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在思惟菩萨面前,很想问问悉达多,可曾见过雪?
一直不喜欢读《水浒》,故事开头时,各个好汉起来的轰轰烈烈,每一章都是满满的莽然义气与杀气,可到了结尾呢?死的死,散的散,跪着收场好不凄凉。
尤其是鲁智深,他可我最欣赏的一位啊,到末了,听潮圆寂的走得干脆,把我的这个读者‘虐’到差点内伤。
现在回想起来,鲁智深这个人物,塑造得可真是好。
他刚一出场,是路见不平的一个莽汉、也有照顾弱小的细腻心肠,让人觉得鲁智深侠义任性又带着点可爱;真是有侠气的花和尚啊,当得起“霹雳手段,菩萨心肠”八个字,可写到鲁智深结局时,施耐庵全无抒情,只非常克制的给了几句白描:
“……捉把禅椅,当中坐了。焚起一炉好香,放了那张纸在禅床上,自叠起两只脚,左脚搭在右脚,自然天性腾空。”
到此,鲁智深整个人的故事就到这里结束了。看到这儿的我很任性的想,整本书也应该到此结束,后面再有何等精彩的大结局,那也是完全撼动不我的了。
于是《水浒》这故事被我抛在脑后数十年,突然有一次,看到一尊思惟菩萨,姿势远不是端庄板正,反而有一种随性的潇洒,一手托腮、双腿自如交叠。明明是静态的雕塑,却有一种动态的气势。
菩萨眼帘低垂,结跏趺坐,沉思脸上有着自在内观的神情。
想来鲁智深最后一刻时,应该也是这么随性的一坐:“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杀人放火。忽地顿开金枷,这里扯断玉锁。咦!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鲁智深的一生看似满是江湖义气与打打杀杀,但他内在却始终在追求一种超越世俗的自由任性。他在禅椅上圆寂的姿态,像是与思惟菩萨的冥想的形象有着某种呼应:都以一种沉静而超然的姿态,表达了对生命本质的深刻领悟。
因此这雕像有了一种魅力,这一眼让我明白了人类本身的思考共性,那是超越时间与地域的哲学。
我越看越觉得,离开了佛堂与香火的思惟菩萨,不再是某一种宗教信仰的体现,而是一种关于人类思考和觉悟的艺术表达。
它提醒着我,停下脚步,倾听内心,去探寻生命本质的意义。
悉达多在滔滔河水边顿悟,鲁智深在江潮来信的澎湃中圆寂。
悉达多通过冥想获得了佛学道理,而鲁智深则通过江湖中的历练与顿悟,最终超越了自我。这两种“思惟”的方式,一静一动,一是宗教意义上的修行,一是世俗意义上的觉醒,却都对生命意义的有了自己的深刻理解。
思惟菩萨把抽象的思维活动变得可视化,优雅流畅的雕塑艺术地诠释了人类精神的流动。
这种思惟不仅仅是宗教或文学中的主题,是一种深藏的人类经验,更是一种人类本身的宿命。因为,人类面对自我、面对世界时的反思是无法逃避的。这必然超越了宗教与地域,这是属于人类生命中共同的禅。
后来思惟菩萨的雕塑少了,造像形式逐渐淡出了佛教艺术的主流。
大约是俗世中的人们有太多的祈愿了,只想着磕几个头、点几束香,一本正经的走着虔诚的流程,而忽略了内心的沉思与自省。当人们只忙于跪拜祈求,而不再去思考时,那深刻而静谧的“思惟”便失去了它的位置。
思惟菩萨像的流行是地域性的,去河北的定州博物馆、山东的青州博物馆,会集的看到,但两地的雕塑也有不同,定州的是双思惟菩萨,两位一起出现,应该是有着思想上的探讨和交流;青州的是单独的思惟菩萨,特别值得一看是菩萨嘴角的那抹微笑。
思惟菩萨雕塑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公元1世纪至5世纪的犍陀罗地区,而犍陀罗艺术深受希腊化文化的影响,文化影响的层层叠加与融合,到了中原,就是北魏时期出现了思惟菩萨像,到了唐代则思惟菩萨雕塑的高峰期,技艺更精湛,文化更繁荣多样。
唐·鎏金铜思惟菩萨像,上海博物馆东馆
初唐·东方的思考者,莫高窟第57窟
北齐思惟菩萨造像,青州博物馆
北齐白石半跏思惟菩萨坐像,中国国家博物馆
北齐菀方州造双思惟菩萨像,定州博物馆
罗丹《思想者》,初稿正在上海罗丹艺术中心展出
——·——
如果能见到悉达多,我很想问问他:你曾经见过雪吗?
悉达多在树下沉思,树在河流一旁,那条河流经过了一片炎热葳蕤的土地,是终年无雪的王宫之外。那是夏日之禅。
他日复一日的见到的是烈日与大雨,滔滔不绝的流动着的河水;如果,他能见到满天风雪,冰封千里的大地,又会有什么样的‘顿悟’呢?会有冬日之禅吗?
本文为澎湃号作者或机构在澎湃新闻上传并发布,仅代表该作者或机构观点,不代表澎湃新闻的观点或立场,澎湃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申请澎湃号请用电脑访问http://renzheng.thepaper.cn。
- 报料热线: 021-962866
- 报料邮箱: news@thepaper.cn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31120170006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沪B2-2017116
© 2014-2024 上海东方报业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