此,看似漫不经心的选择,实则已然押上了毕生所学。随着近些年来,做出了一些改变生活轨迹的决策,也逐渐对如何做出决策这件事本身有了兴趣,以后见之明来看,很多决策不仅没有任何好处,还带有相当任性的意气。
有时候在想,可能如今的境况,就是人生的前几十年,决策过于随意,或者并没有认真对待决策,以及沉淀出一些决策的方法。简单来看做出任何决策,都是有前提的,我们根据某些前提,来去推演事情的走向,得到一系列预测的结果,再利用自己的价值判断,在各种结果之间筛选出最符合自己目的的那一个。
在真实的世界里,用预测与不确定性对赌,做出符合自己的决策,这是我们每天都要做的事情。但随着世界信息的爆炸,这个数量级信息的预测,根本就不是人类擅长的事情。
大多数时候,迫于时间的压力或信息的不完整性,我们倾向于放弃理性的思考,而是随便“蒙”一个方向,彻底把决策交给不确定性。抑或是过于自信曾经的经验,对预测抱有一种天然的偏见。甚至是有人厌恶不确定性到一定程度,人为偏执的试图将不确定性的泡泡从现实世界的薄膜中挤出去。
物理学家费曼曾经说:我能带着疑问、不确定和无知活着。我觉得,比起知道一些可能错误的答案,还是不知道答案的生活更有趣。我有些近似的答案,对于各种问题也有些确定程度或高或低的合理信念,但我不会绝对相信任何事情。也有很多我一点都不明白的事情,但我不一定需要一个答案,我不害怕“我不知道”这个事实。
其实费曼不过使用一种更朴素易懂的方式,讲出了一个对抗不确定性的方法——贝叶斯主义。这个思想假设现实的所有模型、理论或概念都只不过是某种信念、虚构或诗歌,“所有模型都是错的”,然后我我们需要根据经验的结果数据,来去调整这些信念的“置信度”。
也就是说没有什么信念是绝对正确的,“聪明”的人,就是要根据结果来去寻找真正的原因。真实世界不是数学题,并不是因果一一对应。很多时候,我们看到一个结果,循着找过去有多个原因,在这个时候,我们内心,天然有着对这些原因导致结果可能性的排序,这时我们可以用贝叶斯概率的计算方法,去判断那些我们所谓的原因的前提下,发生这个结果的概率,通过不断比较来去矫正我们对这个世界的信念。
其实,这也就是人类经验这个世界,并将经验为自己未来判断所用的最基础的学习方法,只不过人们很少真正意识到,并主动的,系统化的去使用罢了。同时也能由此看到,那些自以为是的所谓成功人士,一旦固化了自己的信念,往往就会在现实中栽一个大跟头。
用贝叶斯去计算选择的概率是人生给我们出的一道数学题的话,其实理性的去思考,它并不难。而决策中,最困难的一部分是在于不同选择带来结果之间的比较,世界并没有留给我们一个量化模型,在这里我们不是要去比较一二三四,有可能是比较亲情、道德甚至生与死。
萨特在《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当中举了一个例子,一个年轻人,纠结于要上战场,还是要照顾母亲,这样的价值该如何判断?哲学存在的意义,很多时候也是为了解决道德选择上的困境,因为行动的结果,往往是无法单纯比较的。
人生的抉择,往往最终都会归结到一个大命题之下——“人生的意义”。什么是有意义的?哪些意义大一些,哪些意义小一点,如果有一张这样的清单,人生也许就会轻松许多。可事实上,世界并没有给我们准备一个清单,甚至可能都没有准备意义。
伍迪·艾伦的自传就叫做《毫无意义》,在一个访谈中他也谈到他很早就意识到人生毫无意义,只能在工作中,在电影中去沉浸,去创造。不过说到意义,可能心理学家弗兰克尔更有发言权,在纳粹时期,他全家被关进了奥斯维辛集中营,他的父母、妻子、哥哥全都死于毒气当中,只有他和妹妹幸存。他不仅幸存下来还将自己的经历转化为心理学研究的素材,并写出了《活出生命的意义》这本存在主义心理学的著名小册子。
因为集中营的经历,弗兰克尔更敏感的关注到意义对于苦难当中人的重要性。他这样写道:积极的生活能够使人通过创造性的工作实现价值,而消极的生活能够使人满足于对美、艺术或者自然的追求。但是,在那些不仅没有追求创造和快乐的机会,而且只存在一种达到最高道德标准的可能(就是说,在对待自己被暴力完全束缚的生命的态度上)的生活中,人生仍有目的。他不能通过创造性或想了的生活,但不只是创造和享乐才有意义。如果说生命有意义,那么遭受苦难也有意义。苦难、厄运和死亡是生活不可剥离的组成部分。没有苦难和死亡,人的生命就不完整。
也许在如今看来,这种略有些称颂苦难的论调,颇有“毒鸡汤”的意味。但想想一个身在集中营每天与死神作伴的人来说,找到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也就是意义是多么天大重要的事情。
弗兰克尔还提到了犯人在集中营是一种“临时的存在”,因为不知道哪天会被释放,不知道一切将会何时结束。看不到“临时的存在”尽头的人,也不可能去追求生活的终极目标,不再能像正常人那样为了未来而生存。
在集中营,很短的时间,比如说一天,由于充满了折磨和痛苦,所以显得特别漫长。而大点的时间单位,比如一个星期,则过的很快。这就是奇怪的“临时的存在”的时间观。也许我们不可能再体会到集中营的痛苦,但是想想那些窘迫的失业的人,甚至是那些被工作埋葬的人,短短的工作一天,充满了折磨和痛苦,显得极为漫长,而一周一周、一个月一个月周而复始,又让一年很快过去,找不到任何意义可言。
