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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业遗产“艺术转型”③|广州红专厂艺术区的十年艺术生态
在中国,这十多年来随着产业的革新,越来越多的工业遗产成了艺术产业的孵化之地。“澎湃新闻·艺术评论”(www.thepaper.cn)推出的工业遗产“艺术转型”系列专题,将探访中国部分城市的工业遗产改造艺术园区后的现状,探讨这些“改变”与城市之间的关系。
广州的红专厂是广州工业遗产改造的艺术区的典范,迄今为止发展了整整十年,在最火爆时曾有“北有798,南有红专厂”之誉。然而在2013年红专厂发展最为红火的时候,随着传出的“拆迁红专厂建设‘国际金融城’”的消息,之后每隔几年就传一次红专厂要拆迁,传闻像悬在园区所有人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2019年,距离广州市2009年规划的红专厂10年使用限期的到来,红专厂将何去何从?
作为员村历史变迁缩影的红专厂
红专厂艺术区位于广州市天河区员村四横路。 地铁5号线员村站(B口)出来,周边摊贩集聚,不远处有显目的广告牌写着“石东便民车”,其中一班车专程往返于员村地铁站与红专厂间。这是一辆类似于景区的简易观光车,由于巨大的客流量,通常几分钟即可人满发车。
石东便民车站点便民车最晚一班可到晚间10点,与红专厂闭园时间一致。一名便民车的司机对澎湃新闻介绍,红专厂艺术区的存在带火了周边,才有了几年前设置的这条便民线路。“红专厂平日的人流量可达6000人次,逢周末就有从广州周边或更远地方的人过来参观,人流量最高峰可以达到2、3万。平时固定有4000人在里头上班,不少是白领。”这位司机师傅说。
石东便民车(员村地铁站——红专厂)专线红专厂所在的员村承载了部分广州人整整一代人的记忆。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它原本是广州的东郊农田,因地理位置优越,离当时的中心城区不远,交通便利。因而被中央轻工部选中,相继建起了广东罐头厂、广东玻璃厂、第二棉纺厂、绢麻厂等,逐渐崛起成为广州轻工业重镇。从员村一横路到四横路,都是当时工人安家落户的地方。
上世纪90年代,随着城市的发展与新规划布局,与广州市中心仅一步之隔的员村已不适合发展轻工业,工厂转产、搬迁、撤出员村。员村作为市中心有名的城中村,在珠江新城的规划中作为珠江新城CBD延伸区,再至文化创意产业园,其最新的定位是打造广州国际金融城。
除了老广州人,许多新广州人都对员村也怀有特殊的情感。据一位在广州生活了十余年的艺术界人士对“澎湃新闻”介绍,“员村跟别的城中村很不一样,这里也有很多广州本土人居住,融合了外来文化和老广文化。它相比广州其它城中村如石牌村、杨箕村、冼村要好很多,没有那么脏乱差。它居住的小资人群其实蛮多的,尤其是那种名牌大学刚毕业,租不起太贵的房子,又拿着每月1万多工资的人都会住在员村这个地区。”
“广东罐头厂”时代工人在流水线上紧张地工作而红专厂的存在从某种程度上反映了员村发展的一个侧面。 红专厂原身为广州鹰金钱食品厂(即广东罐头厂),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员村工业区兴建的首个龙头厂。它是前苏联与中国经济合作的165个重点项目之一,由轻工业部于1956年筹建,1958年正式落成投产,成为当时亚洲最大的罐头厂。但是在经历半个多世纪的生产后,厂区内原有的苏式建筑及结构已渐渐不能满足大型现代化机械生产的需要,加上“退二进三”政策,厂方决定搬迁厂房。
入驻红专厂后的集美组彼时,广州著名的室内设计公司集美组的创意总监林学明正准备找地方搬迁公司,他意识到这片废弃工厂的价值,欲将其改造成文化创意区,与鹰金钱公司签订了租赁合同,成为第一位入驻红专厂的成员。2009年,广州红专厂艺术设计有限公司正式成立,红专厂其实就是集美组经营的项目。
从罐头厂到艺术文创区的华丽转身
红专厂的命名,源于园区内标志性的厂房建于一个“又红又专”、精神奋发、意志激昂的年代,厂区建筑又多为红色砖材,园区选用了“砖”的谐音,由此得名。英文名“Redtory”则是Red+Factory组合。
