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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哥正传
姐,西塞山出名喽!
初春的一天夜里,伟明来电。电话那头,满是兴奋。
名声在外,用你说?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这西塞山,因张志和的诗句,一举成名。1200多年了,泼天的流量,就没熄过火。
这“料”还用你报?我话说得不客气。
不!不!不!西塞山脚下,出了个人物。这奖,都领到京城了。
伟明,是个做土建的小商户,湖州南太湖杨家埠人。与我,20年前采访时相识。古道热肠,时不时来电报“猛料”。来电是猛,这料十有九空。他的话,我得掂量。
啥人物?这么风光?
央视演播厅里拿的奖,今年全浙江省独一个。
哟,有点意思,不过不够。我刺激他。
上房揭瓦、桥上救人、刀下留人,是个玩命的狠角。
村里刺头,谁都不服,就服他。
……
伟明急眼,越说越激动。
这两天,人刚从北京回来。
不信,你自己走一趟,瞧瞧去。
明儿就去,你带路。人名你还没报呢!我有点担心。
出差在外,赶不及。姐你先去,别误了时效。
到了西塞山,逢人说是找“飞哥”,定不落空。
伟明笃笃定。
真有这么神?
我胃口被吊得三尺高,恨不得立马就摸道找去。
(一)
第二天一早,搭了35路公交车,我从城里一路晃荡到了西塞山。
飞哥,认得不?哪里能找他?我下车站稳,逮着人就问。
认得,认得!站台上的老乡,热情招呼。
呶,看到那堆晒太阳、唠嗑的老人不?
这个点,飞哥应该在那里。
顺着指引,我三步两脚,跑上前去。
心里直犯嘀咕,世界真变小了。找个飞哥,怎么全没难度。
眼前这人,虽称飞哥,年纪不轻。五十朝外,花白头发;精干身材,普通有余。
昨夜吊起的胃口,今朝跌落谷底。
听闻来意,飞哥掏出手机,求加微信。
哟,行者!这微信名,霸气,取之何意?飞哥,是诨名?
加个微信,联系方便。见一个,加一个,工作习惯。飞哥察觉我的小失落,低头笑着带路。
我大名陈飞,安徽六安人士,是个社区民警。乡里乡亲图方便,喊了“飞哥”。
1968年生人,肖猴,自称“行者”。从小喜猴哥儿,盼得七十二变本领,火眼金睛,斩妖除魔。39岁落脚西塞山。
39岁?带艺投师?我的问题,连珠炮。
世上事,本无常。人这一生,谁还不遇上点事儿。
此话怎讲?落脚西塞山,非你飞哥本意?我盯。
你看这杨家埠,早年称弁南乡,取意弁山之南。西塞山系天目余脉,东西苕溪在此交汇,山明水秀,自古是个清丽地。
飞哥停下脚步,挠了挠头。不过,人到中年,一切归零,从头再来,摊谁身上那也是个事儿!
哟,会说憋屈。这飞哥有意思,身上有人味!我暗喜。
不瞒你说,飞哥我行伍出身。18岁那年,自家乡六安,应征入伍。在部队先喂猪,后养军马,当过炊事兵。20岁出头,评上全师爱兵标兵。戴着大红花,站在台上对着1000多号兵宣讲,那是一点不带疙瘩。
1988年,考上军校。过关斩将,班长、排长、连长、参谋、作训股长、营长,一路干到团党委常委、团参谋长。在部队20余年,楞没当过一天副职。
这好汉再提当年勇,傲气劲儿直冲云霄去。
转业地方,快四十岁了。话头一换,飞哥语速慢了半拍。
干公安当警察,服务的是地方。身后没了一班兵跟,气短了一大截。战友组的大小局,一概闭门不参加。人家风光,我凑啥劲。飞哥心里堵得慌。
报到上岗后,飞哥换了身藏青蓝。团参谋长转业,论职级穿白衬衫、坐办公室,喝茶看报纸。这不“坐吃等死”么,还让不让人活?
