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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修生手记|我在农田不种地,那做点什么?

2024-12-20 15:34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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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农田里,除了作物还有啥

学农的时候老师有一句话,“玉米地地头是最舒服的地方”。原因倒不是田边的风景多美,也不是因为玉米大且好吃还能顺走,而是因为呆在玉米地里着实难受。拔节后的玉米一棵棵直逼两米高,走在密集种植的田间不仅压抑、灼晒,还潮湿闷热、蚊虫泛滥,下了雨深一脚浅一脚趟泥坑,抽穗后一鼻子一鼻子吸花粉,时不时还有玉米叶亲切地给你裸露的皮肤划上几笔血色的飘逸。走回到地头,任谁都得感慨一句“粒粒皆辛苦”(和“玉米地地头真舒服”)。

农田,通常是指单一物种(即作物)集约化生产的景观。在这以人的使用为核心的土地类型上,历史文明与科学技术发展的故事总是盘根错节。我曾以为农田景观的趣味在于整齐划一的磅礴大气,身处已长满了作物的农田,难免让人因为单一作物存在感太强忽略了其他生物。

场景转换到五月上海青浦的农田里,一位工作人员正开着拖拉机翻耕准备栽种稻秧的土地。工作地点空旷却不寂寞,一大群披着繁殖羽的牛背鹭蹲守在了不远处等着开饭。随着泥地被搅动,他们或低空滑翔或撇着长腿一路小跑,凑近并跟紧了拖拉机的后方,挑拣起泥中的软体动物和昆虫。

跟着拖拉机的牛背鹭和八哥

农耕文明持续了千年,农田这种土地类型尽管极大程度上改变了原来地块的生境,但也有不少动植物逐渐在演化中适应了新的环境,例如说到蛙类保护,稻田就是十分重要的生境类型。农田的魅力不仅仅是有的吃(可真是老鼠掉米缸了!),传统模式下的耕作流程——比如周期性的翻耕、灌溉、放水等等也正好适配了很多生物的生活节律。热爱稻田生境的牛背鹭是,野保届的无冕之王无斑雨蛙是,时常出没田埂的国家二级保护植物水蕨也是。

稻田里的水蕨

当人们眼里只有生产,农田除了作物便只有杂草和虫害。不过,在不被注意的土壤里和杂草丛中,微生物、植物、节肢动物、鸟类、哺乳动物形成了完整的生物群落,生物之间的相互作用维持着产出与系统的稳定,某种程度上控制了农业害虫的爆发可能。莺飞草长、虫鸣蛙声,农田在承载着生产重担的同时,也有独属于自己的生境特色。

02

生态 OR “高产”?

农田生物多样性的困境

维持农业生产的非耕种作物种多样性,是农业生物多样性的分支之一。

近百年农业生产技术突飞猛进,当传统农耕手段被逐步替代、作物产量大幅提高的同时,农田中非耕种作物物种的生存境况也愈发堪忧。

为高效利用水肥,许多田地进行了田埂的硬质化改造。平滑不渗透的水泥表面使得灌溉用水几乎一滴不落地流入农田,也让不少生活在农田生态系统中的动物掉进去再也逃出不来,更糟糕的是硬质化后失去土壤的田埂便彻底不再有植物生长(上文中提到的水蕨将彻底消失),这让很多以杂草丛生的田埂为主要生境的菌类和节肢动物失去了栖息场所和寄主,他们的合作伙伴和捕食者也不再光临。曾经复杂而稳定的农田生态系统“大厦将倾”,增加了虫害爆发的危险,也进一步增加了杀虫剂等农药的使用概率。

硬质化的田埂

如果说硬质田埂还只是剥夺了作物之外生物的部分生存地界,那么不科学地使用化肥农药则从更大范围上推波助澜了农田其他物种的消亡。长期过量施用化肥会破坏土壤的团粒结构,导致土壤板结、失去保肥能力;多类杀虫剂、除草剂更是出过“伤敌一千自损八千”的事迹——虽然杀灭了虫害杂草却也误伤了维持生态平衡的“友军”,例如新烟碱类杀虫剂因对蜂类存在巨大威胁已经被欧盟禁用。

