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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物】千年导江古银杏 “雌雄同株”发新枝
千年导江古银杏
“雌雄同株”发新枝
冯荣光
小雪节气后,遍布成都的市树银杏逐渐开始泛黄,一拨拨进入了最佳观赏季。再过大雪节气,银杏就从半黄半绿,到令人眩目的金色,最后到纷纷飘坠,遍地金黄。
都江堰市聚源镇“导江遗址”碑旁有棵树龄1400年、“雌雄同株”的唐代银杏树。据当地传说,杨贵妃幼年时,随时任蜀州司户参军的父亲杨玄琰在导江县公干,杨贵妃在官衙门前玩耍,不慎将两枚银杏果落入地缝,后来“遗果成树”,蔚为壮观,成为千年古导江县唯一的地标遗存,成为成都平原人文历史的一件“活文物”。
树旁立有“导江遗址”碑,四周成为当地村民的活动中心。
3年前的冬天,导江银杏被成都市公园城市建设管理局评为“天府十大古银杏”之一。
成都平原冬天难得的蓝天白云,衬托满树金黄,有一种无言的壮美。
一树擎天
11年前冬野的邂逅
大雾弥野,四方混沌,不辨远近。临近中午,昏然、灰白、朦胧的太阳依然驱不散平原上那紧锁的雾气,只是雾色比先前淡了一些,百米外的景物还是模模糊糊,始终撩不开那层薄薄的乳白色面纱。
那是2013年,一个冬雾笼野的天气,我驾车寻访古树,沿聚青路到都江堰市聚源镇,导航显示,距聚源镇大约还有4公里。
突然,在左前方,空旷的田野中闪现出一株参天大树,虽然看不清它真实的身影,但穿破云天的伟岸身躯,透过那层迷蒙的雾纱,明白无误地向我显明,这是一棵古树!这让我无比兴奋,遂将车停在路边,顺着一条机耕道,走进被小树林掩映的雾气深处。
四周宁静,偶尔从小树林中传来清脆的鸟鸣。
这是一棵古老的银杏树,兀自孤单地屹立在一大片小树林中,一条机耕道从它面前经过。四周清寂,见不到人影,有一座残破的小庙,早已没有了香火。
这棵银杏树高大挺拔,十分壮硕,树身上挂有状若银杏叶的名木古树保护牌,上面标明它的身份:“编号:0508;树龄:1400年;科属:银杏;一级保护。都江堰市人民政府2009年5月。”
经过抢救保护,古树返老还壮
我围绕着古银杏转悠,细细观看。这棵树树径有3米左右,高30余米,需六七个成年人才能合抱。它的主干被厚土掩埋,露出地面部分仅有0.5米左右,然后分为两枝,分枝树径约1.5米,树臂擎天,虬枝飞舞,十分壮观。
靠机耕道的一面,左边树干露出高约1.2米的树洞,可以窥见里面空洞漆黑的树身。树身上有一枝直径约0.6米的残枝,残枝周围长出众多细长的枝条。右边的树干,背面更有一个3米多高、宽约1米的空心树洞,仿佛被剖开的腹腔,露出炭黑的表皮,树洞里可以站三四个成年人。
我十分震惊:这棵树太苍老了,整个身躯全靠那层厚厚的树皮支撑。风烛残年,雷电风霜,它的命运实在令人担忧。
但同时,我又惊叹于它的生命力!在残存的桩头上,生发出若干气势昂扬的新枝,像饱经沧桑的老人,纵然伤痕累累也不屈服于命运的摆布,执着地要将血脉永远延续下去!
非凡的内在力量,支撑着它的高贵。巍峨挺拔的腰身,向天屹立的虬枝,擎起了那一片天;它又像久经沙场的将军,始终保持着威严的风度,历经沧桑千般苦,气凌霄汉向苍天。
那个时节,它的树叶已经落光,地上铺着一片金色,那是它在寒冬中洒下的最后辉煌,却足以温暖我的心。
雌雄同株
千年古树的人间烟火
转眼11年过去,那棵银杏树一直让我难以忘怀。
小雪节气过后,一个阳光灿烂的冬日。这天,我前往都江堰散心,中途特意绕道聚源镇去拜谒那棵一在挂念于心的古银杏。
凭着印象,我开车在聚青路寻找那棵古树。树边的小树已经长得很高了,枝叶茂密,看不见那棵银杏。我心里疑惑,银杏可安在?
