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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益湃|尘肺病农民工&志愿者张愿军的故事

澎湃新闻特约撰稿 史佳讯
2019-02-11 09:46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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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亥新年正月初四(2019年2月8日),凌晨四点多的中原大地,雪花窸窸窣窣。

街道静悄悄,开出租的司机昏昏欲睡。还有不到半个小时,去河南济源的火车就要开了。从河南南阳到济源的火车,只有早上这一趟最合适,错过了就得等明天,我不敢迟到。

我要去看望住院的尘肺病农民工张愿军。

四年前,我通过新闻知道了尘肺病,随即加入帮助尘肺病农民工的公益组织——大爱清尘。成为志愿者后,我经常要跟很多人去解释尘肺病,普及尘肺病的一些常识。这个词似乎已经变成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

尘肺病是劳动者在职业活动中长期吸入生产性矿物性粉尘,并在肺内潴留而引起的以肺组织弥漫性纤维化为主的职业病。

今年1 月,我正式加入了大爱清尘,成为一名专职人员。我希望能为尘肺病农民做更多的事情。

加入大爱清尘后,我看到了很多此前从未想象过的艰难生活,去到了很多我从未听说过的偏远地区:河南镇平、内乡、卢氏、栾川……见到了很多的尘肺病农民。

他们艰难呼吸,肺部发出机器般的“嘶嘶”声;他们丧失劳动能力,在疾病与贫困的泥潭里挣扎着生存。

农历新年前夕,尘肺病农民工张愿军因感冒,住进了济源的医院。期间,还被拉到郑州的医院抢救。因为同在河南,单位便让我去探望他。我一直担心他的身体,这下终于能亲眼去看看他了。

他是我的老“伙伴”,我喊他愿军叔。2015年,我俩先后加入大爱清尘成为志愿者。2016年,我俩的志愿服务工作有了衔接,他去河南各地探访尘肺病患者、收集资料,我来审核提交。时间长了,我好像忘了他还有另一个身份,尘肺病三期患者。

张愿军探访尘肺病患者。  本文图均为 作者供图

问了个蠢问题:你们是怎么过年的

虽是过年,医院同往日一样忙碌。

上午十点,我在济源市人民医院的南门口见到了张愿军的妻子王卫云。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她的脸上挂着笑容。难以想象,一个月前愿军叔情况危急时,她四处求人,哭喊着“你们救救愿军吧”的情形。

王卫云带我到二楼的重症监护室外,“愿军在里面,不敢出来,医生怕他被感染”。

“那你们是怎么过年的?”

“过啥年,就呆在这门口,万一里面有什么事,好听医生护士招呼。”

我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愿军叔病重,谁还有心思过年。

愿军叔住院一月有余,陪床的是妻子和哥嫂。父母去世,只剩下他们兄弟俩相互扶持。他哥哥也是尘肺病三期,情况不比愿军叔好多少。

愿军叔今年45岁,18岁就去铁矿上工作了,一干就是五六年,接触了大量粉尘。他曾告诉我,矿上的工人分合同工和农民工,合同工用炮炸完矿就可以出去了,农民工要进矿采矿。

在矿里,粉尘极大。他们不知道粉尘的危害性,也从未做过预防措施。他们就在这种没有任何除尘和防护措施的环境里干活、呼吸。

进去三四十位年轻人,最后出来的是三十四位尘肺病患者。

2015年,他被河南省职业病医院诊断为矽肺三期。

尘肺病患者通常完全或部分丧失劳动能力。这几年,愿军叔一家主要靠着妻子在外打工挣的每月三千块钱维持生活。如今,妻子为了照顾他,工作也辞了。

“2011年他就感觉不舒服,只说难受,又说不出来怎么难受。当地医生也不懂,按肺结核治疗,吃了好长时间药,也不见好。他脾气倔,不相信医生,自己跑到郑州胸科医院,又去了河南省职业病医院,才知道自己是尘肺病。”

2015年我初次见他时,他一米八的个子,却因尘肺病只有八九十斤。2019年1月再见他时,他变得更瘦了,眼睛深陷,几乎占据了脸部的三分之一。

现在,我也不敢再问他多少斤重。王卫云说,仅在2018年,他就住院5次,一次比一次严重。这次是最严重的,待在重症监护室不敢出来。

四十万:天文数字的换肺手术

下午四点,医生通知,允许一人进去探望。换完无尘服,走到愿军叔的床前,我惊呆了。我不敢想象,这会是他。我摸了摸他的背,皮包着骨头,这哪是四十多岁的男人,十岁的孩子都可能比他重。

他无法说话,只能在小黑板上写字。

他拉着我的手,写下了第一句话:“祝大爱清尘的伙伴们新年快乐。我已脱离呼吸机,可以自主呼吸,谢谢大家支持。”

探视时间只有10分钟,他念念不忘的是大爱清尘和尘肺病,接下来要做什么工作,要交接给谁,这样的人,让我敬重,更让我心疼。

十分钟快到了,护士催着我走。他拉着我的手,写了最后一句话:“大爱清尘就像一家人,我感觉很幸福,我也会照顾好身体,争取早日转到普通病房。”

我出来后,告诉王卫云他写的这些话,她笑了:“也就在你们面前说自己好了,等我进去,又是鼻子痒了,胳膊痒了,让我这挠挠那挠挠的……”

“愿军叔什么时候可以出院?”临走之前,我问她。

“医生建议为防止感染,等到换肺后再离开重症监护室。”王卫云说。可是我知道,这很难,肺源哪有那么好找,更何况四十万的手术费用对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就是天文数字。

我们的努力真的有用

我在重症监护室外面呆了一天,陆陆续续来了三批人,都是看望愿军叔的,也都是尘肺病患者。其中一批是愿军叔的邻居、工友兼病友。

张愿军住的重症监护室

有位病友让我转达对大爱清尘的感谢:“要不是大爱清尘的制氧机,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呼吸不上来、走的(去世)呢!”

他这番话,让我再次感受到,我们赠送给他们一台制氧机,对他们的重大意义。我也更加理解,愿军叔这几年拖着病体,去探访、救援的坚持。因为,这些努力,真的有用。

这几年,同学也好,朋友也罢,问我为什么能一直坚持下去,我给不出答案。

我只知道,通过尘肺病,我认识了中国“开胸验肺”第一人张海超;我有过给尘肺病农民送制氧机,机器送到家门口,人却已经去世了的经历;我会在节假日时收到曾经联系过的尘肺病患者发给我的祝福信息……他们带给我喜与悲,笑与泪,我有时无能为力,有时倍感自豪。

晚上八点,我踏上离开济源的火车。隔窗回望,车站一串串亮起的红灯笼随风摇曳,仿佛在欢迎回家人。

等到愿军叔出院的时候,他家里会不会也挂起红灯笼,欢迎他回家?!

    责任编辑:彭玮
    校对:施鋆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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