使用过除草剂的田埂

目前使用的多种杀虫剂、杀菌剂、除草剂都不同程度地

对鱼虾类和蜂类有毒害作用

我们歌颂高产的土地,感恩技术的进步养育了更多人口,让我们可以随处买到便宜的粮油和新鲜的果蔬。但面临纷至沓来的生态灾难和日渐绝迹的珍稀物种,仅考虑眼前咫尺的“高产”已远远不足以维持人们生生不息的愿景,关注并采取措施保护农田生物多样性迫在眉睫。

03 要行动起来!但,先别急

作为农学生的时候,我们脑子里萦绕着品种选育、栽培方式、水肥管理、杀虫除草,大家赞叹丰产的杂交水稻和高效的大规模机械化生产,也感叹古人想得出套作轮作、桑基鱼塘的智慧。早在一百多年前,美国农学家F. H. King便在其著作《四千年农夫》(Farmers of Forty Centuries)里感慨,东方农耕体系下的土地竟然能在四千年后仍保持肥沃、承载如此稠密的人口,个中奥秘实在令人好奇。

传统农耕法——尽管曾被认为是“落后”的生产技术——着实以近乎完美的方式诉说着农田也可以做到(一定程度的)高产与生物多样性兼得;而在现代,生态农业的概念也逐步进入公众视野:集传统农业的精华,结合现代农业的生产模式和技术,创造性地打造出稻田养鱼、稻虾稻蛙共生、猪-沼-果等复合生态系统模式。

毋庸置疑,稻蛙、稻虾等“生态农业”模式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农田中部分物质能量的内循环,也为一些农户带来了更多收入。但是,与大规模推广此类生产模式相对应的生态研究还远远不足,许多问题并没有得到解答:虾苗和蛙苗会不会对农田原住民生物的种群产生负面影响(如挤占农田原生蛙类的生存空间、抢夺生存资源、吞食其蝌蚪)、倘若虾和蛙溢出是否会产生物种入侵等新的生态问题,等等。

“先发展后治理”的思路已经给生态环境带来了无数不可磨灭的伤痕,尽管有很多打着生态旗号的行动和模式,但因为缺乏研究和数据支持,很难说是不是伪概念的“生态农业”。我想,在农田生物多样性保护的路上,我们前期的重点并不仅仅是“推进行动”本身,而是认知的扩大。

04 了解:迈出保护的第一步

在我参与的上海乡土植物调查项目中,目标物种之一:国家二级保护植物——水蕨,就常常生于稻田田埂。2023年11月,青浦的一块自留田里,在伙伴对水蕨怼“脸”指认后,我才从一脸困惑转变成恍然大悟,第一次在杂草丛生的自留地看到了泯然众草、已经卷着孢子的水蕨可育叶。

作为植物专业背景的保护工作者,我很想把自己当场埋在土里,来年长成一块“保护水蕨”的标识牌来忏悔自己的无知。

我们常说,了解是保护的第一步,而“了解”不仅是对物种本身的数据累积,也是让更多人意识到物种的珍稀。漫长的春日,数次无功而返的踩点后,我终于又在前一年发现水蕨的农田里寻到了它们的幼苗,记下了它们的生长状况。夏日熙攘时,我们组织了公民科学家活动,和大家一起认识水蕨、在农田中寻找水蕨,并记录它们的种群数量、伴生植物、生存威胁。在同村民的访谈中,我们发现农户对入侵的喜旱莲子草更熟悉——毕竟太多了,而对于水蕨这种原生于稻田生境的乡土植物反而压根没意识到存在,很可能直接无视、踩踏过去或当杂草除去了(啊,了解果然是保护的第一步呀!)。

不过这仅是乡土植物调查的第二年,一切才刚刚开始。

领队带领公民科学家辨认田埂生长的植物

说回农田生多样性的保护,我们期待着有更多关于农田生态系统的调查、农田生境下珍稀物种研究和数据积累,也期待着能探索出更多有效的保护措施(例如在规划层面上为传统农耕保留一定空间,设置多样化的农田边界、种植非栽培植物、保留田埂沟渠的杂草,适当休耕并结合补贴、生态补偿等),而这一切都需要有我们能意识到农田生物多样性的重要性并参与进来。

如果这一代孩子不再有机会时常在田里逮泥鳅、挖蛴螬,至少可以在节假日的郊外农田听到蛙鸣、看到翻找食物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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