飞哥脾气一上来,十头牛都拉不住,部队上都知道。有年休假归队,飞哥发现自己“被”连长。破格提干,全师只有三人。当了连长,按规定要住单间。可这飞哥,脾气来了。没有汗臭味、呼噜声,睡觉都不香。他卷起铺盖,搬回大通铺。跟大家在一起,心里踏实。
城里闲不住,基层接地气!飞哥央着领导,调岗位。城镇化建设后,辖区最远的街道就是杨家埠,住的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人。从家开到所里,14公里22分钟,飞哥一眼相中。
2008年12月,飞哥上任,到派出所任副教导员。
人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飞哥到岗却懵了。乡里乡亲张口湖州话,飞哥愣是一句听不懂。国家大事半点沾不上,争来吵去都是家长里短、鸡毛蒜皮。这好比是齐天大圣,被贬下凡尘,落差不是一点点。
从农村到部队,放下方言,学普通话,这是进步。现在放下普通话,跟在农村人屁股后头,再学湖州话,这是倒退!飞哥面子上挂不住。
拿棒耍枪几十年,如今三毛学生意,两根粗手指捏起绣花针,穿针引线去理顺百姓的家长里短事,啰里啰嗦,飞哥不喜欢!
华山只有一条路?飞哥偏不信这个邪。
一天,所里来了个调解案。双方各执一词,一步不让。
鸡毛蒜皮,也要这般计较?飞哥气炸,上去一通批。调解结束,当事人气鼓鼓地出了派出所大门。
陈教导,你急了!有些事体,能自愈。不妨先听他们怎么说。老保安蒋粉根,把飞哥拉到墙角落,悄悄点拨。
做群众工作,不是管团里的兵。直来直去、说一不二,地方上行不通。飞哥的脸,唰的一下,红到脖子根。
转的不光是职业,是思维,是人生!
当日夜里,飞哥在床上烙烧饼,翻来覆去睡不着。
老民警、老保安,手里头都有两把刷子。飞哥心里服。
第二天,他清早八早赶到所里。把所里的卫生,里里外外搞了个遍。
拉着粉根,拜起了师,学起了艺。
(二)
这路要常走,人要常见。走动走动,就亲近了。
飞哥一边走、一边讲,脚头是一点没放松。年纪比飞哥小10岁,跟得我气喘吁吁。
心肝头,伲来啦!今天又在忙些啥?
城里来的记者,来了解情况!
……
哟,谁这么肉麻!这称呼喊五十都出头的人,听得人头皮直发麻。我收住脚,定神一看,是个80多岁的大娘。
飞哥,这是你亲戚?
不是不是,飞哥头似拨浪鼓。这是成大姐的妈,我六安老乡,到了村里才认得的。
要说跟这成大姐,还真是“不打不相识”。
飞哥脚头勤,到岗第二天,下村去走访。哪晓得村里人,正眼也不瞧。又是城里来的“官”,神气活现的样儿,谁来也不卖账!一盆冷水泼到脚边上,飞哥鞋子袜子全湿透。
飞哥心里一紧,嘴巴上硬得铁打。我鞋子、袜子湿了,洗洗晒晒,明天就干。这晒谷场浇透了,稻子看你晒哪里去。
泼水的大姐,思忖着这城里来的“官”,也懂乡下人心思。哼,看他能神气几天,到时候拍拍屁股,就属他逃得快。三步并作两步走,回到屋里大门一拴,坐等看好戏。
