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法禁止未成年人使用社媒可行吗？澳专家：家长应该这么做

继澳大利亚通过法案禁止16岁以下未成年人使用社交媒体后，瑞典、挪威、英国、法国、印尼、巴布亚新几内亚等国也考虑采取类似的限制措施，而社交媒体巨头TikTok、Meta则批评此举留下许多悬而未决的问题。这一禁令能否保护青少年免受社交网络上的伤害，抑或是将他们推向更隐秘的线上危险地带，外界争论不休。同时，随着生成式人工智能的普及，青少年乃至儿童也面临着机遇和风险的考验。

据新华社报道，澳大利亚联邦议会参众两院11月通过了《2024网络安全（社交媒体最低年龄）修正案》，禁止16岁以下未成年人使用多数社交媒体。相关规定将在12个月后生效。当地媒体预计，脸书（Facebook）、X、照片墙（Instagram）等网络社交平台将受到影响。

西悉尼大学文化与社会研究所数字社会与文化研究首席研究员、教授阿曼达·瑟德（Amanda Third）对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表示，非常理解一些父母担心社交媒体对孩子的影响和伤害，但是禁令并没有解决当前所面临的挑战。对儿童、年轻人，甚至更广泛的社会而言，承担的机会成本将会非常高。

近年来，在欧美政府的敦促和处罚之下，多个社交平台在内容监管方面采取了诸多措施，并开始利用人工智能进行内容审核。不过，瑟德指出，问题不在于社交平台公司是否采取更多措施加强内容监管，而是倡导平台安全的工作在这些科技公司中往往是被边缘化的，而非业务的核心支柱，因此需要合理的法规来促使科技巨头将监管业务置于核心。

瑟德建议，在孩子接触电子设备的早期，家长们就应该帮助孩子学会有效地管理自己的社交媒体实践，与孩子建立并更新规则。

2024年11月28日，澳大利亚墨尔本，学生注视着自己的手机。视觉中国 资料图

澳大利亚为何率先颁布禁令

今年5月，澳大利亚南澳州政府宣布，将推动禁止14岁以下青少年使用社交媒体，并探索法律途径。据澳大利亚广播公司报道，该提议的根据是前高等法院法官罗伯特·弗伦奇（Robert French）撰写的长达276页的报告，内容包括Facebook、TikTok等社交平台服务公司需要为限制儿童使用其平台承担“系统性责任”。随后，昆士兰州、维多利亚州和新南威尔士州州长相继提出，要求社交平台对儿童使用该平台的最低年龄进行限制，并希望展开全国性的行动。

澳总理安东尼·阿尔巴尼斯5月表示，他希望采取强有力的有效行动，但是不能过于仓促。在联邦政府仍在考虑这一提议时，反对党领袖彼得·达顿（Peter Dutton）态度明确，称联盟（由澳大利亚自由党和澳大利亚国家党及其它关联地方性政党组成的右翼保守派联盟，又称自由-国家联盟）坚决支持社交平台进行年龄验证，并誓言如果未来联盟政府执政，将在上台的100天内就落实禁止16岁以下青少年使用社交媒体的禁令。

澳大利亚将于2025年5月举行联邦大选。反对党的呼声将这一议题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并给执政党工党施加压力。6月，联邦政府宣布，拨款650万澳元（约合人民币2955万元）试验“年龄验证”技术，了解这项技术是否能有效检查访问社交平台和色情内容的用户年龄。此前，包括欧盟在内的国家都曾尝试限制访问权限，但大多以失败告终，或遭到科技公司的反对。鉴于广泛存在可以规避年龄验证要求的网络工具，以何种手段实施禁令仍是个问题。

Meta副总裁兼全球安全主管安提戈涅·戴维斯（Antigone Davis）9月在接受澳议会问询时表示，该公司认为最好让应用商店负责监管用户年龄，而非社交平台。社交平台公司对禁令普遍持抵触情绪，民意却持续推高议题的热度，也推动政府和议会加速审议法案。民调机构YouGov 8月实施的民调显示，澳大利亚61%的受访者支持限制16岁以下青少年使用社交媒体。4个月后，这一比例增加至77%。

2024年11月28日，澳大利亚悉尼，智能手机上排列着社交媒体应用图标。视觉中国 资料图

“一刀切”的担忧

澳大利亚儿童权利工作组曾在禁令颁布前就批评限制措施“过于生硬”，并在10月致政府一封公开信，呼吁阿尔巴尼斯考虑在社交平台上实施“安全标准”，该信由100多名学者和20个民间社会组织签名。

当被问及是否应该加大力度教育未成年人如何把握上网的益处和风险时，阿尔巴尼斯表示，这种方式是不够的，因为它假设了一种平等的权力关系。“我不知道你的情况，但我使用的社交平台上总会弹出一些我不想看到的东西。更别说一个脆弱的14岁孩子了。这些科技公司非常强大，应用程序的算法可以驱使人们采取某些行为。”

