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年将至，龙蛇之变

踏出武英殿的门槛，已临近闭馆时间，见一只硕大漆黑的乌鸦泰然地停落在一株比视线略高的苍松虬枝上。乌鸦毛色油黑，眼珠玲珑，丝毫无惧想要走近它的我。每当故宫日落黄昏，就有成群的乌鸦，或结阵盘旋，或栖落殿宇高檐，为紫禁城平添一种岁月悠久的神秘感。

看着这只身型健硕的乌鸦，想起小时候舅舅说过的话：“乌鸦是幸运之鸟” 。因为在人们的观念里，乌鸦代表 “不祥”，所以人们躲着乌鸦，远离乌鸦，不去主动招惹更不会将乌鸦捕来宠养。乌鸦由此避免了来自人类的危险而得以幸运地生存繁衍。这是舅舅的意思。

在人们的一般观念里，与乌鸦“不祥”相对的是代表“幸运”的喜鹊。

在古代，“乌”与“鹊”是同类。“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曹操《短歌行》诗中的“乌鹊” 指的是“乌”和“鹊”两种鸟。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明代 程嘉燧山水册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早在《诗经》时代，《诗经》中既写有“瞻乌爰止，于谁之屋？”，又写有“鹑之奔奔，鹊之强强”。前句的意思是，瞧那乌鸦不知落在何家，后句形容鹊鸣。

可见《诗经》时代，乌与鹊是两种鸟，战国时即便出现乌鹊连用，仍指两种鸟。战国时曾有一位女子何氏，为韩凭之妻，作“乌鹊歌”表白心怀。

何氏的丈夫韩凭是宋康王的舍人，康王欲霸占何氏，便生害韩之心。何氏作歌曰：“乌鹊双飞，不乐凤凰。妾是庶人，不乐宋王。” 表达乌鹊不会和凤凰一起飞翔嬉戏。比喻自己虽为庶民，但绝不爱有权有势的宋王。这里“乌鹊”与“凤凰”对举，且“双飞”，可见“乌”、“鹊”是两种鸟，在祥与厄之间，乌鹊曾同享着一个命运。

清康熙 青花日日见喜纹碗

观复博物馆藏

具有一体两面转化深意的，余以为还有龙和蛇。

龙被视为天日之表，能腾云上天，为尊为祥。紫禁城宫内殿外，到处都有龙纹装饰，处处皆以龙纹显示皇权的存在。

蛇则只能肚皮朝下在地爬行，令人褒贬不一。在《圣经》中，蛇在伊甸园中引诱夏娃，是人类原罪之源。耶稣在新约时代却曾对门徒用蛇作过比喻：“我差你们去，如同羊进入狼群；所以你们要灵巧像蛇，驯良像鸽子。” 根据形势、处境不同，耶稣要门徒像蛇般机警与应变。

龙、蛇互相转化的比喻，庄子讲得很妙。庄子说：“ 一龙一蛇，与时俱化，而无肯专为。一上一下，以和为量，浮游乎万物之祖。”这句话语出庄子外篇《山木》。

汉代 铜双蛇饰

蓝理捷，纽约，购藏于2006年

故事讲的是：一天庄子与弟子走在山中，看到一棵大树，枝叶盛茂。伐木者却绕过去没有砍伐。问其原因，伐木者说：“这棵树虽大，但不合用，做不了材料” ，于是庄子想到：“此木因不成材而得以天年！”

走出山林后，庄子住在老朋友家。朋友热情地用炖大雁款待庄子师徒，命童仆煮水杀雁。童仆问主人：“咱家有两只雁，一个能叫，一个不能叫，宰哪只？” 主人说到：“宰不能叫的！”

弟子看到这般情形，就问庄子：“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今主人之雁，以不材死。依先生看，您站在哪一边呢？

庄子洞若观火，笑着说：“依我的意思是要处在材与不材之间。材与不材，偏向一端，都有可能受到环境和世事的拖累。如果能顺其自然，不把一时的荣誉和诋毁看得太重，在良机出现时像龙一样飞腾万里，鼓动春雷，播撒甘霖，施展才华；在时运不济时像蛇一样沉潜蛰伏，隐藏才华，顺时而变，二者非固守一端，一时在上，一时在下，顺应自然，以平和待人处事，这就是与万物同归道之根本了！”

“ 创造万物者而不被物所羁绊，哪还会被牵累呢？这是神农、黄帝的处事法则啊！至于说到人世万物的现象，那是另一番景象——有聚合就有分离，有建造就有拆毁，刚直方正者会受挫折，有尊显的会受到非议，有为者反受亏损，贤能者易被谋算，而无能者又会被欺负。可悲啊，弟子们！唯有自然而然，顺乎自然吧！”

这则有趣的寓言，超越了对龙、蛇的刻板印象。留给人们 “君子当有龙蛇之变，处燕木之间”的思想。

中国蛇年在龙年之后，华夏民族传统上喜欢用不同形态的龙图腾与龙纹装饰各类器物，西方人更喜欢用蛇的形态设计经典的珠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