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算引发“宪法赌博”，法国最短命政府会把马克龙拖下台吗？

据新华社12月4日报道，法国国民议会当日晚投票表决通过一项对政府的不信任动议。依照法国宪法，法国总理巴尼耶将代表政府向总统递交辞呈。这是1962年以来法国政府首次被议会推翻。

巴尼耶日前绕过国民议会（即议会下院）强行通过了一项社会保障法案，该草案为2025财政年度预算草案的一部分。这引发了极右翼和左翼政党强烈不满，相关议员提交了不信任投票的动议，弹劾巴尼耶。

在经过千挑万选最终于今年9月5日被任命总理的巴尼耶，上任仅3个月就因为谈不拢预算案面临被弹劾下台的困境。澳大利亚国立大学历史系高级讲师法蒂（Romain Fathi）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分析称， 巴尼耶政府的生存几率本就不高，未能向极右翼完全妥协，进一步恶化了其处境。

当前法国国债收益率已经超过欧债危机重灾区希腊，面对高企的财政赤字以及持久的政治旋涡，法国政坛出现呼吁总统马克龙辞职的声音。本次对巴尼耶政府的不信任投票，将进一步加深法国政坛的裂痕。

法蒂认为，根据目前法国的政治形势，右翼的马克龙恐怕难以任命来自任何一个政党的人出任总理，但不排除法国政府向左转的可能。墨尔本大学现代法国历史学者迈克菲（Peter McPhee）同时向澎湃新闻分析称，马克龙可能会任命社会党人、前总理卡泽纳夫，但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法改变法国预算状况处于长期结构性危机的事实。

这是法国巴黎的国民议会就对政府不信任动议投票表决前的辩论现场（12月4日摄）。新华社 图

62年来最短命政府

今年年中法国执政党在欧洲议会选举失利的余震还在影响当下的法国政坛。孤注一掷的马克龙选择解散议会、提前选举，分散的左翼政党为赢得胜利组团参选，“新人民阵线”拿下多数席位。在长达两个多月的“拉扯”以及及时提交预算案的“死线”压力下，73岁高龄的保守右翼共和党人巴尼耶被任命为总理，而共和党在577个议席中仅有47个。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巴尼耶是为明年的预算而来。面对高企的政府债务，巴尼耶准备通过大规模削减开支和增税来控制约600亿欧元的赤字，却遭到了来自极右翼和左翼两拨人的反对。

极右翼国民联盟提出了包括根据通货膨胀率提高养老金、削减对欧盟预算贡献等多项要求。左翼政党联盟“新人民阵线”则提出要提高最低工资和福利津贴等。不论是极右翼还是左翼，他们的财政措施都将导致公共支出的额外增加。然而截至今年6月底，法国的公共债务已占GDP的112%，根据《稳定与增长公约》，欧盟成员国的公共债务不得超过其GDP的60%。

“法国政府的债务占GDP的112%，远高欧盟规定。相较之下，澳大利亚这一数字为58%，印度为46%，美国为110%。”迈克菲说。

《21世纪经济报》在一篇文章中写道，年中马克龙解散议会时，法国债利差创下12年来最高。上个月，惠誉和穆迪都把法国主权债的前景展望从“稳定”下调至“负面”，Scope下调了法国的信用评级。年初至今，法国10年期国债收益率飙升超40个基点。

为避免债务的恶性循环，路透社报道称，巴尼耶的预算草案旨在削减法国的财政赤字，包括削减约400亿欧元（约合人民币3057亿元）的财政支出、通过加税等增加近200亿欧元财政收入等。预计今年法国的财政赤字将超过其国内生产总值（GDP）的6%。

根据巴尼耶的说法，法国政府计划把2025年的财政赤字降至GDP的5%。如果不采取任何措施，这一数字将上涨到7%。欧盟《稳定与增长公约》规定，欧盟成员国年度财政赤字不得超过其GDP的3%。

美国政治新闻网站Politico报道称，巴尼耶为了让步，宣布放弃提高电力税，承诺不削减药品报销等，但因为养老金等福利问题的强硬态度，最终三方还是没有达成妥协。诺丁汉大学法国历史和政治系副教授史密斯（Paul Smith）向澎湃新闻分析称：“巴尼耶的困境来自于他不愿意满足国民联盟的‘红线’，尤其是在评估养老金的问题上。”

12月2日，拒绝进一步让步的巴尼耶，进行了一次“宪法赌博”：他启用了法国宪法第49-3条款，绕过国民议会强行通过预算草案。

随后巴尼耶遭到“围攻”。美联社报道称，左翼联盟曾谴责其“紧缩预算”，批评其“缺乏对话、无视议会工作”。国民联盟领导人勒庞也表示会投票支持推翻政府，指责巴尼耶无视其要求。

政府能够绕过国民议会强行闯关，国民议会同样可以表达不满。在政府启用宪法第49-3条款后，国民议会可以依据宪法第49-2条款在24小时内对政府提出不信任投票，投票则必须在48小时内进行。投票通过，政府下台，法案被否决。