乡下人还看不起乡下人?飞哥不信这个邪。
近些年,搞新农村,征迁补偿后,大家手头宽裕了。晚上,阿姨大妈学城里人,赶起时髦,跳广场舞。
飞哥一听,计上心头。厚起脸皮,天一黑就往阿姨大妈们堆里钻。嘭嚓嚓、嘭嚓嚓……跳得比谁都起劲。不出一个礼拜,就和村里阿姨混成了小姐妹。东家长西家短,飞哥摸了个门儿清。
泼水的大姐不好弄,征迁补偿时吃了亏,心里有气。
大姐姓成,本是外来户,年轻时嫁到了村里。日子好过了,大姐接了老娘来享福,打定主意养老送终。
大姐老家哪里的?安徽六安的。
孝顺女儿,走老娘路线,包管有用。趁着大姐出门,飞哥隔脚屁股就进门,拉着大娘唠家常,张口就是六安话。几次下来,大娘看飞哥,好比丈母娘看女婿,哪儿哪儿都顺眼。
有天,飞哥正跟大娘唠着嗑,成大姐杀回了家。
哟,来啦!喝水!大姐冷冰冰递过一瓶农夫山泉。
说久话了,还真渴。飞哥起身到桌上拿了个杯子,从壶里给自己倒了杯水。脖子一仰,一大杯水喝得干干净净。
飞哥心里发笑,农村人这点小心思,谁不懂?这是在试探我,晓得你身上毛病多,算准我不敢喝家里的杯子。那天大姐破天荒,头一朝把飞哥送到了大门外。
飞哥这脚头越来越勤,骂声听得越来越多。
都是做爷爷的人,被人指着鼻子骂。说好受,谁会信?飞哥也委屈。
骂得最凶,要数李大姐。从城里一趟趟开车赶来,追着撵着飞哥骂。为啥?为征迁。
李大姐,土生土长乌陵山李家村人。30多年前,风光嫁进城,户口随迁。
前年,村里启动征迁。李大姐回村灵市面。一打听,政策以1983年为界,之前户口迁出的,不再享受政策。
哪年迁的户口?李大姐茫茫然。着急忙慌跑到派出所,让飞哥查记录。全村1267户,957户要征迁,独她的记录,电脑里踪影全无。
上世纪90年代,公安推进数字化。请第三方扫描,将纸质档案,扫描入库。查不到,有可能操作疏漏。
政府犯错,凭啥要老百姓承担?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别人我找不到,你当社区民警,就找你,就骂你!李大姐越想越委屈,骂得越来越难听。
飞哥苦笑。谁都能躲,就我躲不了。大热天里,一趟一趟往周边街道跑,一间一间档案室里找。半个月后,躲在纸箱的记录,终于揭密——1985年迁出。
铁定吃亏的事,还能反转?李大姐愣了神,伸手抽了自己一嘴巴——凡事要信党信政府。
领了百万补偿款,李大姐腰杆直。去年底儿子婚事,城里风光办。
大姐的爸爸,还住在这景泰苑。飞哥指了指路过的小区。
都说军人说一不二,飞哥却爱拿自己开涮。这不,他把自己比作了脚趾头。
人吃五谷杂粮,哪个不生病。病发在脚趾头上,总比长在脸上破相好。时不时出出气,身上毛病就好了。
怪也怪,这气通了,村里的是非也少了。这些年,飞哥的辖区警情下降了27.6%,发案数下降了32.1%。
(三)
受气挨骂,是小事。听说你还玩命!
上房揭瓦、桥上救人,怎么想的?
我又追着飞哥问。
怎么想的?一个字,怕!回头想想,真的害怕!
啥?怕,你还敢玩命?