在聚青路上打了两个来回,无果。问路边修车店的师傅,他摇摇头:“我是外地人,不知道你说的银杏树。”开车到聚青路与兰磨路岔路口,有卖水果的摊贩,回答和修车师傅一样。空荡荡的公路上,除了来往急驰的车辆,再也看不到人影。
心有不甘,我开车沿兰磨路到离聚源镇不远的导江村村委会。村委会办公室有两个年轻女子,我向其中一位打听白果树。当地人称银杏树为白果树,我想入乡随俗。她愣愣地看着我,摇摇头,这时靠里面的那位说话了:“你要找的白果树在导江白果寺,离这里还有点远,起码有两公里。”
我按着她指点的路径,将车开到兰磨公路汽修厂对面,拐入窄窄的机耕道。机耕道两旁全是密密的树林,看不到人家。路遇两个岔路口,不辨方向。停了车,一时找不到可以问路的村民,只能在林子里一阵乱找。
果然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转了一个小弯,路直了,百米开外,我看见了那棵在蓝天下金光闪耀的古银杏!
久违了!一时间我觉得眼前大放光彩。这银杏,与11年前我看到的情景迥然不同,它,变得年轻了、壮美了!
新枝昂扬,舞动生命的韵律
银杏旁有一座新修的“导江光明白果寺”,树下立有“白果大仙”神龛,“白果大仙”慈眉善眼,鹤发童颜,有着包容万物的微笑。古树原先的旧围栏已拆除,重建了台基,安装了护栏。机耕道扩建成了银杏广场,有座椅,有健身器材。这里成了当地村民的活动中心,古银杏树下有了浓浓的人间烟火。
白果寺有一位居士王乐昌,是小学退休教师,平时在这里管理寺庙。说到古树,他的话匣子打开了:“我从小就喜欢在白果树下玩,夏天,村民喜欢在树下乘凉,天南地北聊天,小孩在树下玩游戏,躲在树洞里藏猫猫……”
逢年过节,村民都要来白果树下祈福。树旁原来有一间破旧的房子,王乐昌和老伴将香火钱筹集起来,把破房子改造一新,成了现在这座白果寺。2019年他们还办了一次庙会,村民和香客热热闹闹地在白果树下坐了十几桌。
“何为‘雌雄同株’?”我问。
王乐昌说:“丰满的那一株有乳,是雌树,要结果;另一株是雄树,不结果。雌雄两株本来很壮,但左膀右臂都残废了……”
原来,20世纪50年代初,走马河发洪水,冲毁了河上的木桥,人们过不了河。没有建桥的材料,人们遂将古银杏横生的两枝大丫锯掉,用作建桥的材料。从此,银杏失去了左膀右臂,令人扼腕叹息。
遗果成树
古树是否杨贵妃所植?
“传说,这棵白果树还是杨贵妃当年种下的……”王乐昌说。
古银杏曾是导江县县衙所在地。汉代置都安县,治所即在今导江遗址古银杏树旁。唐初县名为盘龙、灌宁,唐高祖武德三年(620年),更名导江县,元世祖至元十年(1273年)撤销导江县。在成都平原上,导江县治算来有着上千年的悠久历史。
唐代的导江物产丰富,富甲川西。杨贵妃之父杨玄琰时任蜀州司户参军,是掌管州级户籍、赋税、仓库交纳等职的行政幕僚。他在导江县衙附近置房定居,据传杨玉环就出生在导江县杨家大院。儿时的杨玉环有一次跟着父亲到了县衙,她手里拿着两枚银杏果在县衙门前玩耍,不慎将银杏果遗落在地缝里。此后,两枚银杏果合成一体,长成了一棵“雌雄同株”的参天大树。
导江银杏是否真的为杨贵妃亲植?其实我们不必考证,也不需要逻辑推理。人们愿意在传说中悠游,愿意将美好的故事嫁接在银杏古树这个载体上,因为它能承载历史的厚重,承受人间的苦难,延续世代的香火供奉。
我焚燃一炷香,面对千年古银杏,深深地三鞠躬。
冬日的成都平原上难得一见的蓝天白云,衬托出满树的金黄,有着一种无与伦比的壮美。古银杏焕发出的青春活力,令人震撼。
在王乐昌的记忆中,这棵古银杏树几十年都没有结果,2022年修复后又开始结果了。当成熟的银杏果落入草丛,村民闻讯而来寻拾。他们认为千年古树结的白果会给家人带来平安、健康、吉祥。某日,有个村民捡到九颗银杏果,高兴极了,说:“九是最吉祥的,是最圆满的,我好有运气啊!”