不信任动议4日通过后，将成为法国1962年以来首次成功通过的不信任投票，巴尼耶政府将下台，成为法兰西第五共和国任期最短的政府。

法蒂（Romain Fathi）向澎湃新闻表示，鉴于“新人民阵线”和国民联盟都提出了对马克龙的不信任投票，和法国目前处于少数派政府的情况，巴尼耶政府维稳的几率并不高。

“现阶段，巴尼耶政府的生存几率很低，大约只有20%。就算4日巴尼耶政府得以在不信任投票中幸存，未来几个月他们很可能将面对另一次不信任投票。这是一个少数派政府，因此很脆弱。” 法蒂说。

马克龙。视觉中国 资料图

马克龙的选择？

路透社称，一旦巴尼耶政府垮台，巴尼耶可能会继续领导看守政府处理日常事务，同时马克龙试图选出新总理，但这可能需要等到2025年。

列维认为，马克龙可能会迅速行动任命新总理，但不会再是共和党籍总理。“他希望从自己的联盟中任命人选，但会遭到极右翼、极左翼的联手反对。根据选举结果，最合乎逻辑的选择，是左翼和马克龙结盟，但他又疏远了左翼。另一种可能性，是某位政坛元老或技术官僚，在明年7月新的议会选举前，以非政治的方式进行管理。”

根据法国宪法，总统解散议会后一年，即2025年7月，才能召集新的议会选举。

法蒂则认为，不排除马克龙的新政府向左转，包括任命一位法国人所熟知的中间派或左翼政客出任首相的可能。

迈克菲进一步称，若马克龙希望寻求一位更左倾的总理，以寻求左翼政党的支持，那么他可能会任命社会党人、前总理卡泽纳夫。

“问题在于，左翼联盟‘新人民阵线’基本覆盖了所有中左翼党派，会有很多人反对这一选择。但这是马克龙和法国面临的头号政治问题：（国民议会中）有三个政治派别，不论哪一派别都强烈反对另两派。”迈克菲表示。

若12月20日前预算草案未得到国民议会通过，那么法国看守政府可以行使宪法权力，以法令的形式通过一份预算。但使用这项权力属于法律灰色地带，可能会引起反对派的轩然大波。

在伯克利大学政治科学系教授列维（Johan Levy）看来，除非法国新政府迅速到位，否则明年1月1日前很难有新的预算案，但法国不太可能面临美国式的政府停摆风险。

“最有可能的解决方案是，各党派通过一项决议，规定根据今年的预算水平，继续为政府提供资金。（法国政府）将继续根据2024年的税率征税，不根据通货膨胀率进行调整，以支付服务费用。这并非理想的做法，但能允许法国政府在2025年社会保障法案和预算法案正式投票前，‘蒙混过关’。”列维向澎湃新闻分析称。

路透社进一步表示，如果这么做，巴尼耶计划的所有措施都将付诸东流。法蒂认为，国民议会中没有明显多数，法国2025年的预算案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通过，且法国政党“并不以合作良好而闻名”。

《纽约时报》刊文指出，在看不到预算案的情况下，法国经济将承受更大损害。企业界不清楚2025年需要缴纳多少税款，且会推迟投资和招聘，直至情况更明朗。

“法国拥有大量资产和可观的储蓄，因此财政稳定。但目前的情况将让法国政府偿还债务的成本更高，直到法国政治局势稳定前，金融市场的利率会维持略高。当一个国家需要更多的钱偿还债务时，通常会减少在教育、医院等基本服务上的支出。”法蒂表示。

一些在野党议员认为当前唯一真正解决政治僵局的方法，是马克龙辞职。英国《卫报》认为，马克龙在这场因提前议会选举而引发的政治危机中，扮演着旁观者的角色。在12月2日公布的一项民意调查中，52%的法国人赞成马克龙辞职。

法新社援引马克龙的回应报道称，那些呼吁他辞职的情况，相当于“政治虚构”。“这没有意义，坦率地说，我在你面前，是因为我被法国人民选了两次。我为此感到非常自豪，我将以所有地精力兑现这一信任，直到最后一秒，我的首要任务是稳定。”马克龙表示。他的第二个总统任期将于2027年结束。

巴尼耶认为，马克龙是稳定的保证者，并呼吁在政治中“尊重”，并表示他在与其他政客谈判2025 年预算时，“没有故障”。

迈克菲表示，马克龙在其2027年任期结束前辞职的可能性较小，但如果他这么做，将是“极其羞辱”的。

Politico在一篇文章中分析称，如果马克龙下台，对法国来说将是一个真正的地震时刻。目前离2027年的法国总统大选，还有两年半的时间，且自1969年的戴高乐以来，没有一位总统辞职。

“马克龙一直坚称不会辞职，但他也可能会让我们感到惊讶。”史密斯告诉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