见我愣神,飞哥被逗得开怀大笑。
飞哥在部队,战绩辉煌:三等功1次、优秀教练员2次、学雷锋标兵1次、爱兵标兵1次、优秀共产党员6次、师团嘉奖7次。
不过也落了个病根。别人不晓得,飞哥自己清楚。堂堂七尺男儿,他恐高。
初中毕业,飞哥做过小工。手拎灰桶,连人带桶,从房梁上摔下来。1991年在南昌陆军学院,训练时从4米高的绝壁上跌落。从此以后,往高处一站,飞哥就犯晕。
恐高的人,自顾不暇,如何救人?我瞪大眼睛。
地方跟部队,不一样。突发险情,不在外部,就在身边。容不得我这参谋长细思量。飞哥忙解释。
2021年夏天,所里接警,有个女人抱着小孩,站在桥上寻短见。
飞哥跟着到现场,一看:好家伙,这么壮!人五大三粗,少说得一百七八十斤。手里的娃,不足两岁。正站在桥梁上,寻死觅活。
一打听,是夫妻吵架,挨了老公一巴掌,一时想不开。
飞哥凑上去,往底下一看。
妈呀!这台风“烟花”刚过,河水漫涨,水流湍急。
桥下运砂石的大货船络绎不绝。从桥面到水面,至少得有个20多米。
人未行动,脑子转得快:这女的要是手一松,娃掉下去,肯定活不了;抱着娃跳下去,落到这大水里,死活是个未知数;冲上去救,这身胚没拽住,一个闪失,三个人都得掉下去……
拼了!飞哥一发狠,身体本能冲了上去,左手奋力一拽,把女人拽到了桥护栏上。
还好是左手,部队里学的本事。这肩周炎,要是上了右手,一失三命。飞哥惊出了一身冷汗,瘫坐在地上。
缓过神来,飞哥也矬了。一个劲在心里骂自己!这是什么事儿啊!
50多岁的老头子,你逞什么强。完全不晓得后脑勺划了道口子,热血汩汩地往外冒。
骂归骂,怕归怕。飞哥这好了伤疤,又忘了疼。
同年冬天,辖区一民房着火,大火蹿上屋顶。木制房梁上,瓦片烤得通红,啪啪爆裂。
屋顶电线不保,灾情要扩大。飞哥心急,拿了工具,踩着梯子,爬上房顶。
房檐湿滑,飞哥踮着脚,徒手揭瓦。一片片掀开,一片片敲碎。热浪喷涌,浓烟呛人。飞哥一手攀着墙壁,一手向屋内浇水。
好不容易大火扑灭,飞哥头晕病又犯了。怎么下的房顶,是一点记不得。
这不玩命么,听得我起鸡皮疙瘩。
要让嫂子知道,回家肯定要挨骂。
这身衣裳是命令,换谁都会上。飞哥笑笑。
嫂子晓得我个性,做起事来像疯子,管不了。
况且回家,我会转移注意力。汰碗汰衣裳全包。飞哥笃定。
2022年夏天,超强台风“轩岚诺”光临。辖区一户人家,住在6楼。老太太出门,放个垃圾。一阵穿堂风,砰地将门反锁。糟糕,钥匙没带。
第一个电话,打给子女。答复外出办事,一时半会赶不回来。
第二个电话,打给锁匠。答复从店里赶到小区,半小时朝外。
第三个电话,打给飞哥。老太太带着哭腔。屋里头,一岁多的小孙子,在睡午觉。厨房里,煤气上高压锅炖着猪蹄。半小时朝外,锅子指不定会爆炸,小孙子怎么办?
飞哥匆匆赶来。抬头一看,隔壁邻居衣服晾在外面,还来不及收。应该有人在。
眼下没别的选择,从邻居窗台外走。不足20厘米宽的外梁,飞哥爬了五六米。
推开窗、跳进屋里头时,厨房里一股焦味,直冲脑门。小孙子刚睡醒,坐在床上哭。
听完故事,我忍不住上前,拍了拍飞哥肩膀。
还好,还好,有惊无险!我眼眶一热。
同为女性,我替嫂子捏把汗。
(四)
飞哥讲得起劲,我听得入神。
没想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反问:现在农村里的年轻人,缺啥?