将工业遗迹改造成创意艺术生活区,在全世界都有成功先例。远的如美国纽约苏荷艺术区、东京立川公共艺术区、伦敦南岸艺术区,近的有北京的798,上海的M50等。 广州大大小小的文创区有很多,比如二棉厂、珠江琶醍、芳村1895创意园、东山口等。然而据广州多位艺术界人士反映,很多都是依靠酒吧、餐饮、时尚元素带火的,打着艺术的擦边球并不是真正做艺术的地方。
“广州真的很多创意园,但是在艺术上没有什么建树 。我觉得在众多创意园区当中,红专厂算是艺术氛围比较浓厚的一个园区,甚至是唯一艺术氛围浓厚的园区。”广州美术学院艺术管理学系教授胡斌对“澎湃新闻”表示。
“广东的文化创意艺术区很多都做得非常艰难,红专厂在里边算做得好的。我认为红专厂一开始的选择还是对的,将设计跟当代文化、当代艺术结合在一起,这种结合发展的好,可以突破我们常规所认知的当代艺术。它其实是一种将设计生活化的一些东西,这是国际流行的趋势。反过来,当代艺术、当代文化又可以注入给设计一种新的文化观念,会有一个提升和质变。”原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馆长王璜生对“澎湃新闻·艺术评论”表示。
红专厂的成功,得益于靠设计起家的集美组在园区改造过程中发挥的作用。园区总面积约17万平方米,园内拥有兴建于二十世纪五十至八九十年代的旧式建筑,其中几十座大小不一的苏式建筑最为瞩目,它们拥有由檐部、墙身、勒脚(指建筑物外墙角的加厚部分)组成的“三段式”结构,左右呈中轴对称,平面规矩,中间高两边低,主楼高耸,空旷通爽,冬暖夏凉。
红专厂的改造是在原建筑群整体风格、色调和构造的基础上进行,保持了原有风貌。当初被遗弃在旧厂房里的废置机器,在经过艺术家鬼斧神工的处理后,也变成了散落在园区内随处可见的装置艺术。大烟囱、月台、旧厂房无不在提醒着来访者,这里曾是辉煌一时的罐头厂的历史。
按照林学明当初的设想,他希望广州可以成为一个设计产权交易的地方。他认为广州制造业很发达,但是仅仅依靠制造,其发展前景有限,还需要知识、设计和创意的支撑。红专厂要做成一个艺术与生活的板块,除了设计公司外,还会有艺术家工作室、画廊、展厅、生活体验空间等。
“北有798,南有红专厂”
红专厂一度成为了广州的“北京798”,园区内集聚了一批有影响力的艺术家群体、知名画廊和设计工作室。如著名的艺评人、策展人皮道坚的“皮道坚工作室”、当代艺术家沈少民的“沈少民工作室”、由著名平面设计师、现任广东美术馆馆长王绍强于2005年参与创办的《Design 360°观念与设计杂志》的基础上建立起的创意生活商店——360°店都进驻红专厂。此外还有艺术展示空间、创意产业机构、特色餐饮等。
2009年红专厂成立之初,王璜生时任广东美术馆馆长,当时还被邀请过去为红专厂的改造献策。此后他北上任职,没想到离开广东之后第一次被邀请回广东做个展就是2014年红专厂当代艺术馆的开馆大展,由皮道坚任策展人。
王璜生对“澎湃新闻”表示,红专厂是一群有理想,有设计背景的艺术家参与改建,开始就想做跟设计有关的艺术区。2014年又形成了红专厂当代艺术馆,也在做设计与当代艺术融合的尝试。“我觉得广东在设计力量很强的同时又有当代观念,一直觉得当代艺术跟设计应该形成一个广东的艺术特点。他们这种尝试我觉得是做得非常不错。”
红专厂内的特色小店广州美术学院教授胡斌作为红专厂的常客,每次有新展开幕,他都在受邀之列,有时给园区内朋友的艺术空间捧场,也会参加红专厂当代艺术馆的开幕和学术活动。在他看来,2014年红专厂当代艺术馆的开办像一个重要节点,大大提升了整个园区在艺术上的份量。“园区内原本都是零散分布的艺术空间、设计公司,特色餐饮,红专厂当代艺术馆成立以后,就类似于北京798里面有了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从艺术生态的角度来说,这个园区就有了一个核心和凝聚点。”
王璜生个展《游·象系列2》红专厂当代艺术馆成立以后举办了很多有影响力的展览,2014年的开馆大展是王璜生的“碌碌而为”;2016年举办由皮道坚策展的“天下·往来——当代水墨文献展(2001-2016)”;2017年引进美国当代艺术家、影像装置艺术先驱比尔·维奥拉(Bill Viola)1977-2014精选作品展,这也是比尔·维奥拉在中国的首个回顾展览,在当代艺术界反响热烈。