蓝天下的古银杏树,就这样静静地屹立。一阵疾风吹来,无数金箔样闪亮的叶片,优雅地随风飘扬,如雨细密,如诗激荡,在大地上铺就一层厚厚的金黄。从来银杏不负秋,它是严冬来临,最让人激动、最撩拨人情怀的醉美风景!
阅尽沧桑
圈圈点点唐风宋韵
古银杏旁有都江堰市人民政府立的“导江遗址”碑,将这棵千年古银杏列入遗址文物保护范围,由此撩开了尘封千年的古导江县历史。
在成都平原以西,导江曾经有着千年辉煌,不过一切早已隐入历史的尘埃。这棵古老的银杏树,成为导江县城曾经存在的唯一地标。没有它镌刻的年轮,导江县只存在于虚无缥缈的传说和冷冰冰的地方文献中。
苏轼曾描写过银杏——“一树擎天,圈圈点点文章”。导江古银杏的片片金黄,似乎在向我们讲述着导江古县的盛唐风韵、两宋华彩。
唐代导江县令冉实,兴水利、办教育,致名士辈出,享有“唐代子产”之美誉;宋仁宗时期,殿中丞兼任永康军和导江县令刘夔在位,清廉自律,“六知却金”拒贿,以宦绩宦守而著称;宋真宗时,刘随被贬授永康军判官,以惠政赢得了良好口碑,北宋史学家范镇《东斋记事补遗》记载:“刘随待制为成都通判,严明通达,人谓之水晶灯笼。”“水晶灯笼”比喻遇事能明察是非的人。冉实、刘夔、刘随等人在唐宋官场上颇有政声,给后人留下“重教兴学”的传承之脉、“摆袖却金”的廉洁之风、“冰壶秋月”的清流之气。
盛唐、两宋,导江县又是茶马交易市场,唐代有“博马场”,宋代设置“茶马司”,茶马交易十分活跃,延续数百年。县城有“九楼十八铺”,名胜有导江古园,园中有导江池、导江楼。登高览胜,西眺雪岭群山起伏,东望蜀府平畴千里,导江一时成为文人雅士游览吟咏之地。
除了经济繁荣,导江儒、道、释文化也很昌盛。曾经有迎祥古寺与成都昭觉寺、草堂寺、青城马祖寺齐名,享有“川西四大丛林”之美誉。都江堰民间艺术家兰字尧先生在《迎祥寺记》中描述:“岷江导江,唐寺迎祥,周回四里,崇殿辉煌”,可见当时规模的宏大。
可惜,宋末战乱中,千年古县被无情的战火毁掉,城市所有的形态,街巷、建筑,皆被抹去,断壁残垣也在后来的洪水袭击中被夷为平地,“十年兵火万姓愁,千万中无一二留。无限苍生临白刃,几多华层变青灰。”尘烟散尽,厚重的导江县最终在成都平原的政治经济版图上彻底消失。
然而,这棵银杏树奇迹般地在这片土地上留存下来。它似一座无字碑,铭记着千年导江的繁荣与衰落、和平与血腥、辉煌与毁灭。巍巍古银杏,成为导江历史遗址“活着的文物”,无声讲述着那一段段传奇的往事。
古树寄托着村民的祈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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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成都日报 》 2024年12月13日第8版
文/图:冯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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