弗兰克尔大声疾呼:我们期望生活给与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生活对我们有什么期望。生命最终意味着承担与接受所有挑战,完成自己该完成的任务这一巨大责任。这些任务,也就是生命的意义,在每个人身上、在每个时刻都是不同的。因此不可能对生命的意义作一般的定义。对生命意义的质疑,没有唯一的答案。“生命”的意义不是某种含糊的东西,而是非常实在和具体的。
而他也提出了三种不同的方式来发现生命的意义:
一、通过创立某项工作或从事某种事业;
二、通过体验某种事情或面对某个人;
三、再忍受不可避免地苦难时采取某种态度;
第一似乎就是投入到创造性的工作当中,第二可以简单的用爱情作为举例子,第三就是在苦难当中的某种“信仰”
弗兰克尔很推崇陀思妥耶夫斯基说过的那句话:我只害怕一样——那就是配不上我受的痛苦。
的确,如果说到痛苦,可能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能够跟陀思妥耶夫斯基相提并论。他自幼体弱多病,患有癫痫。在刚刚开始文学生涯的时候就去服兵役。二十岁时被任命为士官,并继承了父亲的遗产,但由于生活自由放荡,债台高筑。
不久又卷入到了一场政治事件中,被逮捕后宣判死刑,就在行刑现场,幸运的被赦免,发配到西伯利亚服刑十年,其中四年在苦役营,六年当列兵。后来可能是出于一种炽热的同情心,他娶了一个苦役犯的遗孀,并抚养她年纪不小的儿子。就在他写作生涯略有起色的时候,妻子和亲爱的哥哥接连去世。
那时他这么写到:“于是,突然之间,我又变得孤独一人,我感到恐惧。真是太可怕了!我的生活被折成两段,一段是过去,以及我生活的一切理由,另一段时未知数,没有一颗心能代替两位死者。严格地说来,我已经没有生存的理由了。”
可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并没有被命运所压倒,他认为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高级的、秘密的——甚至对我们自己来说也往往是秘密的——生存理由,它完全不同于我们多数人我自己生命制定的外在目的。
类似于弗兰克尔提到的找到意义的三个方式,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人性中也分出了三个区域——智力思辨的区域、激情的区域以及激情所达不到的深层区域。他所认为的悲剧往往出自于人类智力思辨当中,也许如昆德拉所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在思辨运行的时候,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就随之而来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苦难中找到的是信仰,他甚至不惜为此贬低智力与激情。但是,与陀氏同样伟大的尼采宣判了上帝的死刑,我们的意义又烟消云散了吗?
现实的来说,意义并不是让我们活下去的那个东西,我们需要阳光、空气、水和食物。意义也并不是天然存在的东西,像是简化版的存在主义由“存在先于本质”推导出活着就是意义。
也许,当我们陷入到答案迷途当中,就是时候顺着发问返回到原点,就像没有一个意义清单供我们可选一样,意义本身也并不是能够被当作有没有、是什么、哪个重要的形式来发问的东西。
当我们把意义上升到跟生存同样重要的层面来看的话,那么意义就是生存的一种伴随状态,也许那仅仅是一个决定,即我们想要如何生存,以及在这个决定之下的全情投入。
现代人的意义缺失症最明显的病征就是提不起兴趣,什么都不想干。以前上帝能告诉我们要做什么,但上帝死了;以前文化能告诉我们要做什么,但我们把文化弄丢了。当我们进入到一个意义沙漠,进入到意义造血机制匮乏的贫血状态当中时,人似乎只能自己寻求意义所在。
不幸的是,人是懒惰的,往往希望提出意义问题,而得到外界的回答。殊不知,正如弗兰克尔所说,意义不是宏大的、抽象的,而是鲜活的,具体的。它就是我们能够自由的、自愿的将生命投身于其中的那些事情,以及生命沉浸在那些事情时,我们心满意足的样子。
或许我们都会看到人生早晚的终结,但仅因如此就否定人生意义的存在也是草率的。这也是罗曼罗兰高呼的人生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现实真相后依然热爱它。
在2024跨入2025的档口,也许能够在内心触动起那种寻找意义的欲望,以及作为一个鲜活的人的那种生存火焰,可能是新年献词最大的作用了。
即便是在2025年,陀思妥耶夫斯基《死屋手记》的一句话依然会回荡在我们耳旁“没有一个人活着而没有一个目的,并为实现这一目的而付出某种努力。目的和希望一旦消失,忧虑就常常会把人变成一个魔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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