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听肖邦，夜曲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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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弄堂，萧邦的琴声，几个知青一声不响，低头瞧着水泥地上的老式录音机。街外卡车驰近，大喇叭放送当年的革命歌曲，呼啸而过，于是萧邦继续，一路音高，如金属脆响，世上的音乐怎会这么好听。四月的太阳，蓝天白云，人家院子里夹竹桃开花了，柳絮在知青头顶飘飞，其中一个是我，另几位是谁呢，谁拥有那台录音机，不记得了，只记得我快要十九岁，初次聆听萧邦第一钢琴协奏曲，仿佛在弄堂里醉倒，五十三年前，头顶柳絮飘飞。

甲辰冬写在木心美术馆萧邦音乐会临近之际

陈丹青

夜曲是爱尔兰音乐家菲尔德首创的钢琴曲体裁，后来经肖邦的发展成为浪漫主义时代的一种独立的钢琴独奏曲体裁。肖邦一共写了21首夜曲，轻幽唯美、如诗的曲调中带着一点点沉思。这些夜曲风格统一，但每一首都展现了不同的夜的情调：优雅、惆怅、不安、激动、冥想、回忆。。。是这些难忘的夜曲，让我们重新看见了夜之神秘与美丽。

孤独是什么？

贝多芬会说，孤独是一场战役；

肖邦会说，孤独是我的美学。

这些夜曲是哀愁的，也是孤独的。

傅聪是一位肖邦专家，他的高贵、诗意和精美一直无人企及。

他说：“演绎肖邦我说不上是权威，我不过是他一个忠诚的追随者。“熟读后主词”，就基本上是肖邦的精神。肖邦的音乐最主要的就是“故国之情”，还深一些的，是一种无限的惋惜，一种无可奈何的悲哀，一种无穷尽的怀念！”

听到傅聪，会想到他的父亲傅雷，想到《傅雷家书》中的句句教诲。《家书》其实是一部音乐评论和艺术审美的普及范本，写给傅聪也写给所有艺术家，“要了解肖邦，一定要先了解诗”，“现在我深信这是一个魔障。凡是一天到晚闹技巧的，就是艺术工匠而不是艺术家，艺术是目的，技巧是手段。老是注意手段的人，必然会忘了目的”。

鲁宾斯坦的老派绅士弹法大概最符合我们心目中的肖邦风格。准确，清雅，超然物外，不在细节周围使劲忙活。

钢琴家邓泰山弹肖邦，个性端显，几乎可以听出来这是一位东方人在弹钢琴，也听得出他是卧龙岗上散淡之人。线条圆润，结构更平面感，音色尤其迷人，甜蜜、松弛，如夜色芬芳。东方的淡泊像水波荡漾，消磨了肖邦的棱角，几乎有点印象派的意思，而且他圆满，融化了肖邦的冷峻和感伤。反复聆听，一遍一遍被他自如的句法折服。

邓泰山出生在1958年的越南河内，当时越南战事不断，父母带着他，让一头牛驮着大钢琴，搬到防空洞里去练琴。邓老师为人淳朴，他的音乐，色彩绚丽而风格淡泊，大奖和战争好像都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在越南这个贴近雨水和土地的国家，肖邦会融化，听来像风过竹林，燕去寒潭。这大概是最智慧的肖邦。

肖邦玛祖卡舞曲B小调Op.33 No.4 霍洛维茨演奏

夜曲抒情，马祖卡却是肖邦最深藏不露的好作品，在其中可以发现他的旋律、和声与节奏精妙组合的秘密。霍洛维茨晚年弹的现场版本十分珍贵，音色噼啪带电，在玛祖卡里面尤其醇美，晚年弹起来更是收放自如，小曲大奏，每个细节都灵动挥洒！

科尔托《降D大调摇篮曲》

Alfred Cortot 弹的肖邦《摇篮曲》，《Frédéric Chopin: Berceuse for piano in D flat major, Op. 57, CT. 7》 ，老录音的杂音比较多，但可以听见科尔托的音色之美，各种水波浮动，光影折射，反反复复流连梦幻之境。

最有腔调的肖邦钢琴家科尔托，法国钢琴学派的代表人物。法国钢琴学派最能体现古典音乐中的贵族精神：有技不炫，尊重与钻研传统艺术，追求每一个有个性有想法的音符，具有深厚文化修养，并且内在的情感力量也绝不含糊。

李帕蒂肖邦圆舞曲

《a小调华丽圆舞曲第三号》据说这是肖邦自己最满意的圆舞曲，标题华丽，乐曲依旧延续他的忧郁，李帕第，早逝的天才，留下一组堪称完美的肖邦圆舞曲录音。

很多人是从听肖邦开始迷上古典音乐的。一开始只觉得好听，后来听了舒曼、李斯特、门德尔松、贝多芬，最好自己也弹奏过，才会明白肖邦的优美不同凡响。他的伟大对手李斯特如此描述：他人是甜点，而肖邦是水果。如果说他通俗，那是天才级别的回归天然。

肖邦典雅节制的悲情，令人想起孔子赞赏《关雎》的“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中国的审美精神与肖邦的艺术中都有一份含蓄，容易产生共鸣。后来听到周杰伦的肖邦，”而我为你，隐姓埋名，在月光下弹琴“，抹去疆域，隐去名姓，在月光下弹琴的，是永远年轻的理想主义者，是肖邦所代表的一小部分精神贵族。这又让人联想到中国古代的隐士精神，想到广陵散息山水情，在中国人看来没有比这更浪漫主义的了。

肖邦最优美的乐章，都是在诺昂写的，那是乔治桑的度假大屋，位于巴黎近郊。记得看过一部讲肖邦晚期故事的法国片，《蓝色乐章》，里面的诺昂别墅就像个疯人院，住着疯癫的乔治桑，亢奋的李斯特，风流的德拉克洛瓦和心碎的小仲马。全都中了浪漫主义的毒。肖邦无处可逃，守着钢琴弹个不停。他的心被忧郁捕获，而他的音乐里却有一份天生的优雅。

“

把你的手放在我的头发上，

让我们在梦中见到故乡。

梦见消逝的幸福和荣华，

就像一颗独自行走的星斗，

你那明如火炬的童话之歌，

该给我的忧伤之夜添上光华。

黑塞《肖邦》

木心美术馆2024年度特展

萧 邦 之 心

展览时间：2024年9月28日-2025年2月5日

展览地点：木心美术馆地下一层特展厅

主办：波兰萧邦研究院、木心美术馆

联合主办：北京鲁迅博物馆

原标题：《十二月听肖邦，夜曲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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