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定义了我们的存在，不能被简化为纯粹的经济术语

【编者按】

美国梦的核心是拥有舒适且承担得起的住房，现实情况却是美国正面临严峻的住房问题。无数人每天在上下班路上消耗至少3小时，每月用超过一半的收入支付租金，每年百万户家庭被扫地出门、无家可归。在工作机会和资源集中的地方，可负担住房严重短缺。住在好学校和高薪工作邻近地点的高昂成本，阻止了人们搬到充满机遇的地方。不断上涨的住房成本正成为美国居住隔离、教育不平等、种族和代际财富差距、中产阶层萎缩等问题的重要影响因素。康纳·多尔蒂的《金门：美国住房之战》以硅谷所在地旧金山湾区为样本，从西海岸的中心记录了美国的住房危机。书中追踪了为捍卫居住权而努力斗争的人们，包括立法者、租户、开发商、工薪家庭、社会活动家等，呈现了不同立场的人们试图摆脱危机的努力，也揭示出那些推动住房市场的深层力量。本文摘自该书尾声部分，澎湃新闻经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授权发布。

住房这一话题吸引极端情绪和思想意识。这不无道理，因为土地定义了我们的存在，不能被简化为纯粹的经济术语。你不能移动土地，你不能制造土地，所以与食物、衣服和油等基本商品不同，一个地方的土地或住房短缺并不能通过引入另一个地方过剩的土地或住房来真正解决。其他商品也可以在某种程度上独立享用，但在我们吃饭的时候也让别人吃东西并不会对我们的饥饿感产生任何影响。这就与土地形成对比，土地的利用和享有，与有多少人在同时使用土地密切相关。我们天生就想共享空间——直至我们觉得它太拥挤了。到底何种程度算是拥挤因人而异，并且人的观点也会因他们到达的先后而显著不同。

所有这一切都给土地打上或资本主义或社会主义的印记，二者泾渭分明，没有中间地带，让人们各自眼中只看到他们想看到的制度。开发商声称要在一个“自由市场”中买卖土地，尽管他们支付和收取的价格取决于一块土地与社会建构的商品和社区机构的距离，当然也取决于与其他人的距离。马克思主义者谈论商品化和市场失灵，但很少勇敢地宣称应该以何种清单或配额制度取代金钱作为踏入繁荣地方的入场费。

这是复杂的事情，一旦你深入细节，回顾历史，并询问什么样的政策能够真正塑造一个更稳定和更公平的世界，你就很难轻易相信有任何形式的僵化答案。从“政府负责划出红线和重建”到“因此转向社会主义”，这是一个令人担忧的跳跃。同样令人担忧的可能是相信以下观点，即任由资本主义完全按照自己的路线发展，将使我们所有人的生活变得更好。这可是创造出一种扫地出门和无家可归的商业模式的资本主义啊！

如果说战后历史存在某种韵律的话，那就是无论我们采用何种制度，无论各级政府在对其制度进行何种编排，只要我们将城市视为建筑和市场的聚集，而非人群的会聚，我们就注定会犯同样的错误。城市再开发（redevelopment）的罪恶源于一个错误的信念，即几个世纪以来的不平等和系统性种族主义带来的社会问题，不必通过投资于人加以解决，而是可以通过新建筑获得全新的开始。邻避主义带来的可负担住房的短缺，是一种错误的信仰所招致的结果，即相信社会在邻里面貌几近相同的情况下均衡发展。与绅士化相伴而来的流离失所，则来自另一种错误信念，即市场总是会托举起所有船只。混合解决方案让人感觉像是一种逃避，在两极分化的时代尤为如此。然而，在一座又一座城市中，它总是一次又一次成为人们最终达成的方案，而且似乎也是最有可能奏效的方案。除了建造住房，没有办法解决住房短缺问题；除了提供补贴或施加租金管制（或两者兼而有之），没有办法照护私人市场无法顾及的人。细节在于民主。

人类在整个历史上都有将自己划分为各种集团的极端倾向，而在整个人类历史上，这样的倾向导致在解决所谓集体行动问题时遇到极大的困难，比如解决教育、道路、交通和住房等问题，它们定义了一个进步的社会，需要大规模的合作才能解决。这也就解释了为何拥有堪称典范的公共系统的国家通常是同质化的。在许许多多地方和许许多多文化中，社会学家一次又一次地记录下我们最根深蒂固的集团倾向以及因此而产生的不信任，这种情形并不会因人们离得天远地远而变得严重，而是当人们在城市和郊区被一个又一个街区加以隔离时才变得最为严重。墙壁、高速公路、铁轨和政府划定的无形的线进一步加剧了这种趋势。它们告诉我们什么样的人应该住在何处，并不断强化人们关于谁在自己这一边以及谁在另外一边的看法。

根据这种叙事，诸如与世隔绝的郊区和科技公司专属的巴士这样的事物，不仅会漠视当地的挑战或推迟同化的进程，实际上还会导致集团的紧张局势变得更糟，因为它们将使得某一群体无法参与寻求符合每个人最大利益的问题的解决方案，同时向另一群体表明该群体的利益与之不同。这种不信任在公共领域广泛渗透，并且很容易被操纵，直到双方都确信对方提供的任何解决方案都不可能与自己的相同，并导致集体行动失败。没有轻而易举的补救措施或现成的方法来解决那些切入人类本质的问题。然而，从我们最大且最复杂的城市的视角观之，一旦我们承认最难的问题是每个人都需要解决的问题，并真正决定付出努力，很多事情都会得到解决，尽管过程可能混乱并不尽完美。

《金门：美国住房之战》，[美]康纳·多尔蒂著，相欣奕、张美华译，风之回想｜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24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