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线｜被“背刺”的英国农民：新税收是压垮我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自1990年代以来的几十年里，英国农民都不用为其农业资产支付遗产税。在英国政府日前宣布将对价值超过100万镑的农业资产征收20%遗产税后，农民纷纷走上街头抗议。

有英国农业从业者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表示，基于政府的新规，非常担心下一代是否会面临高额的遗产税压力。在政府做出决定前，农民们的利润本就不高，且还受到贸易协定等的影响。

英国政府称将坚持推进相关改革，并解释此举是为了填补财政缺口，堵住投资者为了遗产免税而开始购买土地的漏洞。

农场不仅仅是一门生意

“没有农民，没有食物，没有未来。”11月19日，打着这个口号的英国农民上街抗议，反对遗产税改革。

当地时间2024年11月19日，英国伦敦，农民举行抗议活动，驾驶拖拉机经过威斯敏斯特宫的伊丽莎白塔。  视觉中国 图

今年10月，英国财政大臣里夫斯公布了上任后的首份预算案，要求自2026年4月起，继承价值超过100万英镑（约合人民币911万元）的农业资产将被征收20%的遗产税。通常情况下，英国标准的遗产税税率为40%，但自1990年代以来，代代相传的农场是免税的。

据英国广播公司（BBC）报道，英国全国农民联盟（NFU）负责人布拉德肖（Tom Bradshaw）称，农民很想缴纳更多税款，但前提是能从食品生产中获得适当利润。现有的供应链未能给农民带来相应的回报，让他们无力承担遗产税。

在英国农民看来，政府的新规无异于背刺，新增税收是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来自苏格兰圣安德鲁斯（St Andrews）的艾伦（Alan）与自己的兄弟、堂兄弟继承了曾祖父母的农场，以种植胡萝卜、球芽甘蓝等农作物为生。对于本次政府新规，艾伦毫无准备。

“政府的政策，将让我们所有人的情况变得更糟，我们盈利的机会变得更小，更多农民需要寻求福利。农民比政府需要更多时间接受这一政策。而苏格兰的情况更糟，等英国政府做出决定后，苏格兰政府才会跟进。”艾伦向澎湃新闻表示。

BBC报道称，由于英国“脱欧”后农民获得的补贴量在下降，且食品、燃料和化肥价格上涨速度远超农产品收益。自2019年以来，英国养猪成本上涨了54%、养牛成本上涨44%、谷物成本上涨43%。

在英格兰埃塞克斯郡，皮特（Pete）家的农场世代以种植蔬菜为主。虽然已从父母手中接管了农场的控制权和所有权，自己没有面临遗产税的压力，但皮特向澎湃新闻透露，他担心自己一旦出现意外，孩子将承受巨大的纳税压力。

“这些纳税义务，无法被农场持续的利润和回报所覆盖，这是问题所在。农场资产丰富，但和其他相同价值的资本相比，农场为农民或所有者带来的年回报率很低。如果我们出售资产来支付税款，那么农业生产将无法盈利，整个农场的运营也将变得不可行。”皮特表示。

有英国官方数据表明，农场的平均资本回报率仅为0.5%左右，和其他产业相比非常低。

进行抗议的农民并非都需要缴纳遗产税。在英格兰德文郡靠畜牧业为生的亚当（Adam）属于第一代农民，不需要面对遗产税的压力。他向澎湃新闻表示，在糟糕的贸易协议、超市控制的供应链等影响下，农民无法讨价还价，农民希望能够通过本次抗议得到重视。

BBC评论称，广大英国农民之所以反对政府征收遗产税，是因为传承农场是家族中一项深深的责任，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文化期望。他们不以数字而是以情感评价自己的农场。农场于他们而言，不仅仅是一门生意，而是一种身份、归属感和根源，而高额的遗产税引发了这个群体的愤怒。

政府坚持推动争议改革

在英国政府看来，富人需要缴纳标准的40%遗产税，农民在传承农场时却不用，这是一种不公。此外，因为农民的这一豁免权，富人们会通过购买农田的方式推高其价值，逃避遗产税。

据《卫报》报道，在农民抗议后，里夫斯坚持不放弃新规。11月25日，她进一步为早前提出的预算案辩护，称“政府别无选择”。

根据里夫斯和环境大臣里德（Steve Reed）的表态，英国政府“坚定不移地致力于英国农业，粮食安全就是国家安全。但随着英国公共服务的崩溃，和前任保守党政府留下的220亿英镑财政缺口，才做出了艰难的决定。”

也有学者站在政府一边。约克大学政治和国际关系系教授史密斯（Martin Smith）对澎湃新闻表示，政府本次打击的是那些逃避遗产税的富人。农民的利润由包括市场价格在内的许多因素驱动，新增的遗产税对农民利润没有影响，农民的抗议夸大了这种影响。

根据英国政府的说法，新规每年会影响约500个最富有的农场。在2021年至2022年，有462个被继承的农场价值超过了100万英镑。

英国国家土地和商业协会（CLA）、英国全国农民联盟（NFU）估计，英国约有多达7万个农场价值超过100万英镑，都可能会受到影响。

英国政府一再坚持认为，绝大多数家庭农场并不会受到影响，且农民仅需缴20%的遗产税，是标准税率的一半。

兰卡斯特大学管理学院荣休教授约翰斯（Geraint Johnes）向澎湃新闻表示，需要从个体农民和整体农业的情况看待本次农民抗议。“个体农民需要卖掉土地交税，很可能会有其他农民买下，耕种的总土地面积不一定会变化。事实上，该税可能会为新生产者进入农业提供机会。政府显然更需要解决的是公共财政的不良状况。”约翰斯分析称。

有分析指出，政府在坚持推动遗产税的同时，需避免一些针对年老农场主不公的情况。

艾伦认为，受新政影响最大的正是那些拥有农场的老一辈人，为了支付遗产税，他们可能不得不出售、租赁土地。他透露，自己年迈的父母也需要为此重立遗嘱。“如果保留现有政策，那么我88岁的父亲和87岁、已经有些失忆的母亲需要在2025年与我们的律师、会计一起重立遗嘱。前提是他们那时都还健在。”艾伦说。