比尔·维奥拉展览现场“这几年他们策划引进了很多展览,而且国际化程度都很高。展览都做的非常有力量。”王璜生认为,红专厂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广东公办美术馆和纯粹民间商业市场之间的一种不足。广东的公办美术馆做当代艺术相对比较少,而且做的也不是太认真,而一些纯粹民间的机构包括画廊等,在广东这种艺术市场氛围比较薄弱的情况下,也是做的非常艰难。红专厂有一种自己的文化生态和整合能力,又有自己的艺术馆去推动一种国际化的、当代性的、年轻艺术家的展览。最主要的是他们有着某种坚守。
红专厂改造后一角另一个重要原因是红专厂的观众量很大,它变成一个艺术社区了,里面既有旅游、商业,也有艺术商品、画廊、艺术馆。“我有时候晚上八、九点钟去那里还人头涌动。广东的气候很好,不像北京有时候晚上太冷。晚上在那喝喝咖啡,感觉特别休闲。我觉得那也成为了一个广东时尚青年或者年轻的普通公众喜欢去那里坐坐喝杯咖啡,或者感受一下艺术的好去处。”王璜生说。
园区内三三俩俩的游人在摆拍拆迁传言,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2013年,红专厂首度传出“拆迁”传闻。因为“广州要建’国际金融城,红专厂在金融城规划范围内,需要拆迁”。拆迁的消息像一枚重磅炸弹,在广州艺术界人士及普通公众中炸开了锅。
据当时还在媒体供职的公众号艺术维C的创办人陈晓勤回忆,“当时广州的各个媒体都做了大篇幅的报道,此前我们完全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就是一个很繁华、很生活和有艺术气息的地方,突然间说要拆了,很多人就在狂转这个新闻,大家都不愿相信这是真的。”
大型展览海报之后每隔几年,红专厂就面临一次“拆迁”传闻,迄今为止传了不下三次,最近的一次是在2018年。多年来,包括广东省的政协委员孟浩在内的多位热心公共事务的人士以及艺术界的人士都在呼吁奔走,希望能够保住红专厂。据广州当地媒体报道,2015年12月,政协委员孟浩收到广州市政府复函,其中明确,红专厂将“部分保留,部分开发”。这可视为红专厂拆迁传闻下政府对红专厂存废的初步明确表态。
红专厂的数次拆迁传闻绝并非空穴来风,与多数文创园一样,红专厂也面临着土地产权问题。园区经营方并不具有土地所有权,用途也是临时性质。据悉,红专厂用地在2008年回收后,土地所有权属于广州市土地开发中心,由于暂未开发,政府委托鹰金钱管理。政府有权回收再利用。而“按照广州市2009年出台的工作规划,广州北岸文化码头(含红专厂板块)的使用年限为10年”,当下或将是红专厂10年使用时限的最后期限,红专厂将何去何从?
2018年年末,“澎湃新闻”记者走访了笼罩在“拆迁”传闻下的广州红专厂艺术区。石东便民车红专厂专线的生意依旧红火,往来红专厂的游客络绎不绝。园区入口处,一列排开的巨幅展览海报分外显目,然而细看之下多为往期展览。
往园区深处走去,可见三三两两的游客,很多是在拍街景。也许是赶上非周末的缘故,偌大的园区内,正在展出的艺术展屈指可数,包括红专厂当代艺术馆在内的众多艺术展馆和画家集群均大门紧闭。2017年曾轰动一时的影像装置艺术先驱比尔·维奥拉的展览海报仍高悬在红专厂当代艺术馆1号馆门口。
“我印象中红砖厂当代艺术馆有一段时间没有展览的消息了,其它展馆零零星星的展览,也谈不上变少。”胡斌说。
“目前可能就剩下餐饮、艺术家工作室和设计公司还在里边,很多知名画廊都已经迁出。”陈晓勤不无遗憾地说。
夜晚起灯了,园区内一处外墙斑斑驳驳的大型足球场内有不少人正在踢足球,充满着生活气息。也有人并不相信红专厂会真的拆。“那个足球场刚刚重新装修完,整个灯光和场地都重新弄过了,要拆的话就不会去翻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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