“我不支持禁止16岁以下儿童使用社交平台。” 瑟德表示，应该要求社交平台做出更多努力，来确保网络社交空间对儿童是安全的，这是一个更好、更明智的方式。

她说，很遗憾的是，围绕社交媒体对青少年影响的讨论变成了只关注伤害性的对话。如今孩子们使用社交媒体与朋友联系并发展友谊，不用接受成人监督的目光，在这过程中学习如何管理与其他人的关系，这非常重要。他们还可以从平台上获取更多信息、学习新技能、接触到不同的文化。社交媒体在培养下一代公民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

根据澳大利亚议会通过的法案，网络社交平台公司如未能采取合理措施阻止16岁以下未成年人使用其平台，最高将被罚款5000万澳元（约合人民币2.35亿元），而违反规定的未成年人或其父母不会受到惩罚。同时，社交平台公司不能强迫用户提供评估年龄的政府身份证件。

社交平台Snapchat的一位发言人发声明称，该公司对澳大利亚的禁令提出了“严重关切”，关于它将如何运作仍然存在许多未解的问题。该公司将与澳政府密切合作，以制定一种平衡“隐私、安全和实用性”的方法。

瑟德认为，这项立法的一大缺陷是，澳议会正试图使用技术方案来解决根源上是社会挑战的问题，而且向科技公司传递出一个矛盾的信息，即他们需要对用户负责，但只对16岁以下的未成年人负责。而且许多人没有真正意识到，他们将被要求进行年龄验证，这个过程意味着要递交更多个人信息和数据。

青少年该如何接触社交平台和AI

瑟德正在进行一个研究项目，在全球80多个国家调查儿童和年轻人的数字体验。她从孩子们的反馈中发现，很多家长不理解他们的子女为什么喜欢使用社交媒体，对社交媒体给孩子带来的益处也一无所知，而政治决策可能加剧了家长的焦虑。她指出，家长们应该思考如何有效地让孩子管理自己的社交媒体实践。

至于具体的方式，瑟德建议，在孩子接触电子设备的早期或者在此之前，就与他们谈论如何合理地分配时间精力去使用社交媒体，让它成为一个非常日常的聊天话题，而非一个严肃的对话。并且实时注意观察他们网络实践后的情绪变化和体验感，帮助他们调整网上的行为方式。家长要与孩子建立规则，讨论为什么这些规则很重要，并认真听取孩子对这些规则的反馈。随着孩子的成长，规则也要不断变化。还有一点是，在孩子的生活中，没有比父母或家长更重要的榜样了，成人的示范对孩子们来说至关重要。

“家长、学校、青少年都必须承担责任，构成一个生态。” 瑟德说道。

随着技术飞速发展，意料之外的风险屡见不鲜，监管似乎并不能实时阻断风险的溢出，尤其是随着生成式AI的普及，未成年人面对一个更为“新鲜”的世界，也面临更多未知风险。

据《纽约时报》10月报道，美国佛罗里达州一名14岁少年维尔·塞策（Sewell Setzer）与人工智能（AI）聊天机器人“丹妮”频繁聊天，随着交流深入，部分对话逐渐带有浪漫色彩，甚至含有色情内容。塞策的日记显示，虚拟情感使他逐渐与现实世界脱节。父母也观察到他的变化，为他安排心理治疗，塞策被诊断患有焦虑症和情绪调节障碍，在此之前曾被诊断患有轻度阿斯伯格综合征。

在一次对话中，塞策向“丹妮”透露自己感到空虚和疲惫，甚至产生了自杀的念头，他向丹妮表达了思念，对方则回应：“我也想念你。”随后，塞策用手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的母亲加西亚对“丹妮”的开发公司Character.AI提起诉讼，指控该公司未能为未成年人提供必要的保护措施，反而诱导他们与虚拟角色发展不恰当的亲密关系。Character.AI的安全负责人回应说，公司将为年轻用户增加更多安全功能，但拒绝透露有多少用户年龄在18岁以下。

人工智能公司是否应该为男孩的自杀负责，引发了广泛的争论。 瑟德说，公众吹响了价值观新秩序的号角，这种呼吁是基于对科技平台的更多要求。但是，不能为了对科技平台施加影响而建立敌对关系并禁止儿童使用，而是要对它们提出更高的期待，敦促它们更快地响应要求，过往的案例可以看到，科技公司采取行动的速度非常快。

澳大利亚政府也在加强对AI的监管。今年9月，澳工业和科学部长埃德·胡西克（Ed Husic）发布10项针对人工智能系统的指导方针，并表示政府就是否在未来高风险环境中强制实施这些方针进行磋商。他强调，澳大利亚希望在AI领域为人们提供更强有力的保护。

在瑟德看来，对AI的监管是绝对必要的，这项技术在应用时应该被更多地测试，以尽可能降低伤害性。而另一方面，她指出，在世界各地，被指派监管互联网等新兴技术的人，实际上没有足够的技能和知识来理解他们正在监管的技术，这是全球面临的一个主要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