此话怎讲?缺钱?缺房?缺车?……我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飞哥接过话头。要穷,穷得过大别山里娃?我兄弟姐妹五人,小时候隔三差五饿肚皮。一年四季没油吃,逢年过节一开荤,立马闹肚子。稀粥能喝八大碗,一直撑到喉咙口。
这种苦,浙江没有,浙江农村富。
但穷有穷的痛苦,富有富的烦恼。
新农村建设后,农村人不缺钱,不缺房,他们缺爱,缺关心,缺信任。
飞哥打起比方:你看,我这辖区,1967户。7107名常住人口,3857名流动人口。96家企业工地,242家沿街店面。常言道,人上一百,形形色色。
每一家每一户,你都门清?上万的人口,你管得过来?我先将一军。
大部分家庭都不需要管。他们像机器一样,自己能正常运转。遇到事,给加点油、松一松就行。飞哥反击。
这个飞哥有头脑,是人精,我暗想。
个别人,真要上点心,飞哥话锋一转。
半夜里的电话,往往关乎生死。当事人看着凶悍,实则是求救。
这心思细,读人心,我佩服。
飞哥继续抖包袱。
辖区有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一个住在东边,一个住在西边,我私下里称他们“东邪西毒”。
东边这个男的,80后。他邪到什么程度:跟父亲、母亲吵架,跟岳父、岳母吵架,跟妻子吵架。
不喝酒,他是人。喝了酒,他像鬼。喝酒,他还只喝小瓶中国劲酒。二两半的,咕嘟咕嘟四瓶下去,人事不省。
他妈说,这儿子我也管不了,最好出个车祸在外面撞死。
他爸管,小伙子把刀架在他爸脖子上。
他们村民小组,有个微信群。大家正聊得热火朝天,他一说话,群里就静默了。谁都不愿搭理他,谁都想绕着他的道走。
再说这“西毒”,90后的姑娘。第一次接警,她跟她爸吵架。一个拿着刀要抹脖子,一个要跳楼。左邻右舍、楼上楼下、物业保安,哪个她没干过架?
这样的人,谁都可以不管,我们社区民警能不管?
谁都想撂挑子,党和政府能松手?
这手一松,遇到个突发情况,很可能酿成大祸。当年的种种教训,至今仍在伤痛。
上门多了,我也慢慢看透了。“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他们需要人去关心,去帮助。
“东邪”也是当爸的人了,可这辈子就没得到过别人的认可。小时候父母忙于生意,没有关心过他。见面了,光是否定他、打压他。在学校里、在社会上,都没能找到自己位置。
“西毒”也可怜。从小没有母亲,父亲又不懂教育。这些年钱挣了些,征迁时房子是分到了,可终身大事难上难。一次相亲黄,两次吹,熬成了大龄剩女。谁一打听她家情况,都不敢接受。
这两家,房子装修很豪华。但屋里没有爱,屋里头冷。飞哥感慨。
他俩的朋友圈,每天必刷;他俩的微信步数,每天必查。为啥?我得时时关心,刻刻陪伴。
这社区民警,像是国家、社会、家庭、个人间的润滑剂。有些矛盾,有些纠纷,不一定能化解,不过时不时上点油,有可能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
刚才还风趣幽默的飞哥,这会儿变得絮絮叨叨、婆婆妈妈。
都说要时时放心不下,那得事事心中有底啊!
铁打的硬汉,眼中满是柔情。
我们这代人忙工作、忙生计,就是没时间陪孩子长大!
想到自家闺女,我都愧疚。何况他们?飞哥眼眶微红。
这样的人,我们要管,也要陪。
他们要是出了事,就是大事。
在我辖区,他们出事,我有责任。
(五)
跟着走了一路,聊了一路,我身上已经微微出汗。
到了,到了,飞哥热情招呼。这是办公的地方,陈飞工作室。
我抬头,又是一愣。
没搞错吗?门头怎么写着执法局?
没错没错。陈飞工作室在这里,派出所出门往东100米就是。
中间隔着一条小河,走小道就能过。风景不错吧!
