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的两个不同目标：黎以停火经验为何难以在加沙“复制”

2024年11月27日，黎巴嫩，黎以停火协议生效后，流离失所的民众开始返回家园。视觉中国 图

以色列和黎巴嫩真主党在各方的斡旋下达成了停火协议。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提出，停火主要基于三方面考虑，即关注伊朗威胁、军队休整和孤立哈马斯。以色列和黎巴嫩冲突的“暂停”，尽管给地区形势带来新的和平希望，但是协议本身非常脆弱，未来地区形势仍然面临多方面的危机。

“紧缩”的经济、兵员和美国的压力

以色列政府决定结束同黎巴嫩真主党的冲突，主要源于多方面的原因。首先以色列在黎巴嫩的军事行动目标就在于通过“战场优势”博取“政治让步”。不同于以色列在加沙地带的全面军事行动，以色列在黎巴嫩的军事行动是希望通过战场优势，逼迫黎巴嫩真主党做出让步，同时利用黎巴嫩政治派系和宗教教派之间的复杂关系，为以色列在谈判桌上博得更大的收益。

在加沙地带，以色列的作战目标在于最大限度地削弱哈马斯，同时对加沙地带的安全格局进行重组，因此战争本身即是目标。而在黎巴嫩，以色列无法深入黎巴嫩全境作战，派遣的陆军人数也仅仅为3万人左右，作战目标区域是利塔尼河以南直至以色列-黎巴嫩停火线区域，因此无法通过军事手段重构黎巴嫩南部的政治安全格局。以色列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通过军事打击手段，迫使黎巴嫩真主党做出让步，来换取以色列北部边境地区的安全。

其次，从国内社会经济形势来看，以色列已经无法长期推动军事行动。以色列对于黎巴嫩的军事行动是其“七线作战”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长期且漫长的战争使得以色列整个社会经济结构受到了较大影响。国际评级机构标准普尔将以色列长期主权信用评级由“A+”下调至“A”。增加的军费开支使得以色列政府不得不压缩社会福利支出，比如在11月通过的2025年以色列财政预算案当中，追加了新的国民保险缴费额度，同时减少了对老年人、残疾人、大屠杀幸存者和阵亡士兵家属的福利待遇。如果战争继续，以色列很可能会面临更加严重的财政问题。

再次，从政治因素来看，军事行动持续带来的兵役问题已经威胁以色列国内政治稳定。随着战争的持续，以色列需要维持庞大的战时部队和预备役部队，因此征兵问题就成为了以色列重要的敏感话题。以色列国内的兵源主要是世俗派犹太人和改革派犹太人，极端正统派犹太人被免除强制兵役。随着战争持续，极端正统派在兵役制度上的“特权”受到了以色列国内其他阵营的普遍批评。但是由于以色列兵役制度受到政治因素影响，极端正统派所代表的极右翼宗教党派在政坛中拥有关键话语权，因此反对强制兵役的推行。极端正统派参军问题，已经成为了影响以色列国内政治团结和稳定的关键议题。比如之前内塔尼亚胡解除前国防部长加兰特职务之后，加兰特就公开表示，极端正统派参军问题是他和内塔尼亚胡的关键分歧。因此结束主要的军事行动，能够延长以色列政府的存续时间。

最后，美国的巨大压力，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以色列的决策。美国拜登政府的中东政策几乎没有取得太大成果，因此希望能够在任期结束之前，推动中东冲突实现短期停火。美国斡旋以色列和黎巴嫩冲突的代表霍克斯坦一度威胁以色列，如果不接受和谈，将结束斡旋。加上特朗普政府即将执政，因此以色列也有必要调整战略，推动和平早日到来。

脆弱的和平与无法复制的经验

但是和平协议仍然存在多方面的隐患。首先，以色列国内的反对声音仍然很大。一方面，一些以色列民众对于协议达成仍然持保留态度。在协议签署后，以色列《新消息报》做的采访中，绝大多数以色列北部居民都表示反对签署协议，认为协议文本无法给以色列带来绝对的安全。绝大多数原来居住在以色列北部的受访者认为，黎巴嫩真主党并不会坚决执行相关协议，当前接受协议只不过是权宜之计，等到实力恢复必然会卷土重来。因此很多受访的北部居民表示，即使冲突局势结束，也不会考虑返回北部家园。

另一方面，以色列社会舆论对于协议文本存在较大的不信任感。很多以色列网民认为，当前以色列军队在黎巴嫩进展顺利，尽管遭受了人员损失，但是仍然取得了较大的战果，因此对于内塔尼亚胡政府结束军事行动，选择同黎巴嫩真主党签署停火协议感到不满。

其次，在黎巴嫩内部，黎巴嫩真主党是否会长期遵守和平协议，或者仅将之视为权宜之计，仍然存在疑问。真主党在协议签署后未予置评。尽管真主党对以色列合法性持否定态度，所以“不予置评”可以被视为接受协议，但是模糊的态度仍然可能导致各方疑虑。加之黎巴嫩政府军事实上无力遏制和管控真主党武装人员，未来如果真主党羽翼丰满是否会重返利塔尼河以南，仍然存在不确定性。

最后，国际监督机制十分脆弱。尽管美国保证会在未来监督停火的执行，但是由于美国并不直接派遣军事力量进驻黎巴嫩，同时西方国家尤其是法国也只是通过外交和政治方式表达“监督”，实际上监督机制和约束能力十分脆弱。未来如果各方冲突重启，或者美国和法国国内政治发生变化，可能会带来新的不确定性。

以色列和黎巴嫩之间的停火，确实是当前中东冲突重要的“灭火器”，但是无法被简单复制到加沙地带。以色列对加沙地带的军事行动，目标在于重构加沙地带的安全格局，同时解救被扣押人员，加之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事实上在加沙地带缺少政治和军事基础，因此国际社会无法简单复制黎巴嫩和以色列停火经验。未来加沙地带的军事行动恐怕仍然将持续。

（王晋，西北大学以色列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