看我满脸疑惑,飞哥忙解密。
前些年,辖区有位老太太,电瓶车丟了。四处查看,没找到线索。飞哥说,为了下一步调查,老太太您还得跟我去所里一趟,做个笔录。我有车,现在就带您去。
老太太急得直摆手。我不去,我不去。我这一坐警车,乡里乡亲以为我出了什么大事儿。你等等,儿子下班了,我让他开车带我去。
飞哥记下了:农村人淳朴,对派出所有顾虑。
这次工作室装修,特地往西挪出100米。方便村里人上门,聊天唠嗑。
飞哥眸子里闪过一道光:村里人扎堆的地方,都是好地方。
那是,要不这顺风耳、千里眼怎么来?这“行者”怎么当?我接过话茬。
飞哥递过水杯,滔滔不绝。
跟村里人打交道,不能唱高调,要讲真心,凭良心,将心比心。
有时没做好,被骂几声,也很正常。换作是父母,还会想不通?会有隔夜仇?
做人要踏实,做事靠大家。过去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打猎捕鱼司空见惯。先前大伙捡到野货,都往锅里放、嘴里送,现在往我们这儿送。
为啥?有大伙儿。就这生态义警队,从我光杆司令一个,到现在300多人了。我不比这孙行者强?
56周岁,躺平年纪了。飞哥,你不想?看飞哥得意,有心杀杀他锐气。
辛苦了一辈子了。你说要躺平,按我这资历,谁来也挠头。飞哥不松口。
那你还追求啥?我再盯。
图啥?一个小小社区民警,被授予二级高级警长、三级警监。职业天花板都捅破哩!
这些年领导信任,拿的荣誉手指头都掰不过来。就这刚拿的全国最美基层民警,从2019初评到现在,全省不过5人。
你说,我还能求啥?
你还反将一军,就不接你飞哥这话茬。我嘀咕。
求心安!飞哥笑了,笑得坦荡。不瞒你说,老婆都羡慕我睡眠质量高。
今年夏天干,阳台上的绿植、小区里的绿化,基本晒死。
我在西塞山上巡逻,寻思着这山上的草,咋就郁郁葱葱。
我不信邪,拔了一根起来。原来这草非一般,靠的是根扎得很深很深。
这好比我们共产党守江山。
扎根人民,守住民心,怕啥!
飞哥喉咙忽然有点紧。
这话,我爱听!
我涌起一阵冲动,要为飞哥立个传。
返城公交车上,我给伟明去了个电话。
好料在基层,往后还给姐多报料!
电话那头,伟明开怀大笑,隔屏都是得意劲。
记者手记:
为小人物立传,始于《史记》,后世多有效仿。
为飞哥立传,初稿成于阳春。总觉火候尚欠,压于箱底,未敢发表。
11月,江苏宜兴、广东珠海、湖南常德连发三案。点滴矛盾,终成大祸。惊愕之余,想起这未完之作,决定再走西塞山,求教于飞哥。
守一方水土,关键何在?在一个“心”字。飞哥一语,道破天机。自2008年转战基层,5800多个日夜沉淀,飞哥将心法浓缩为十二个字:公心解决、耐心解释、诚心解气。“三心三解”工作法,因成效显著,广受赞誉。其间,飞哥获评全国最美基层民警、全国公安机关信访突出问题攻坚化解专项工作成绩突出个人、浙江省人民满意的公务员、浙江省劳动模范、杭州亚运会(亚残运会)浙江省先进个人、平安浙江建设先进个人、全省信访系统先进工作者、全省政法系统先进个人、浙江好人、全省公安机关“最美浙警”,荣立个人二等功1次、三等功3次。2022年11月30日,中共浙江省公安厅委员会作出决定,号召全省广大公安民警向陈飞同志学习。
采访归来,感触至深。串百家门,知百家情,解百家难,才有一方平安。
小者不小。提笔再改,愿为飞哥立传!
(作者:叶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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